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园忆往(金志伟)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杏园忆往》是中国当代作家金志伟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杏园忆往
百年庐中与百岁校长
2003年春天,学校决定成立庐江中学百年校庆办公室,我被抽到办公室负责校史资料的收集整理工作。有一天晚饭后,我在体育场遇见前来散步的吴少勋先生。吴老退休前,曾是县地方志办公室的主任。先生听说我在编写《百年庐中》一书,就告诉我,庐江中学有一位已达百岁高龄的姓郑的老校长还健在。要我设法联系上他。吴老还给我提供了一个线索,说郑老校长还有一个侄子在庐江,是县邮政局的退休职工。
吴少勋先生是位文史专家,特别是在地方史的研究上有很高的造诣和建树。吴老说的线索很重要。同先生分手后,我就拨通了邮政局陈局长的电话。交谈中,陈局长问我能否提供更具体一点的信息。于是,我又找到吴老先生,请他提供尽可能多一点的关于郑老校长侄子的个人信息。吴老真是个百事通,他虽不记得郑老校长侄子的名字,但记得其爱人的姓及曾担任过的职务。当我把吴老提供的这些零星信息反馈给陈局长时,陈局长马上就说,知道是谁了。并且告诉我郑先生虽然退休了,但他有个孩子还在局里上班,随后把郑先生孩子的联系方式告诉了我。
当天晚上,我就打听清楚了,郑老校长已经101岁,住在铜陵。
第二天,我就同办公室的几位同事驱车前往铜陵,去拜访这位百岁高龄的老校长。知道我们一行是从庐江来的,郑老校长很高兴。虽然已是期颐之年,老人的思路还是很清楚的。他同我们回忆起他的老家七桥郑家湾,说起了当年在庐中任校长时的陈年往事,老人家甚至还记得几位同事和学生的名字。近一甲子前的旧事还能记得如此清楚,真的令人唏嘘不已。
一是怕时间长了影响老人家休息,二是我们还有任务,要赶往六安去拜望另一位老校长。坐了一个多小时后,我们便告别了老校长。
第二次去拜望郑老校长是在当年的九月底。这次我带了一整套校庆纪念品去拜望老人家,并告诉他,校庆时间是十月五日。老人家告诉我,芜湖汇文中学也是在国庆节期间举办百年校庆,也邀请他前去参加。并说他1948年从庐江中学离任后,就应邀去芜湖担任汇文中学校长。接到汇文中学寄来的请柬后,这几天,他一直犹豫不决。他说过去有“六十不劝酒,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九十不留坐”的古训,考虑自己已经百岁了,就一直没有答应汇文中学。老人家的话说得很诚恳,也很实在。我们也不敢勉强老人,坐在他家客厅里把一杯浓茶喝淡了,“邀请”两字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哪知回到学校的第二天,就接到老校长家人的电话。电话中,老校长的孙子告诉我,说我昨天离开后,老校长召集儿孙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老人在会上决定说,他要参加庐江中学的校庆典礼。
接到这个电话后,我丝毫不敢延误,第一时间向校长汇报了情况。校长很高兴,立即就老校长来校的行程起居做了安排。
校庆那天,上万人参加了典礼。当主持人介绍了坐在主席台上的郑老校长时,会场上响起了长时间的掌声。当天的电视新闻和第二天的报纸上都以“百年校庆迎来百岁校长”为题都做了报道。
黄校长的遗憾
校庆那年,黄校长88岁,正是米寿之年。
我去拜望黄校长是2003年的4月,那天,得知我们要来,先生早早就在家中等候。先生晚年,一直同女儿住在皖西学院的一栋老楼里。
一进门,先生就给我们每人泡了一杯上好的黄芽。先生身材高大,精神矍铄,谈笑风生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个年近九旬的老者。
从交谈中得知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来借用一张照片,先生叫女儿拿出影集让我们挑选。先生的影集里还存有过去在庐中当校长时的一些老照片,先生指着一张合影告诉我,这是施润先生,这是钟礼仁先生。我告诉他,施先生、钟先生现在都住在学校里,身体都很好。先生笑得很开心,说一定会参加校庆活动,到庐江见见几十年未见的老同事、老朋友们。
先生的好心情也感染着我们。那天,我们绕道从霍山回家。路过佛子岭时,在一户茶农家,我还买了两斤霍山黄芽。
但是,当我九月底带着请柬和校庆纪念品前去皖西学院邀请先生参加校庆典礼时,才得知先生一个月前刚做了手术。手术后的先生虽然很虚弱,但还坚持着起床接待了我们。先生动情地和我说:“小金,上次你来了我很高兴。我很想念庐江中学,很想参加百年校庆,很想同老朋友们再见一面,那里也曾是我的伤心地啊。”
那天,先生同我说起了一些发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往事。在那场遍及全国的运动中,先生也未能幸免,不但从校长的位子上被拉下来,还戴上了一顶“右派”帽子,妻子也被迫与之离婚。先生最后还告诉我,他的中学同学、作家鲁彦周还据此写过一篇小说,名字叫《天云山传奇》。
没有黄校长的校庆典礼依然按时举行了。但从此以后,每每翻开《百年庐中》这本书时,先生的音容笑貌依旧会浮上眼前。
时间过得很快,忙完校庆不久就到春节了。正月初二上午,我在岳父家拜年时,手机响了。电话是皖西学院办公室打来的,通知我说黄礼勖校长正月初一走了。
正是大家都在家过年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去六安。第二天,我同办公室的驾驶员代表学校去皖西学院参加了先生的告别仪式。在大厅外面,我看到一张讣告,上面写着先生的生平。先生早年就读于西南联大外语系,从庐江中学调出后,就到了六安师专,78年平反后担任六安师专(皖西学院前身)副校长直至退休。享年89岁。
我久久地站在这张讣告前,心情黯然。想人生有时很长,有时很短。短的时候就像先生89年的人生,浓缩在这张纸上,只是短短的几句话。
一本影集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任学校办公室主任。有一天,整理储藏室里的几个老木橱,竟在一些早已废弃的杂物中发现了两瓶砒霜和一本影集。办公室里怎么会有砒霜,我立即打电话请教刚离任的老主任。老主任告诉我这两瓶砒霜是“文革”中实验室上交办公室保管的。当时学校里比较乱,教师、学生分成两派,不仅文斗,有时还武斗。所以,学校决定将这危险品交给办公室保管。
事情过去好多年了,这砒霜放在办公室的橱子里,终究不是个事情。于是,我向分管校长做了汇报,很快的,砒霜移交至实验室保管。
还剩下一本影集。里面的照片虽然都发黄了,但依然很清晰。这些照片大都是上世纪三四年代在广州、上海、重庆的影楼里拍的,上面的人皆着西装、旗袍,看上去有种恍如隔世的雍容华贵。
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这本影集的主人是谁,吴文才副校长让我到已经退休的宋老师那里去问问。宋老师过去是庐江中学的学生,毕业后一直留在学校工作,退休后还一直住在学校里,对校园里的一些陈年旧事了如指掌。果然,宋老师拿到影集只翻开两页,就告诉我:“是甄居的,这影集应该是他在‘扫四旧’时上交学校的。”宋老果然是个“庐中通”,一句话就能指点迷津。
虽没有见过甄居先生,但先生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早些年,我曾在《巢湖文艺》上读过他的文章。于是,我问宋老师甄居先生还有没有亲人在庐江,宋老师说有。于是,我请宋老师将这本影集转交给他的后人。先生已不在人世了,这本影集对于死者是遗物,对于生者,那可是一份珍贵的念想。
前年,甄居先生的学生晚来风在网上写了一篇纪念文章,题目叫《曾经沧海忆甄居》。文章写得很好。当时,我参与编辑纸质版的《庐江文艺》,于是就向晚来风约了这篇文章。并在当年的《庐江文艺》上刊登了此文。在当期刊物的《卷首语》中,我是这样推介晚来风这篇纪念文章的:
“本期我们还可以欣赏到晚来风先生的长篇回忆散文《曾经沧海忆甄居》,作为甄居先生的学生,作者晚来风用心汁铸成笔下的文字,质朴真诚,平易中蕴涵着一种震撼心灵的力量。我们透过细细密密的文字,透过风风雨雨的岁月,可以真切地看到一位师者、长者的人生足迹,感受到人生的真实,情感的真挚。甄居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著名作家,曾在庐江好几个学校教书育人,后调入刚组建的巢湖师专并病逝于此。先生生前不仅是文学大家,也是桃李满天下的师者。相信无论是他生前的读者,还是学生,都能在这篇文字里找到时光的碎片以及残存在这些碎片中的温暖往事。
其实,时光也就是一条河。
那些昨天的河流,有的虽然己经干涸断流,但它毕竟流淌过我们今生最清澈的时光,流淌过我们今生最清澈的记忆。
有了这些,有过这些,此生已足够。”
银杏与紫藤
百年校庆的庆典活动只有短短的一天,筹备的时间却长达好几年。
早在2000年的省示范高中评估验收前,我和钟社生校长到桐城中学取经。听桐中汪年生校长说,其时桐中正在筹备2002年百年庆典活动。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从时间上看,桐中比我们学校建校早一年,有些事还是未雨绸缪的好,特别是一些大事。
于是,百年校庆这件事就开始种在大家的心里了。
那天,我们在桐中不但看了校史展室,还在这所美丽的校园里长时间的流连。
桐中是一所美丽的学校,也是一所有底蕴的学校。这一点,安徽的很多中学是望尘莫及的。且不说教师中的吴汝纶、马其昶、光昇,那些从桐中走出的学子中,就有房秩五、章伯钧、朱光潜、方东美等一大批注定要走进共和国史册的名字。在参观展室时,我很惊讶地看到了吴孟复先生的照片和介绍,先生可是当代著名的古籍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孟复先生也我朋友瑶华君的大伯,正宗的庐江人。怎么也是从桐中走出去的,可见当年“桐城派”的影响力和辐射力。
桐中校园里有很多古迹,像后乐亭、半山阁、啖椒堂、左忠毅公祠等名胜都保存完好。但我们最感兴趣的是“惜抱轩”银杏树和那棵紫藤。
这株银杏,种在姚鼐书屋“惜抱轩”旁,相传系姚鼐辞官回乡后亲手栽植。因距今已二百多年,种树人和当年的惜抱轩早已化为尘埃。但这株银杏,在后人的唏嘘和感叹中,如项脊轩院中那株著名的枇杷树,早已经亭亭如盖矣。
还有紫藤。紫藤虽只有一棵,但其身如曲折盘旋的巨蟒,虬枝繁茂,浓荫蔽日。一棵紫藤牵出一处景点,名字就叫紫藤长廊。
这棵紫藤与这所著名的学校同龄。当年吴汝纶先生创办桐城中学时,曾亲手种了两棵树,一株翠柏,一株紫藤。站在紫藤长廊里,欣赏着那一串串淡紫色的花束,汪年生校长告诉我们一段奇事,相传当年吴先生手植这两株树,是想以这两株树暗示做人之道,告诚并教育学生:做人要像翠柏,挺拔向上,四季常青;勿学紫藤,不能自立,匍匐在地,若要向上,只能攀附他物。令人遗憾和没有想到的是,后来这紫藤竟攀援上翠柏,并死死缠绕,最终将其缠死才算了事。此事就发生在上世纪的“文革”期间,奇哉,怪哉。
从桐中回来后,学校为美化环境,决定也建一个紫藤长廊。于是,总务处找人从冶父山挖来十几根紫藤,因长廊很长,紫藤不够,又挖来十根凌霄补上。刚种上时,紫藤才酒杯粗。但大家都相信,它们一定会长大,而且时间不会太长,十年树木嘛。
那一年,学校的高考成绩很辉煌,不但有七个学生上了北大、清华,还有一个学子蟾宫折桂,成为当年安徽省高考文科状元。
也是奇事。那一年,学校里的几株银杏树上结满了银杏,真可谓是果实累累。我请几个搞摄影的朋友拍了几张银杏树挂满果实的照片。其中有一张后来用在《庐中百年》画册里。当年这画册是在河南郑州印的,社生校长让我给画册补上文字,还特别嘱我给这幅“银杏”配首诗。这多少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因为,我早过了写诗的年龄。但校长的话不能不听,于是,写了这几句“分行”的东西:
每一片叶子
都闪烁着十月
黄金的质地与光芒
每一粒果实
都在秋风中诉说
春天的祈盼与畅想
每一圈年轮
都深深地刻下百年老校
一个世纪的沧桑与辉煌
我知道这不能算诗,至多只能算是把一组排比句分了行。后来,这首《题银杏》真的印在了画册里。我这人面皮有些薄。此后,每每翻到这一页,我还常常面红心跳。
过了几年,这几株近百年的银杏树到没什么大的变化,但紫藤和凌霄真的是粗壮了许多。又过了几年,学校整体搬迁至城东新区。搬迁前,学校决定将老校区里最大的一株银杏移栽至新校区。此株银杏树大根深,移树那天,还动用了挖机和吊车等大型机械。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所以,好长时间,我一直担心这株银杏,每次下课,总要在树下遛达一圈。还好,挪过来五六年了,这株银杏一直活得很健康。
学校搬走了。我人虽在新校区上班,但家还留在老校区这边。每到节假日,特别是紫藤花开的日子,我喜欢坐在长廊的绿荫里。有时带上孙子,有时带一本书,有时什么也不带,就这样坐在那里,仿佛坐进一段往事中。[1]
作者简介
金志伟,男,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