命运(李洪训)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命运》是中国当代作家李洪训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命运
一九六九年刚刚过了正月十五,就有一批二十多人的知青队伍,乘坐一辆解放牌大卡车,挂着红色的横幅,从峡口县城兴高采烈地来到了交通不便、比较偏远的深山区圣后大队,欣然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他们积极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大家来之前满怀着希望和憧憬,都踊跃地写了申请书、决心书,大家义无反顾地上山下乡到农村的广阔天地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在这支二十多人的队伍中,带队的是年龄比较大的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姓贾,名叫红卫。贾红卫瘦弱挺高的个子,面黄肌瘦,脸有点发青。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谈。
他们翻越过风嵝,有十几分钟,师傅就说:“到啦!”。贾红卫组织大家带好行李,一个个下了车,向不远的大队部走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领着六七个人站在大门口向他们迎了过来。
双方都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互相客气了一番,便跟着兼任圣后大队革委会主任的丁支书来到了非常简陋的大队部。
大家先把行李放在会议室的靠椅上,站在放行李的椅子旁,听丁主任(支书)致欢迎辞并介绍本大队的情况,他说:“我们这里穷,大队又没有集中住宿和统一安排伙食的条件,所以只好委屈大家,在各家各户食宿。今后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们可以跟贾同志反映,我们会尽力解决。”。丁主任讲完了,接着由孙副主任安排每个人所下的生产队和农户。大家听得仔细,每两人一户,女知青共分三组,有一组是三个人。
简短的会一开完,大队便通知各生产队队长,来大队部领人。
他们三五成群地跟着生产队队长走了,还好大队这次把他们安排在五个交通条件相对较好的生产队。
他们到了生产队,队长又吆喝几家人来将他们两人一户地领到家里,只有李红、陈秋月、薛菊是个特例,三人一户。
他们真正做到了跟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
开始这些天真活泼的小青年、小女孩感觉到在这青山绿水之间,跟贫下中农们一起劳动,觉得挺新鲜挺有意思。他们置身于大自然的怀抱,伴随着生产队的钟声,耕耘、播种、收获。
这里的老百姓虽然说还不算多么富裕,但对知青们特别亲热厚道,他们拿心待人,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们吃。由于交通不便,他们过年杀的猪,除了过节吃以外,剩余的全部用盐盐起来,制成腊肉,招待客人用。因此,知青们每隔三五天就能吃上一顿腊肉。可城里人大多数却吃不惯,这些知青也一样,他们觉得还是新鲜的好吃,但他们哪里知道农村的经济条件,又有几家平时能买得起肉!
时间长了,几个女知青开始想爸妈了,她们免不了背地里哭鼻子。封雪跟王洁住在姓方的一个庄户人家,孙梅跟杨兰住在姓丁的一个庄户人家,李红、陈秋月、薛菊住在二队汪队长家。这七个女生,大家都称她们叫“七仙女下凡!”,个个都长得身材苗条,脸庞红润白净,显得娇嫩漂亮。她们中间年龄最大的也才十八岁,她叫封雪,柳叶眉,瓜子脸,一双像黑葡萄似地眼睛特别有神,女孩们都称呼她:“大姐。”。陈秋月,十七岁,面若桃花,眉若残月,喜欢唱歌,喜欢笑。王洁,十六岁,长着一副娃娃脸,一双大眼睛像两潭湖水一样,清澈而透明,单纯而机敏。杨兰,十六岁,鹅蛋脸,双颊有一对酒窝,眉清目秀。还有李红、孙梅、薛菊,也都是十六七岁,长得个个俊俏,天真可爱。
她们所在的生产队距离都不远,平时也能够聚在一起。大家有心事都愿意跟封大姐说,她们也都听大姐的。这些知青,尤其是女孩子天天盼望着老天爷下雨,下雨天是大家最开心的日子,因为不用出工干活了。她们和他们不仅能够歇一歇,还能够在一起说啊、唱啊、跳啊!
当然贾红卫是这些活动的组织者。跟他一起来的几位男生,岁数都比他小。赵建军,十七岁,矮胖矮胖的,白白净净的脸,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大家背地里都称他“娘娘腔”。王建党,十八岁,瘦条个子,高高的鼻梁,说话瓮声瓮气的,女生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洪钟”。陈国华,十六岁,中等个子,白面书生,说起话来总是慢条斯理,女生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小白脸”。石大海,二十岁,从外表看是个壮小伙子,头脑灵活,四肢发达,快言快语,为人豪爽,办事干脆利落。女生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急猴子”。其他的还有吕红军、姚文亮、昝小龙、催春雷、王反修、杨军威、刘大志、乔新国、许飞九人。
贾红卫和吕红军住在丁主任家里,便与联系。赵建军和姚文亮住在孙副主任家里,王建党和昝小龙住在一队谢队长家里,陈国华和催春雷住在一位姓周的农户家里,石大海和王反修住在一位姓薛的农户家里,杨军威和刘大志住在一位姓楚的农户家里,乔新国和许飞住在一位姓褚的农户家里。
这些知青都是县城的市民户口,有很多人的爸爸妈妈在县上的单位里都担任着重要的职务,即使没有职务的,也都有正式工作。他们的家庭条件都比农村好,你看看一个个都细皮嫩肉的,男孩子是白面书生,女孩子如花似玉!他们来这里完全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实际是在遭罪啊!
一个夏天过去,男孩子们明显地黑瘦了,他们的手上已经起了一层厚厚的老茧。女孩子们原来白嫩的脸庞变得紫红了,手上也不断起着血泡。她们想家的欲望越来越迫切了,有的跟封雪大姐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抽泣起来了。大姐劝慰大家,要把这个情况向丁主任反映反映。
她到丁主任家里,把大家的意见向他反映后,丁主任说:“等秋收后,农闲了,让大家回县城一趟,看看爸爸妈妈!”。封雪跟大家一说,连男孩子也都激动得欢呼起来,女孩子更是喜上眉梢。
秋收过后,一连下了十几天连阴雨。丁主任让这些插队的知青回家去了,但贾红卫和吕红军没有回,因为他们的父母都是工人,一天忙到晚,即便回去了,还不是跟大人添乱。当然他们中间父母当工人的也不少,如封雪、石大海、孙梅等。
这些孩子们一回到家里,大人们看到他们的模样都心疼得不得了,陈秋月、王洁、杨兰、李红、薛菊的母亲见女儿又黑又瘦,一个个都哭了起来……
短暂的探亲假很快就结束了,大家又陆陆续续回到队上的农户家里。这时正直寒露,山里的气候冷,已经提前种小麦了。
知青们跟着社员先整地,拿着头、榔头挨块地砸坷垃;接着跟着犁把式后面丢种子、撒化肥;几个男孩子抡着头在挖地两头的横头,只见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他们干了一阵子,便坐在地头歇一会儿,接着再干,直到把耕牛没有犁到的地方挖完为止。
就在这个时候,文化大革命的风暴也波及到这个深山旮旯里。大队组成了革委会领导小组,在革委会中也形成了两派:一派是以丁主任为首的“保皇派”,另一派是以孙副主任为首的“造反派”。这些插队的知青也根据自己的意愿分别加入到不同的派别当中。
从那时候开始,他们一门心思用在革命运动上,今天学习最高指示,明天召开批斗会。大队部的高音喇叭一天响到晚,大字报贴得到处都是。后来两派斗争越演越烈,刚开始只动口,慢慢地就动起手来了,而且花样不断翻新。站大桌子(桌子上放着高马扎、马扎上再摞着小靠椅)、架飞机、背装着土坯石头的稻草人、抗檩条等等,最后两派竟然发展到大打出手的地步,打伤的不计其数,双方还出了人命。姚文亮就是被“造反派”活活打死的,真是惨不忍睹!他的爸爸妈妈得知消息后,赶到现场哭得死去活来,毕竟儿子才十七岁!丁主任连连向死难者的家属道歉,可道歉又有什么用?他们把儿子的遗体拉回去,停放在县革委会的大院里,等待着他们解决。
县革委会主任出面说:“文化大革命运动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亲自发动的,是扫除一切牛鬼蛇神!根本没有料到你们的孩子被无辜伤害,我们也感到痛心,但是问题已经出现了,大家都要正确对待,冷静面对。这样,由县里拿些钱,把孩子安葬了,革委会坐下来商量后再定性,你们说中不中?”
文亮的父母还能说什么,只好忍气吞声地先把儿子安葬下去再说。
自打姚文亮事件后,再加上这里确实条件艰苦,有能耐的人便千方百计地以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将子女调回城里,并为他们安排了比较理想的工作。最先走的是王洁、李红、崔春雷、王反修,因为他们的爸爸或妈妈都是县上的头头脑脑。他们几个一走极大地动摇了这些插队知青的军心,带队的贾红伟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他跟丁主任交换了看法,但丁主任说:“人家要走,是肯定有能量的,咱们也挡不住!我们唯一能够做到的是尽量在生活上、劳动上和个人问题上多关心他们,你也分头做做大家的思想工作。”
贾红伟说:“那只有这样了!”
在王洁他们走后半年,又有陈秋月、杨兰、昝小龙、杨军威、刘大志六人,通过家长央亲求友,一个个又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县城,也安排了工作。
贾红伟乱了阵脚,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仍旧跑到丁主任家里。丁主任也无可奈何:“咱这穷山恶水,看来是留不住人!走就走吧,都走了反倒少操一份心!”贾红伟看得出来,他虽然嘴上是这样说的,可他心里有多别扭、多窝火呀!
这一走几乎走了一半,留下的也整天无精打采的,完全没有刚来时的踌躇满志、朝气蓬勃、生龙活虎的阵势了。他们懒洋洋的,要么请病假不出工,要么消极怠工,群众对他们意见很大。各队队长将这一情况反映到大队,丁主任说:“这些城里娃你还能要求他个啥?你看有头脸的子女都走了,他们能够留下来就很不错了!”几个队长听了主任这一番话,都灰溜溜地走了。
回城里的有几个不久便被组织提拔重用,爬得最快的是王洁、昝小龙,听说王洁已经当了县团委书记了,昝小龙也当了公社革委会主任。他们中间都已经结婚生子,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而仍留在圣后大队的要数封雪比较幸运了,他跟丁主任的外甥彭玉良老师结了婚,还被调到该大队的小学当了教师,两人都是老师,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尽管在县城的父母竭力反对,但最终没能扭转局面。是啊,闺女说:“有本事你们也给我调回县城,我就听你们的!”。她的一双父母被揶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封雪说:“这就是命,我认了!”。还有吕红军,他心里明白自己是不指望这辈子还能回到县城,有人给他提了孙副主任的大小姐,由于孙家没有儿子,只有四个姑娘。不久他便成了孙家的上门女婿,他对父母的反对却置之不理。
一九七六年许飞、乔新国、陈国华、赵建军、王建党也都通过各种关系顺利地回到了县城,而剩下的只有贾红卫、封雪、吕红军、石大海、薛菊、孙梅六个了,其实真正需要回城的也就四个人,因为封雪和吕红军已经在这里扎根了,但恰恰这四个人既没有关系,又没有钱,回不了。
他们也就死了心,听凭命运的安排!
因为贾红卫是这个队伍的头头,并且自从插队以来表现积极,所以大队决定安排他到学校教学,这时他已经是大龄青年了,婚姻问题眼下难以解决。薛菊原先是和陈秋月、李红同住在二队的汪队长家里。因为汪队长长得又矮又丑,山里的姑娘没有人愿意嫁给一个丑八怪,他一直是光杆司令一个。自从几个女知青住到他家以后,他就蠢蠢欲动,但苦于没有机会下手。这回李红、陈秋月相继回城,他便有了可乘之机。但他也要先以“礼”服人,时时处处在她面前献殷勤,给她做好吃的,隔三差五上集市上给她买这买那。薛菊对他的反常举动感到不自在,似乎也觉察到了他的企图,所以时刻提防着他。他见这女娃软的不吃,他的恩惠殷勤打动不了她,他决定铤而走险,来硬的一手。
他趁薛菊睡着之机,半夜三更撬开了她的房门。薛菊发觉后一边竭力反抗,一边大声呼喊,但夜深人静,山里人家居住又分散,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够助她一臂之力,她最终被这个衣冠禽兽强奸了。她一直哭闹个不停,见他就抓,见东西就砸!他尽管好言相劝,跪在地上发誓赌咒说:“一辈子对她好,若犯咒神甘愿天打五雷轰!”。她已经无心听他的狗屁鬼话了,她完全绝望了,她想到了死。
半年后,她疯了。衣不蔽体地在大路上上下乱跑,嘴里絮絮叨叨不知说了些什么……
再说石大海这个“急猴子”,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他急着回家,他急着结婚,他急着在县城找一份工作。可他干着急有什么用?你急人家不急,他快急出病了。他在薛家大叔那里借来了猎枪,整天满架山的跑,打兔子、打山鸡,冬天打野猪、打果子狸、猪獾子,以发泄他胸中的郁闷。有时他空手而归,有时也打上一两个兔子、山鸡什么的,薛大叔帮他开膛收拾清洗,在锅里焖熟后,他便派人捎信叫来贾红卫,三个人就着野味,喝着白干酒。他们这对患难之交酒后无话不谈,说着说着大海常常嚎啕大哭,谁也劝说不了,他心里苦啊,那憋屈只有用哭的形式发泄之后,才能有所缓解,红卫是最能够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尽管如此,人们发现石大海跟平时不一样,他神神经经,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做事像小孩子似的,尽搞些恶作剧,令人哭笑不得。难道他真的精神有问题?就连贾红卫也说不准。
没过多长时间,公社里发生了一起枪杀案,张秘书被人用猎枪从背后开了一枪,脊背上中了十六个铅弹。案子惊动了县公安局,刑警队派出了破案经验丰富的刘队长带队,侦破此案。
案子很快就查出来了,结果令人大吃一惊:凶手竟然是石大海!石大海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说到犯罪动机时,石大海说是闹着玩的,打人比打猎更刺激!
他的话使所有的人都瞠目结舌,不可思议!
后经法医鉴定,石大海确实是个精神病患者,但人命关天,法院最后判了他个无期徒刑。
凡属在圣后大队插过队的知青对石大海都表示同情和惋惜,多么好的小伙子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是命运?还是时代的产物?他们谁也找不准答案。
跟杨兰住在姓丁的一个庄户人家的孙梅,这时候正在苦苦的熬费着时间,消耗着自己的青春。她今年二十三岁,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看在这多见树木少见人的偏远山区,有哪个小伙子会青睐她呢?
不过,你还别说,有一个人却早就在打她的注意了。这个人叫包成娃,外号叫“包拐子”,住在包家庄,他今年已经四十七八了,是从抗美援朝战场上复原的老兵,由于在战场上受了伤,右腿残疾,是个瘸子,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享受着国家优厚的津贴,日子过得比谁都强,可就是光杆司令一个!
哼,这家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色胆包天!
孙梅就住在隔村的丁家庄,这拐子老是一瘸一拐地往这里来,想跟孙梅套近乎,她根本就不搭理他。
在婚姻上他秉持着男怕逑皮女怕缠,他想没有钜不倒的树!
总有你理睬我的时候。有一天夜里,他趁着喝点酒的醉劲,拿着杀猪刀,疯疯癫癫地来到孙梅的住处,骂骂咧咧,威胁强逼,吓得孙梅钻在被窝里不敢出气,直到他骂累了喊够了,才离开。
孙梅不吃他那一套,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呸!你白日做梦吧。
第二天,吃过早饭,她和贾红卫一起去丁支书家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给支书说了,要求支部商量处理这个事件,不然她们要上公社汇报。
丁支书召开支委会,决定把包成娃叫到大队进行批评教育。这“包拐子”一到大队见圈就跳,主动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保证以后坚决改正,不再重犯。丁支书见他态度端正,又是个功臣,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便让他回去了。
翻过新年,孙梅已经二十四了,一双父母为她着急,托亲戚朋友为她提了不少亲,但男方一听说她还在乡下,便没有了下文。
清明节前,有一个算命瞎子来到了丁家庄,给庄上的人们算命。有几个大闺女小媳妇算过之后,都说这瞎子算得准,简直是个神人啦,能够知道每个人前面发生的事、将要发生的事和今后可能发生的事,说得头头是道,尤其是前面已经发生的事,他竟然说得一丝不差,这不得不令人信服!
孙梅围在旁边看热闹,等人们都算好了,她把算命瞎子请到屋里,让先生也给她算算。
算命瞎子问了她的生辰八字后说:“姑娘不是本地人,市民户口来他乡;从小没有受过罪,十七八岁心酸尝;父母虽吃国家粮,忙忙碌碌在工厂。”
孙梅见他确实算得了如指掌,便羞涩地说:“请问先生俺的婚姻什么时候能够解决,人家怎么样?”
算命瞎子说:“姑娘你莫要慌张,上天早已定妥当;人生只有八格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人的命天注定,千万不要瞎折腾;心好命又好, 富贵直到老 ;命好心不好 ,福变为祸兆;心好命不好 ,祸转为福报;心命俱不好, 遭殃且贫夭 ;心可挽乎命, 最要存仁道;命实造于心, 吉凶惟人召;信命不修心, 阴阳恐虚矫 ;修心一听命 ,天地自相保!姑娘你夫婿本姓包,他是个英雄非草包;别看他年岁比你高,他会给你富贵荣耀;别看他又瘸又拐不起眼,一辈子的心不用你操;你在家里说了算,大家都跟着你在转;一儿两女最孝顺,谁说这婚姻不美满!”
孙梅最怕的事情竟被瞎子言中了,她后怕极了。她给瞎子五元钱,关上门,蒙着头,大哭了一场……
算命瞎子走后有十几天,包家庄就有人上门来跟孙梅提亲,果然是包成娃,她作难极了。媒人说:“姓包的虽然年龄是大了点,是个残疾人,但人家是个英雄,每个月国家给八十多元,比区长的待遇还高呢,生产队里粮食尽人家吃。你进了包家门不愁吃、不愁穿、不愁花,一辈子享不尽的福。姓包的说了,你如果愿意,他保证不让你参加生产劳动,保证不让你做一点家务活!你想玩就玩,想唱就唱,反正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都满足你!”
孙梅思前想后,经常夜不能寐,眼睑泛黑,人瘦了一圈,她做着人生以来最艰难的选择,但眼前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只好认命吧。最后,她答应了这门婚事。但住在县城的父母从此断绝了与包家的往来,孙梅背地里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她嫁到了包家,开始别别扭扭,总觉得一切都不顺眼,她心里特别烦。时间长了,这种不适应的感觉渐渐好了些。正如媒人所说的那样:她现在不愁吃、不愁穿、不愁花!任何活也不让她干,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着时髦的衣裳,戴着金光闪亮的手表,也少不了金银首饰,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她是个干部!她的确年轻了许多,心情也慢慢好起来。
后来她有了一男两女,她心里暗暗佩服算命瞎子——真是神算!她更相信命运是上天事前安排的,无论你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命运的束缚!
虽然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看上去依然年轻漂亮,不过这都不是命运赐予的。
在她跟“包拐子”结婚十多年后,他终于说出了当年的真相:在她软硬不吃的情况下,他买通了算命瞎子。开始讲给他五十元钱,让他按照自己的意图去跟她算命,瞎子不干,说:“人家是个黄花大闺女,嫁给你一个糟老头子,这样缺德昧良心的事我不干。”后来,自己急了,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就苦苦央求算命瞎子,最后以一百元成交!他俩导演了一场精彩的双簧戏,把她骗到手!至于结婚后有一男两女,完全是巧合!
孙梅听后半晌说不出话来,哄也吧,骗也吧,说啥也晚了,她认命了。
相比较来说在这批知青中,贾红卫的命运也颇具坎坷和传奇,但这却是现实,是任何人无法改变或者能够随意杜撰的。
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给您。
他开始跟陈秋月谈,秋月见他心地善良,虽然不善言谈,却沉稳可靠,善于学习,知识面广,她非常敬重和佩服他。可就是他工人家庭出身,门槛有点低,秋月怕跟爸爸妈妈说不通。因为秋月的父亲是县上有名的局长,母亲是县妇联班子成员,两家门户差别较大。
尽管如此,秋月还是在春节放假期间,跟爸爸妈妈讲了跟贾红卫谈朋友这件事,他们问了这小伙子的情况后,秋月的爸爸倒没有什么,可她的妈妈却竭力反对。秋月当着大人的面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她的爸爸背地里对她说:“只要你看准了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不能委屈自己,也对不起别人!要论出身你爸爸还是个农民哩,关键是看人品怎么样,靠得住靠不住?”
过了春节回到队上以后,秋月跟家里的意见对红卫说了。红卫听后闷了半晌才说:“既然你母亲反对,我看就到此为止。不过我们今后还是好朋友,你还是我的好妹妹。”秋月不干:“我爸爸并没有反对,他支持我们就够了!那怎么说退缩就退缩了呢?真不负责任!”红卫说:“我知道做男人应该担当,可我预感到我们坚持下去肯定是没有好结果的!”秋月说:“你不努力怎么知道就没有好结果呢?”红卫说:“这不是明摆着嘛,决定我俩命运的不是我们努力不努力,而关键是在于你母亲,她在你们家里说一不二!”
二人争论了老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罢兵休战。不过他们还像以前那样交往,没有立刻断绝关系的迹象。因为这是红卫不想伤害对方,所以照前如故,但他心里清楚他们是一个平面上的两条直线,永远也不会走到一起的,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不到半年,陈秋月调回到县妇联,红卫帮她把行李送上车,看着她泪流满面地走了。十天左右,他收到秋月的信,他犹豫再三,但他没有给这位痴情的女子回信,他把自己永远定格在这大山里……
他后来在圣后大队教学,当一名教师,按说找一个农村姑娘做媳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命运偏偏跟他开玩笑。
他到学校不久,便有热心人为他提亲。姑娘姓汪,人模样长得不错,“深山出俊鸟”一点都不假!他俩鸿雁传书,信来信往。时间长了二人开始走动起来。小汪经常往学校里跑,给贾老师送菜送面。贾老师星期天也到汪家帮小汪的父亲干农活做家务。汪家的一双父母对文气实在的贾老师也很满意,二人基本上确立了恋爱关系。
他们谈了两年多,双方父母都同意准备把二人婚事办了。正在他们筹备中间,小汪突然高烧不退,送到县医院经确诊她得的是不治之症——败血病!贾老师如五雷轰顶,他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跟汪家一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挽回她所爱的人的生命!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医生们尽管付出了巨大努力,仍然没有挽回小汪的性命!进医院不到一周时间,小汪便命归黄泉!一朵娇艳的花蕾还没有完全绽放便匆匆凋零了,实在令人惋惜。汪家父母为女儿的不幸病故哭得死去活来,红卫也伤心悲痛到了极点,他默默无语,精神恍惚——老天爷呀,你为什么这样不公?你咋就这样残酷无情!
这样的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他一年多还没有回过神来,他经常夜里一个人跑到她的坟上,一坐就到天亮……
一九八二年秋天,我中师毕业。被分配到圣后小学,跟贾红卫老师是一个同头班,他教五年级数学,我教语文兼班主任。封雪老师和他的丈夫彭老师也还在这个学校,彭老师已经是学校的教导主任,抓学校的业务工作。
我发现贾老师平时很少说话,看上去有三十四五的样子,讲课时的声音也不大,没见过他发脾气,也很少见他有高兴的时候,偶尔看到他的笑脸也是苦笑。
闲暇时间,他只顾一个劲儿地抽烟,一根接着一根。他虽然看上去有点古怪,但对学生非常好,对家庭条件差的十分关心,比我这个年轻的班主任还要细心。
我知道他是单身,就跟岁数大的王校长帮忙替他物色对象。提了好几个,姑娘都嫌贾老师年龄大,随后便一个个告吹了。
王校长并不灰心,他托亲央友看有年龄偏大的姑娘,给贾老师撮合撮合。还好他的一位姓杨的朋友说:“王老哥,有一个头我看比较合适。”
王校长问:“姑娘叫啥?”
“范大妮。”
“家住啥地方?”
“竹园沟。”
“女子今年好大了?”
“二十八九!”
“为啥还没有出嫁?是不是智力有问题?”
“飞能飞精,条个好,模样也看不黄,就是挑花了眼,家里也比较穷。”
“那她家里现在还有啥人?”
“一双父母,两个哥哥和大嫂、二嫂,一个侄娃。”
“那倒是个好头,让我问问贾老师是啥意见。”
“中。”
王校长把女方的情况跟贾老师说了,贾老师闷了半天说:“中!不知人家有啥条件?”
王校长说:“你先不要管,我跟老杨去女方家说说看。”
王校长抽时间约姓杨的朋友一起到范家去提媒,老杨跟范家老汉是熟人。他们刚到竹园沟口,就碰见范老汉在菜园挖地,老杨跟范哥打着招呼,并向他介绍了王校长,老汉丢下手中的活,领着二人上家里坐。一会儿,大媳妇端来了两碗冒着烟的荷包蛋,二人也不客气,三下五去二就将一碗鸡蛋茶喝下去了。
王校长跟老杨向范老汉说明了来意,范老汉直摆头:“唉,闺女的事咱管不了,你们跟她说去。”
王校长问:“为啥?”
范老汉说:“王校长不怕你笑话,俺那个闺女心高气傲、牛犟牛犟的,在她的婚姻上一家人是没少操心,也没少生气,她高不成低不就,就是不听大人的话,耽搁来耽搁去,马上快三十了,我们有啥办法?她现在在后坡放牛,你们还是问她去吧。”
老汉叫大媳妇把妹子从后坡喊回来,二人当面跟他说了贾老师的情况,让她考虑考虑,给回个话。
她想了想,表示过几天给他们回话。
老杨和王校长等了一个多月,也不见范姑娘回话。王校长急得找到老杨问是咋这一回事?老杨说:“也不清楚!等我这两天抽空去问问。”
王校长说:“那你可要抓紧一点!”
老杨说:“那是。”
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我比贾老师还急,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在替他着急。唉,这个大腻蛋!火烧眉毛,一点都不知道慌。
有一天下午,老杨高兴地跑到学校,径直进了校长办公室,让王校长把贾老师也叫去,告诉他:“人家范姑娘同意了!”
当晚,王校长留老杨在学校吃饭,先炒了几个菜,接着开始喝酒,我和彭主任也去作陪,大家都高兴,直到喝得一个个酩酊大醉……
在老杨的撮合下,后来二人有了接触。慢慢地他们交往的次数就多了起来,不过听贾老师说,他们中间几经反复,最终才谈到一起了。
二人到一九八五年春末夏初才结了婚,这时我已经调离了这个学校到一所初中任教去了,不过他们结婚那天我是去喝了喜酒的。我记得他们的新房就布置在学校,那天是个星期天,学校可热闹啦!半路上还碰见了疯疯傻傻的薛菊,看上去她已经苍老了许多,破衣烂衫的,目光呆滞,脚丫子露在外面,令人心酸!
当时,贾老师还是个民办教师。为了改变命运,六月份他参加了民师招教考试,不久他接到了市师范院校的录取通知书,夫妻俩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我和王校长及全校老师也都为他们祝福!因为到学院上两年学,贾老师就直接转为公办教师!
可是,在他接到通知书的第四天早上,他莫名其妙地被公安押上了警车关到县城西面的石板坡拘留所。尽管他声嘶力竭地质问:“我究竟犯了什么法?你们有什么资格逮捕我?”但他还是在妻子的哭天抢地声中被带走了。正好这一年公安系统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声势浩大的严打运动,拘留所、监狱人满为患。
严打运动成效显著,社会治安状况得到了根本好转。
然而,贾红卫却始终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进了拘留所?他想:我一没有犯法,二没有仇家。怎么就平白无故地把我关起来了呢?是不是因为我在招教考试中得了个全县第一名,有人嫉妒而从中陷害呢?
十天以后,刑警开始提审他。
“姓名。”
“贾红卫。”
“籍贯。”
“峡口县城关镇。”
“职业。”
“教师。”
“把你犯罪的事实一五一十地进行交代!”
“我不知道犯了什么法,没有什么可交代的!”
“你好好想想,不要执迷不悟!”
“我根本就没有干过违法乱纪的事情,我没有啥可考虑的!”
“你要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要存在侥幸心理!”
第一次提审结束,贾红卫苦思冥想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
他跟进拘留所所有人一样,每顿喝一碗南瓜汤,中午、下午到附近的工地上去放炮、打钢钎、抡大锤、背石板,一天下来不仅筋疲力尽,而且饥肠辘辘,他饿得见地下落一片树叶也要捡起来塞在嘴里,也不管什么味道,他三下五除二就把它咽下去了。
等到第二次提审,他才弄明白自己为什么成为严打的对象。
原来公安机关刑侦科在审讯一名犯人时,那名姓陈的强奸犯为了减轻罪责,却编造谎言说:“听那位女的说他跟的男人不止一个,还有贾红卫等!”
公安局就凭他的这一句话就下达了逮捕令。
以后多次提审,贾红卫说:“倒听说这个女子的名字,但是自己根本没有跟她接触过,更没有跟她发生过不正当关系!”
女方也因与陈的事件,上告后便远走他乡,贾红卫的所谓“强奸案”也就没有了证据。但公安部门也没有下结论,他只好还被关在拘留所里。
清苦的南瓜汤,超负荷的体力劳动,他度日如年,生不如死!随着隆冬季节的到来,他饥寒交迫,难以入睡,为了战胜饥饿,他把棉袄中的棉花套子掏出来,撕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嘴里咀嚼后咽下去,充饥。整个冬天他吃掉了一件棉袄中三分之二的套子,因为他实在饿得慌,便饥不择食!
贾红卫在看守所被整整关押了八个多月,他过着非人的生活!他渴望饱餐一顿,他渴望自由,他渴望洗去不白之冤!
尽管他怎样喊冤叫屈,但是没有人去理会他;他尽管在劳动之余,写了几十页洗雪自身清白的申诉书,但没有人去认真地看一眼。
他已经神经衰弱,感到有些绝望了。
一九八六年三月,在看守所住了二百五十六天的贾红卫意想不到的是他被释放回家了。他问:“为什么?”,所里的工作人员说:“不为甚么,我们只是接到上面的通知要求释放你。咋,还没有在这里住够?”
贾红卫说:“我只是想问你们为什么平白无故地把我关进来,又平白无故地把我放出去!”
“哦,你是想要个说法,那你到公安局去问吧!”
接他的妻子怕他再弄出乱子来,就赶紧催促他到车站坐车回家。
他回到家里——学校,王校长为他接风洗尘,并拿出了公安局寄给单位的公函,上面说:“贾红卫同志所涉嫌的强奸一案,经侦破核查,证据不足,犯罪不成立,免予起诉,无罪释放,并恢复其原有的教师职位。”
原来,这是一起因严打仓促出击而形成的冤案!在一九八五年像他这样的冤假错案在全国何止十起八起,不足为奇!冤就冤了,哪里没有屈死鬼?
贾红卫重新当了一名民办教师,随后他拿着已经过时的通知书到市师范院校要求恢复其学籍,学校负责人告诉他:“按照通知书上的要求,未按时报到超过十五天,取消学籍,所空缺名额,重新补录。对你反映的情况我们非常同情,但却爱莫能助。”
他只好认命,回来老老实实教学。不过空余时间,他还是继续复习,准备重新开始。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九八九年,他终于如愿以偿,通过考试直接转为公办教师。这时,他已经是一个有着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的父亲了。
后来,他被调到镇上的一所初中任教,离开了他爱恨交加的圣后村。校长看到他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大家子,不容易,便安排他爱人到教师伙上做饭,生活慢慢好过起来……
他在离学校不远的312国道边,买了一个农家院,算是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他和妻子都感到幸福和满足。
好日子还没有过几天,一九九四年三月的一个早晨,春雨濛濛,天还没有亮。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妻子准备为教师们做早饭。他们沿国道由东往西向学校的方向走着,突然一辆大货车从后面冲过来,他还没有回过神来,自己和妻子连人带车已经掉到路南侧的边沟里。
他还能够说话,但已经站立不起来了。他喊妻子的名字,但她没有回音,一种不祥的预感向他袭来……
好在师傅见撞着人了,赶快停下车,拨打了120,救护车把他们俩送到了县医院。学校领导闻讯也赶到了医院,见二人的伤势严重,便又通知了他们双方的亲戚。一个多小时后他们也到了医院,贾老师伤势较轻,只是右胳膊和左腿轻微骨折,他的妻子脑颅出血过多,处于昏迷不醒状态,另外她的胸骨断裂三根,胳膊、右腿严重骨折。
县医院在重症监护室为她做了开颅手术,用导管抽出大脑中的淤血,她七天头上才有了知觉,但在病床上不能动弹。待她脱离生命危险期以后,县医院主治医生建议贾老师让爱人转院到省人民医院,做胸骨折、胳膊及右腿骨折手术。
主治医生告诉贾老师:胸骨折手术风险大,县医院做不了。
贾老师在自己的病还没有完全痊愈的情况下,在亲戚同事中间四处筹借上省城为妻子做手术的资金,第二天便转院到省人民医院。
医院对他的妻子经过全面检查后,半个月内分步骤为她做了三次手术,但由于她的右腿是粉碎性骨折,经过手术仍然留下了后遗症,但庆幸的是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经过一年多的恢复,他们俩的身体都渐渐好起来。
如今贾老师已经退休,儿女们已经长大成人。经常还能够看到他领着妻子在学校门前的公园里散步。妻子在前面一瘸一拐地走着,他在后面跟着……
唉,时代造就了那一代年轻人不同的命运!有的人机遇好现在已经成长为国家的栋梁之材,有的人很幸运早早地回到了城市过着安逸的生活,还有的人命运多舛,一生坎坷,有的人至今还生活在当年的阴影里,精神失常,疯疯癫癫……
党和国家为了照顾这个特殊群体,专门为生活不能自理的老知青建了疗养院。只要你到东北某知青疗养院看一看,你就会为那里的不幸者们所落泪……
上帝给每个人的生命是平等的,但命运却是极不相同的。
时代造就了英雄,也践踏和毁灭着人性!
这段历史也许将会被人们渐渐淡忘,但它给仍在活着的不幸者永远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