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桥(林文楷)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
《时之桥》是中国当代作家林文楷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时之桥
（滔滔峡江又一年散文集补遗代序）
书稿发出去，翘首以盼回音，没过多长时间，就收到了立项出版的通知，我很兴奋，这么快得到出版社的认可。
说实在的，书稿寄出后我的心中忐忑并不平静，有种缺憾的存在。这种存在有如一条冬眠的游蛇，被出版通知的响雷猛然震醒了，它从草丛中蹿出来，在心灵中游走。
游蛇使我不安，我搜寻它的由来，起草一部书稿，耗时经年，《滔滔峡江又一年》用时间为经，山河为纬，采纳生活经验，织编成一幅姿彩丰盈的峡江风情画卷。从《春在大雪里》到《冬至到年猪肥》，一路风尘仆仆，穿过春夏秋冬四季就这么收尾了却了，捧着书稿，我很欢欣。风情不了，实又不然，感觉出了牵情悠悠绵绵未尽，冥冥之中似有神袛指引，少了一扣还没结成环。
族有远房堂兄，乳名曰：桥，比我年长许多，是父辈的年龄，在村子本姓中造一奇闻，与我有关。堂兄聪明精明，有族中神童之称，恃才傲物，平素少言人翘。这也难怪，一个穷乡僻壤的山村，实是少有有作为的人。恢复高考那年，我有幸中的，桥堂兄私下便谓为奇事，言家族出了两大才子，一是远房知白叔公，再者即是在下。知白公清朝进士，声名远扬，晚清大兴洋务运动，官费东渡日本留洋，与辛亥革命元老多有交际，回国后官至府伊，后七七事变，日军欲收买其任华北某省伪省长，公自是不屑。文化方面知白公小有建树，除诗文外还主持编修府、县方志和宗谱传世。再下才子，实不敢当，比之知白公，得闻此言，差点愧杀，知白公有高天星月之光，我则萤火微末不及。藏于心底，每思于此，缀缀不安，更不敢与人言之。桥哥也，桥吧，你给我架设了一道隐隐作痛的桥。
峡江的山水养育了我，生为峡江子，当为峡江事，不比知白公诗文方志宗谱传世，写点峡江风土人情里人与自我的生活经验总可以吧？于是《滔滔峡江又一年》在心中孕育成了一粒种子，吸湿、膨胀、裂口、发芽以之掘土耕耘侍其成长。小芽苗枝叶繁茂郁郁葱葱了。
游蛇出洞闹腾，我想到了峡江的年事。
峡江的年事是从冬至年猪宰杀过后就开始了的。冬至至年是一年中最闲适的一段日子，粮收库藏，天寒地冻，一炉柴火，温暖着火堂暖和着一家老少的身和心。火头上悬挂腊肉，吊壶里开水萧萧，家人们围坐在火堆边饮茶取暖聊天，冬闲之乐天伦之乐家长里短尽在其间，除了邻舍乡里，天大的事再也与已无关。稍有赌性的人也会邀了围上一桌，一盆炭火几根烟卷抹搓技艺，兴浓时能鏖战几天几夜，垓下一战正酣，家中添丁进口，姑舅姨亲前来拜访，也要待等抹完了这把再说。村子里有则笑话：一牌者夫人生子，家中来人报喜催促回去，新父牌桌上听牌待和，听到家人报喜，他大声喜嚷：这娃儿忒的着急，搅什么局呀，也不等我把这牌和了？叫报喜的家人先回，自己随后就到。是啊，这也难怪，乡下人一年忙到头，春种夏管秋收冬藏，难得有阵子轻松，还不“人生得意须尽欢”一回？
这段时间闲，也是有限度的，闲在雨雪天，天晴还是忙的，忙不在种长收藏，忙在准备年事。年是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峡江人有种说法：叫花子也有三天年过。过年的头一件事是准备柴禾，柴多旺财，财神不识字认同谐音，柴多财就多了。财神随柴而来，腊月九天，林木肃杀，万山萧瑟，草木皆在静止休眠中，千家万户伐木砍山，若非雪雨，峡江四处可闻叮咚伐木之声，好似在为闲适宁静的腊月配制激越有情的音乐。走在乡间，每逢人家，道场里都会有一堆柴禾，小者成岭大者如山。精细的人还会锯了劈块，顺了檐墙或山尖码摞齐整。劈柴在太阳下晾晒青黄有致，一阵风儿，木香四逸，令人陶醉。城里人无木可伐，也会买些乡下挑来的劈砸块堆放家中，似乎只有如此，财神才会随着木香进入这户人家。
一晃腊月十几了，人们见面头一句便道：忙年啦？！无论是也不是，儿时不解，后来慢慢习惯了，逢人也会知会此话，相互也不在意，只是莞尔一笑，算做认同。
准备年节食物，是厨娘们的事情，磨汤圆是最早要做的活路。一半粘米，一半糯米，问题出在糯米上，性黏、涩滞，浸泡中需除八道十道涩水。糯米兑得少了，缺了黏性做成的汤圆易散，入口也不劲道，涩水除得不尽，又易损伤肠胃，小儿愈胜，重者还会落下病根。年是孩子们的，不为他们着想，就失去了意味儿。桶装了缸盛了，泡个彻底，除恶务尽，每天换水一次，十几次下来，也就去了十余日，还要磨浆磁干备用。
除尘爆米花是腊月二十以后的事情，民间讲究五行生克制化，甲子乙丑掐算日子，选最吉利的，五行中逢金冷逢木蛀逢水落逢火烧，皆不利吉，只有天干戊已逢土静宜于除尘。除尘是男人的活儿，择了吉日扎了掃把，绑上长的竹竿，上至瓦缝檩条椽子，下至墙壁搁木地面，尘土柴烟蛛网一一尽扫，直弄得屋明瓦亮焕然一新，家人观之心舒情爽，扫出一个好心情。
爆米花讲究平安和睦，峡江人有种说道：七不炒（吵）八不闹（闹矛盾），九日炒了犯强盗，三十的炒了炸虼蚤（跳蚤）。腊月三十虽是吉日，做团圆饭备夜宵，家中的厨娘委实太繁忙了，一刻也不得消停，爆米花最佳时日只能是二十六了。旧时田地难丰，家中儿女又多，爆得太早也不是好事，没到过年米花已被食尽，心里不觉祥和。
米花爆过，厨娘们大忙了，锅碗瓢盆，笸箩筲箕，统统都要清洗一遍，打年糕磨豆腐烧猪头，不亦乐乎。男人们除尘之外是劈柴火打鱼沽酒购买香烛纸钱，清场院除阳沟计划来年。
峡江的团圆饭有些讲究，无论城镇与乡村，鸡鸭鱼肉美味佳肴尽在今天，传统的新潮的厨娘们尽情展示着家中的富裕和自己的才艺。城镇乡村，千家万户，有着贫困与富裕，有的畜肉为主，有的禽肉为主，有的鱼类为主，菜肴会有千差万别，但有一点相同，盛菜碗盘的数量，平年十二只，闰年加一个，一席之上，尽可能大小式样一致，满满盛席，以示一年到头月月丰满。
峡江人的团圆饭是与祖宗神灵共享的，酒宴中的第一道程序是祭祀神灵，上首摆好三套碗筷，象征性斟酒点菜盛饭。仪式由家中尊长操持，我家祖父健在时是祖父，祖父过世后则由父亲接管。沐浴更衣步入席上，焚香燃烛化纸，口中念念有词，敬请天地神灵，祖先亡人，先哲圣贤都来过年，洒酒奉茶完毕，一家人才能按照尊卑长幼，入席享用大餐。
这里还要着墨的是猪头与守岁，猪头通神灵，守岁关来年，最是要紧和关键。无论穷富，过年时家家都要备上猪头，年前一日烧好洗净，口中衔了尾巴，谓之有头有尾，木盆盛了嘴朝正厅大门，端贡于八仙桌上，作一夜家神祭。次日过年大锅煮了撤肉拼盘，团圆祭祀神灵，必夹猪头肉于碗中，这才谓之礼数圆满。
青菜味苦音谐亲，团圆饭中必不可少，且要家人均食，吃过青菜，一家人来年会同甘共苦亲热和睦。年饭吃得缓慢，谓之福水长流终年不断，就这样，一餐团圆年饭，隐形桥梁样将一年时空，一家大小连接得紧致密切。
守年谓之守岁，团圆饭后，火堂大火熊熊，盘中盛了各式糕点水果，壶中沏了好茶，厨娘暂时消停，一家人围炉而坐，闲聊去年得失，畅想新年设计，尽享天伦之乐，直至通宵达旦。
守岁是旧年接新年的时空之桥，出天心是桥中的扣点，即：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旧时二年分在五更，鸡叫三遍，寅卯天光东方既白，家中有尊长率领，拿了鞭炮到院子里燃放，以迎接新年的到来好运的到来。一炮引来万炮鸣，一时峡江鞭炮四起，震天撼地动鬼神。
如今，世风是有些变了，餐桌上碗盘多了起来，不再局限于十二碗，好似越多越好，难怪，人们富了。出天心不再是五更时分，与世界接轨了，也不记得何时变的，变为了半夜零时零分，大底是受了央视春晚的影响。
桥哥来电话了，从峡江打来的，今夏甚热，叮嘱我注意防暑。文稿有了最后一扣，可以成环了，心爽身凉，是为序。[1]
作者简介
林文楷，湖北宜昌人，作家，诗人,“中国当代小说奖”、“中国当代散文奖”、“最佳散文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