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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恋(张志成)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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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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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恋》中国当代作家张志成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死恋

(一)

夜色如墨,星斗如盏,不远处的树林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啼叫声。

在一片承包田的西南角里有一座新坟。所谓新坟也没有土堆,所看见的是一个不足两米高的小亭子,小亭子是封闭的,还能嗅到装饰用的油漆味。

在周围的几个县里,所有坟墓都是看不到土堆的,只有一个小亭子。在这个新建的小亭子旁边,有三个汉子对着小亭子挖洞,虽然是轮流着干活,他们的身上还是被汗水浸透了,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汗臭味。经过两个小时的奋力工作,一个叫铁柱的汉子终于进入了墓室。借着没有罩子的手电光,铁柱拿出一把匕首,迅速地切割着棺材的表层。

干这个工作是极其费力的,棺材的表层是一层沥青,沥青下面是一层蓆子,蓆字下面是一层油毛毡。铁柱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些东西清理完毕,刷着黑漆的棺材袒露在他的面前。他稍作休息后,拿起撬杠,费力地插进棺材缝里,用上全身的力气压动撬杠,听得一声嘎吱吱的响声,管材的钉子终于被撬动了。

他刚把棺材挪开一个人孔,突然响起一阵女高音的歌声,:“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啊呀”铁柱被这突兀的歌声所吓,扔下工具就向外跑,可惜墓室太矮,洞口又小,当他来到地面的时候已经满身是血。

这三人干这一行都是雏儿,毫无经验,拔腿就跑。在他们的身后,《今天是个好日子》的歌声从墓中穿出来,就像有大音箱一样,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很不协调。可怜那几个年轻人,跑回去大病一场,尤其铁柱,半年没有回过神来。

死者名叫梁慧,二十岁,高中生,是位大姑娘。她与邻村的男生张辉,是从小学一年级的同学。梁家家庭稍富有,张家则一贫如洗。到他们高中毕业的时候,张家的经济状况虽有改观,而梁家却干起了买卖,两家的经济差距就越拉越大。

而两家的父母却不知道,这两个孩子从读初中的时候就发生了早恋,到高中毕业时候,两个人已经私定终身。他们那里的风俗习惯是,男女到了十七岁的时候就该谈婚论嫁,女孩子十七岁就做母亲的比比皆是。

有天晚上在村外的小树林里,梁慧和张辉腻歪了一段时间后,梁慧就对张辉说:“反正咱两个已经绑在一块儿了,还不如明开了好,要不你和你爹娘说说,让他们托媒人到俺家提亲试试,也好知道俺爹娘的水有多深,你说行不?”

张辉揽着她的脖子说:“托媒去说是可以的,估计媒人是无法撬开你爹妈的嘴的。”

梁慧用力抱着他撒着娇说:“去试试么,不去试怎么知道我爹妈是啥意思呢?”

张辉拗不过她,回家后就跟爹娘说了此事。想不到爹娘一听脸色就暗了下来,他们自知自己的家庭状况有几斤几两,十二分的不愿意去梁家碰一鼻子灰。在张辉苦苦要求下,想来儿子也到了找媳妇的年龄,就买上了礼物,让媒婆子去了梁家。

梁家对张辉很熟悉,在这之前,两个孩子因了同学的关系,互相走动很频繁。每逢张辉去找梁慧玩儿,由于张辉生的较白净,嘴儿又甜甜的,一口一个大姨伯伯地叫得人心里暖暖的,对他还是很喜欢的。

可是听说给女儿介绍的对象是张辉,两口儿接着就不高兴了。梁慧妈立刻对媒人说:“嫂子啊,俗话说一家女百家提,你来做媒我们也没有意见,可你也不掂量掂量两头子的分量,他家里穷得那个样,我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跳不是?张辉那孩子长得又不赖,还愁找不到媳妇不是?但是想娶我家的女儿可不行。你回去对那头子说吧,以后别打我女儿的主意了,也不要叫张辉再到我家来玩了。”

真爱时无法阻挡的,虽然那时候还没有手机,梁慧的小弟弟就充当了他们的信使。他们在信中互相表达爱慕之外,悄悄地制定了出逃的计划,终于有一天,他们带着简单的行李,和平时攒下的零钱,坐上了北上的火车。早上八点,他们在鲁中的一个火车站下车,简单地吃点东西后,就坐在火车站广场上等待应聘。他们这才知道,等待招工的人们黑压压的一大片,有的人门是等着原来的工作单位来领人,而好多人都是盲流。

张辉见状,就对梁慧说:“你在这里稍等,我到四周看一下有没有招工广告。”

初到这个地方,周围都是生面孔,梁慧有点胆小,就对他说:“你早去早回,我有点害怕。”张会鼓励她又有点开玩笑地说:“好吧,我去去就来,放心吧,我不要你不会有人来抢你的。”两会瞪了他一眼,“去,少贫嘴,谁稀罕呀?”

张辉刚走,就有一辆面包车停在她面前,司机下来对她说:“姑娘,是来找活干得吗?我的牛奶厂招工,一天八块钱管吃住,行吗?”

第一次出门的梁慧,不知道江湖险恶,一听说有活干就喜出望外,就说:“干呀,等我男朋友来了一块去吧,他看广告去了,马上就回来。”

那位司机和站在车门边上的女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好啊,欢迎你们到我厂工作,请先把你的行李拿上来吧。”

梁慧高兴地拿起行李就上了面包车,刚要下车拿第二次行李的时候,想不到站在车门边的女人把车门关死了,同时,有两三个姑娘扑过来,一个捂住她的嘴,另两个掐住她的胳膊按在车座上,司机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踩油门,唰得一声跑走了。

(二)

当张辉赶回来的时候,已看不见梁慧的人影子,只有他的那个行李包孤零零地放在那里。一种危险的预感立刻出现在他的心中,他急忙问旁边的人,人们异口同声地说是被一辆面包车拉走了。

张辉急忙四顾,哪有一辆面包车的影子?他一屁股坐在他的行李上,左右开弓的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接着就撕着自己的头发哭了起来。他后悔自己去看什么招工广告,后悔不该撇下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他心中有太大的负罪感,感觉就像自己亲手杀了她一样。他无法面对双方的父母,也无法原谅自己,在这一刻里,他真希望有一辆车能够撞死自己。

既然能够一块逃生,为什么不能一块求死呢?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他无钱住旅馆,一天只吃两顿饭,夜里就混进候车室里,和衣躺上一宿,白天就坐在梁慧丢失的地方傻等。在他的潜意识里,梁慧比自己还要着急,说不定她在哪一个时刻里会出现在这里。三天熬下来,他瘦了一圈,脸蛋儿被太阳晒得黢黑。在这缺水缺食的日子里,他幻想着梁慧会从某一个方向走过来,那辆面包车也许在某一个时刻重现,因为心里幻想着若干个可能,就促使他继续傻傻的等下去。

第四天早上八点,一辆面包车停在了火车站广场上,那辆面包车的后玻璃上有一个被硬物击伤的痕迹,右车门稍微凹进去一点,这和那天旁观者说得特征一样。张辉立刻背起行李冲到面包车前,把行李向车上一扔,车上的女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张辉已经跳入车内。

在车外面准备物色工人的男司机,立马跳上车来,他以为是碰上强盗,架着他就往外拥。张辉用力甩开他的手说:“慢着,我给你两个条件,一个是立刻拉着我去找梁慧,第二个,”他伸着手,指着外面维持秩序的公安民警说:“我马上喊过他们来,把三天前你们强抢梁慧的事情告诉他们,你们看着办吧。”

那对男女吓得面如死灰,互相使了个眼神,那女的立刻堆下笑脸,先把张辉按在座椅上,“先不要喊民警,你叫张辉吧?这是一个误会,我们是正经做买卖的,到这里来就是招工的,不会做犯法的事儿,梁慧正等着你呢,咱们马上出发。”说着,那男的就发动了车子。

面包车驶出县城就下了小道,一种莫名的恐怖感袭上张辉的心头,他忐忑地问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要把我拉到哪里去?梁慧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那女的黑虎着脸说:“我们是牛奶厂的,你和梁慧真是情种,那女孩见不到你就不吃饭,我们怕出事才来找你,你赶快把她领走吧。”

听完,张辉就呜呜地哭出声来,他太爱梁慧了,一听说她不吃饭就心疼了,她从小哪里受过这样的罪?想到这里,他真想杀了面前这对狗那女。他恨得目露寒光,满脸杀气,咬牙切齿地吼道:“我告诉你们,梁慧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们没完。”

面包车开进一个大院子,那男的指着一排西屋说:“梁慧在第一个门里头,你先去看看她吧。”

张辉啥话不说,嘴里喊着梁慧的名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去,那口屋里立刻传出两个人地哭声。

这里是原来是一个生产队的仓库,院子很大,东西北三面都是房子,这些房子都很宽敞,房顶的檩条就有十五条。屋地上东西向是一个大通铺,可睡十个人的样子,在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五颜六色的被褥。梁慧躺着的地方是在西墙角,只几天的工夫就变了样子,脸上蜡黄,眼神无光,原来就不胖的脸蛋儿小了一圈。见张辉跑进来,本来十分虚弱的身体,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就坐了起来,两个人抱头痛哭。

不错,这是一家个体牛奶厂,当家的男人名叫高山,女的名叫郭碧玉,他两个都是外地人,是大学的同学,都在二十五岁左右,没有孩子。他们相中了这个地方,就花钱租了下来,把土墙加高了一米,大铁门也换成了新的,于是这个仓库成了名副其实的深宅高院。

门开了,郭碧玉提着暖瓶和馒头咸菜走了进来,说:“梁慧,我可被你制服了,幸亏今天去招工,才碰巧找到了你的情哥儿,现在可以吃饭了吧?”

梁慧破涕为笑,连忙拿起一个馒头递给张辉说:“快,咱吃饭。”这一顿饭,虽然是馒头就咸菜,他们却觉得这是平生以来吃得最香的一顿饭。他们一边哭一边笑一边吃,五味杂陈,也说不出心中到底是个啥滋味来。

还是梁慧告诉他:说这里就是一家个体牛奶厂,全厂清一色的都是女工,为了保密,所有的工人都是外地人。老板也没有害人之心,他们去火车站招工,说是看着我长得顺眼,就硬是把我拉到这里来。他们想不到拉回来个刺头,我见不到你就绝食,几天下来就把老板吓毛了,他们去找了你两天,真想不到咱们又见面了,“张辉,你知道吗?如果再见不到你,我恐怕真的就饿死了。”说罢,两个人再一次抱头痛哭。

这时候,老板两口儿进来了,他们一个劲儿地赔情道歉,使张辉满肚子的怒气,和梁慧满腹的怨气发作不出来。末了,高山笑嘻嘻地说:“我们招收的女工也差不多了,因为装车或卸货都是体力活,也需要一个男的,张辉呀,因为之前我对不起你们,你要领着梁慧走我就把你们送到火车站,你们如果愿意留下来呢,我们举双手欢迎,也绝对亏待不了你们,厂里免费管吃管住,一天十元钱的工资,你们看着办吧。”

他们千里迢迢跑出来,不就是要找个吃饭的地方吗,更别说还有得钱赚,何乐而不为呢,他两个简单的一商量,就欣然留了下来。

张辉留下来就发现是留在了女儿国,这个厂子里连老板两口儿加在一块总共有十三个人,只有张辉和老板是男身,除了老板的媳妇外,其他的都是大姑娘。也怪不得老板亲自到火车站挑人,招来的女工一个比一个水灵。按他后来的话说,她们干活孬好不打紧,主要是看着舒心就好。为这事儿,郭碧玉没少和她老公开火,嫌他嘴贫。本来张辉和老板在这伙人里面就是稀罕物,大家都是外地人,又无后顾之忧,自然经常和这两个男人上头扑脸。在这样的厂子里给老板当老婆,如果她整天抱着个醋坛子,这厂子根本就没法儿开。倒是梁慧把张辉看得严实,大家顾着梁慧的面子,都稍有收敛。

正式工作之后,张辉两人才发现这是一家黑厂子。他们把井水抽到两个火烧心小锅炉内,那开水放在水池子里冷却后,底部是水垢,水平面有漂浮物,在水池子中部有个阀门,放出来得水没有杂质,用一斤奶粉加上各种添加剂,至少能勾兑出十几斤鲜牛奶,生产量一天达五百公斤左右,可谓一本万利。老板两口子不愧为是大学生,真有本事。

厂子是全封闭式管理的,只要进了这个厂子,一年也出不了大门口。因为女工多,她们用的洗衣粉、肥皂、卫生纸都是免费的,有人需要添置衣服,都得由老板亲自拉着她们进城。经常出门的只有张辉,第一个任务就是跟车装卸货物,第二个任务就是每月一次清理化粪池。化粪池在房子的后面,张辉得用扁担挑到附近的小树林和庄稼地里。这个活用不了半天,郭碧玉会给他十元钱的补助,而且还有专用工作服。张辉为了多赚钱,也只能为之。

其实,高山这个人可不咋的,是个大色鬼,从他见到梁慧的第一面开始就没安好心,他就不计后果的启动了车子。虽然成功地把梁慧拉进了厂子,他却没有想到梁慧是个烈性女子,他不但不后悔,梁慧的到来,在众女子之间,大有“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感觉。他的眼光不错,梁慧不但长得漂亮,在众女工之间,她是唯一的一位高中生。这些女工们大都来自贫困地区,再加上重男轻女的缘故,她们有的连小学都没有读完。故所有的同事们,就连比她年龄大的女工,也都心服口服地喊她为梁姐,是这个小厂子里名副其实的凤头。

(三)

高山为了讨好梁慧,特意把她提为会记和保管,借以达到接近她的目的。自然占了她的不少小便宜,甚至还背着郭碧玉偷偷地给她钱。同时,对张辉的态度也很好,企图让张辉也失去警惕。

而梁慧是谁呀,她鬼精得很,她和高山的关系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在高山的面前始终像个影子,使他总是抓不住摸不着的,总是把高山的胃口吊得高高的,口水倒是流了不少。

梁慧和张辉毕竟是高中生,对事物有着独立分析的能力。他们对高山两口子制造假牛奶的做法深恶痛绝,而自己为了生活和她们同流合污也感到羞耻。在背地里,他们暗自商量着,等赚到一定数量的钱后,能够有合适的机会,一定要逃出这个地方,绝不能成为他们的帮凶。

女工们终于盼到过年了,过年就必须放假,无论远近,所有在外地打工的人们都要回家过年。这个牛奶厂一样,他们也得放假。但是他们的心很黑,所有员工只发半年的工资,为了保持厂子有固定的熟练工,只有过年后前来报道的员工,才能拿到上一年的全工资。尽管如此,过年后来上班的工人,也得有半数缺员,故他们每年都得招收新工人。

因为张辉和梁慧是逃婚出来的,放假期间没有回家,使高山两口儿喜出望外。一个是厂内的卫生有人打扫,第二个就是高山两口儿也要回家过年,自己开的又是黑场子,很不方便招生人看家,如果有张辉两个人看家,那是再理想不过了。郭碧玉很大方地给了他们一人二百元的值班费,交代了一下应该注意的事项,又嘱咐他们家里的东西随便吃后,两口儿就风风火火地赶火车去了。

正所谓欲擒者故纵,张辉和梁慧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梁慧利用工作和自己的美色与高山周旋,张辉除了正常的工作外,还兼顾着挑大粪的臭事,双双得到了高山两口儿的信任,使老板十分放心地把整个厂子交给他们。这就给了他们大把的时间,在厂内实施着早就想外逃的计划。

因为他们还没有拿足全年的工资,只能做着安全而又可行的准备。有一条是肯定的,那就是不能跳大门出走。因为铁大门是锁着的,而且很高,白天是不可能的,也爬不上去,即便是夜间能爬上去,那大铁门也会有响声,必定惊动老板和看家狗。

幸好院墙和厂房都是土坯垒起来的,他们选好了一个角落,用了两个小时的功夫就挖出来一个人孔,然后又把洞口填起来做好了伪装,这样子,只要他们想走,把土坯推出去便是。

过年后的工人陆续回来了,凡来报道的工人,包含张辉和梁慧,都补发了去年全年的工资。因为工人只来了半数,老板又忙着招工,还得培训新工人,他们很累。

元宵节的那天晚上,月明星稀。工人和老板们看完了元宵节晚会后,睡得较晚。凌晨一点的时候,万籁俱静。趁着人们睡得正浓,张辉一股脑儿给看家狗扔下五个馒头。趁着狗儿吃饭的时间,他们拿好了行李,悄悄地来到后院,梁慧站在后面望风,张辉一层一层地推开土坯,一个洞口很快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两个人顺利地站在了高墙外面。张辉还想把洞口堵死,胆小的梁慧急忙拉起他来,向厂子的北方跑去。这个方向是他们预先定好了的,因为向南跑是县城的方向,高山发现情况后,必然向南追,他们故意反方向而行之,可达到声南击北的效果。

他们顶着寒风向北急行,虽然还在冬天里,他们却跑的满头大汗,约摸着跑出来二十里路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条土路,比起在小麦地里跑路轻快了好多。他们足足走了五个小时的样子,估摸着至少已经走出来五十多里路。见东放已放亮,也发现前面是个村庄,梁慧实在是走不动了,就建议到路边的一个机井屋子里休息。虽然很累,却挡不住他们成功的心情,他们面对面坐在行李卷上,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有远渐进,接着一位晨练的老者出现在他们面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大冷天的在这里哭什么?”

看那老头憨厚的样子不像是恶人,张辉就大着胆儿说:“大爷,我们走迷了路,本想着去郭村打工,现在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大爷,这可咋办呀?”

老人疑惑地说:“从这里去郭村还有五十多里路呢,你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郭村有亲戚吗?”

“没有啊,只是听说那里有人招工,还不是想去碰碰运气吗?”张辉小心地说。

听到这里,老头心中暗喜,他的村子叫做方家铺,村里百分之八十的人家从事小家电制造业。此时又是刚过完年,家家都忙着招工人,眼前这两个人被老头碰上,真乃如获至宝,就说:“既然是出来打工,又何必去郭村呢?我们这个村子里,因为刚过完年,家家都在忙着招工,尤其是到我家,管吃管住一天十二块钱的工资,每个月的月底发工资,绝无亏欠的道理,你们感兴趣吗?”

张辉二人刚脱离狼窝,心有余悸,唯恐再入虎口,就小心翼翼地说:“老人家,我们刚从安徽跑过来,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打工,您老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吗。”

老头不高兴了,“你这是说的啥话?你们出来打工不容易,我总不能耍着你们玩儿吧?你看我一把年纪了,我丢不起那个人。再说,你们不愿意干可以走人么,绝无强求的道理。”

太阳露头了,正东方一片朝霞。他们跟着老头走进了一家独院楼,刚进门老头就咋呼道:“东旭、彩霞,赶快出来迎接客人。”

说话间,就有两位三十来岁的两口儿来到客厅,刚一见面就笑嘻嘻地说:“你们好,欢迎你们地到来。”对任何一家工厂来说,工人就是上帝,就像那个企业的“企”字,如果去了上面那个“人”字,下面还剩下什么呢?只是有好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罢了。

老头高兴地说:“有话以后再说,先弄盆热水让他们洗一把,再给她们弄点热乎地吃吃,你看他们这个样子,保准又累又饿,不管有什么事情,你们吃饭后再慢慢地聊吧。”

于是,张辉他们就住了下来。由于王东旭厂子里的工人都是本地人,往往装卸货都在晚上,就显得人手不够用,不得不找人帮忙。而张辉两个地到来,正好填补了这方面的空白,故王东旭两口子对他两个总是另眼看待,而且还有些许奖金,业余时间也能够自由支配,与郭村牛奶厂相比较,两个人就十分满意了。

王东旭有个读一年级的儿子,怕爸妈管的太严,长期住在奶奶爷爷家,他们住的二层小楼,上层的三个卧室全部空闲,老板就按排张辉两个住在上面。这个决定无异于给他两个领了结婚证。他们住在这个水电暖厕齐全的房子里,与老家的年轻人们结婚用的新房相比,那就是上了天堂。

住在这里的附加条件只有一条,就是要适当地帮着老板两个打扫一下卫生,如此各取所需,其乐融融。

俗话说夜长梦多,福头祸尾。他们在这里幸幸福福地干了一年,第二年三月份,梁慧忽然觉得恶心呕吐,到医院一检查,医生告诉她说是怀孕了。这个消息使他们举手无措,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经和老板娘商量,老板娘说应该通知家里一声,只要梁慧的家长同意他们结婚,就可以回家,一切就好办了。

时间好快,半月之后梁慧的家里就回信了。信中的字里行间满是父母的思念之情,同时也表态,只要他们能够回家,就会同意他们的婚姻。梁慧读着家信大哭一场,思家之情油然而生。他们恋恋不舍的和王东旭两口子,说了无数感恩的肺腑之言,呜呜地哭着上了王东旭的大众牌轿车。

(四)

逃婚整整两年后,他们各自又回到了父母的身边,这其中的分离之情和酸甜苦辣一言难尽。他们的内情也不一样,男方是明着出走,父母心中有数,在感情上没有大的波折。而女方是偷着跑出来的,给家长带来的痛苦就更大一些。由于心气不平,隔三差五的,梁慧的父母就会到张辉的家里要女儿,借此发泄一通,闹得张家父母天天不得安生。

过了四五天,等梁慧的父母心平气和以后,梁慧就向父母提出了要和张辉领证的要求,要求父母兑现他们在信中的诺言。想不到父母很快就答应了,并要求张辉的家里立刻托人来说媒。

父目的做法令梁慧十分的感动,她想不到在这太现实的世俗中,两位家长大人是这么的通情达理。她感动地哭了,并一再向父母表示忏悔,说是当初没有耐心,不应该私自出逃,给爹娘带来不必要的痛苦。她高兴得一夜没有睡好,就连做梦都梦到和张辉站在结婚典礼台上。

第二天上午十点,张家请的媒婆子,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如期到来。为了说话方便,二老打发她先出去玩玩,到中午回来吃饭就行。梁慧怀着无比高兴的心情,跑到高中要好的闺密家中,与闺蜜共同享受着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中午回家后,看到父母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平淡,就担心地问道:“爸、妈,说好了吗?你们和媒婆子咋定的?”

妈妈面无表情地说:“大闺女家不用乱操心,做爸妈的难道还会害了你不成?你就放心吧,一切都说好了,就等那头子的消息了。”

“哎呀嗨,”梁慧长叹一口气,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她焦急地等待着张辉家里的消息,一天两天三天,一晃五天过去了,梁慧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媒婆子的面。她终于沉不住气了,情急之下就去质问了妈妈:“妈妈,你到底对那媒婆子说了什么?都五天过去了,张家怎么没有回话呀,行或不行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想不到那个媒婆子办事这么不利索。”

“哎呀闺女,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这种事儿谁也说不准,说不定张家那头子变卦了也不一定呀,慧慧呀,沉住气,再等两天看看吧。”

男方那头子变卦?不可能,梁慧立刻否绝了这个说法。

听着母亲这些阴阳怪气的语言,梁慧就觉着很蹊跷,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内突发一种冲出迷雾的感觉。午饭后,她就骑上自行车去了西村,直接到了张辉的家里,一进门就咋呼着,“张辉,在家吗?”张辉从东屋里冲出来,拉着她进了屋子,突然抱着她哭出声来

梁慧用力推开他,直接说道:“哭啥?我就纳闷了,我都等了五天了,咋就等不到你家的回信了呢,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家还磨叽啥?行或是不行,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张辉突然打住了哭声,惊骇地看着她,“原来你不知道啊,什么行不行的?你妈要十五万元的彩礼钱呀,还说给俺家一个大面子,若换做别人,少了二十万就免谈。就凭咱一天十二块钱的工资,要攒够十五万元,除了吃喝,应改进了骨灰盒了吧?你叫俺家咋回话呀?”

听他这么一说,梁慧气得银牙紧咬,柳眉倒竖,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说:“真想不到我妈能够欺骗我,今天老娘不走了,就在你家过了,我妈爱咋地就咋地吧!”

张辉的父母听到东屋里的吵吵声,就连忙赶过来,他老两个还没有说话,梁慧就抢着说:“叔叔,婶婶,别管我妈那一套,从今天起,我就在你家住下了,要是你们同意的话,到明天我两个就去领结婚证,看他们还有啥办法。”

张辉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面前的这种场面和事件,他们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老汉的潜意识里只有三个字,“使不得,使不得吆。”

张辉的母亲只有陪着他们掉眼泪的份儿,口里絮絮叨叨的就是一句话,“妮子呀,你们家俺惹不起呀,惹不起呀。”

梁慧一反平常的性格,站起来掐着腰说:“叔叔,婶婶,不用怕,不是有我吗?我就不信他们能杀了我,不要忘了,我可是她们的亲女儿啊!”

此刻的老两口儿六神无主,参加不上任何意见,也拿不出任何办法,只能战战兢兢地回到堂屋里去。

想不到梁慧这个女人真有胆量,竟然真的在张家住了下来。

其实,梁家也不缺钱,按其内心的本意,也想成全这两个孩子。可是,他们顶不住当地的,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就是说他们如果不要彩礼,就破了规矩,就会被别人看不起,说是他们的女儿不值钱,是私奔到男人家里去的等等,他们将无法面对四邻百舍,也怕亲戚们笑话。因此,他们的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梁家咽不下这口气去,第二天早晨,按昨天晚上的计划,梁慧的两个舅舅,两个叔叔,再加上爸妈和叔伯哥哥及表哥,七八个人上了一辆拖拉机,直接开到张辉家的大门口。大火一拥而入,不管梁慧地哭叫和谩骂,架着她连拖带拉地弄上了拖拉机。

张辉空有一身力气,不顾死活地扑上去夺人,被梁慧的小舅一棍子打在头上,当场就倒在地上。他的爹娘哪里见过这个架势?站在天井里哆嗦成块,双腿早已吓得不听使唤。只能任凭梁慧的妈妈破口大骂,“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你们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我这就到法院告你们去,你们私藏别人家的女儿是犯法的,你们就瞧好的吧。”

梁慧在车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张辉救我,救我呀……”一阵拖拉机的轰鸣声把她撕心裂肺的声音淹没了。

拖拉机没有开回梁家,而是直接去了乡镇医院,逼着大夫给梁慧做了人工流产,回家后,她爹娘硬把她锁在了屋里。

一段美好的婚姻就这样被破坏了。

梁慧被锁在屋里,她倔犟地又把门反锁住,和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她哭得气尽力绝后,静静地躺在床上,门外妈妈苦口婆心的劝导,她没有心思去听。她只知道这里是她一个人的世界,她平静下心情,慢慢地回忆着她和张辉相处的日子。因为当地的男孩和女孩,是十七八岁就可以结婚生子的,他们读高二的时候就确定了恋爱关系,而这种关系是无私的,也是牢固的。

他们读一年级的时候,张辉就比她大一岁,记得那时候有两个男孩在放学的路上,追着她给她身上撒尿,就是张辉把那两个孩子揍跑了的。还记得初中毕业的时候,一些有钱的同学去饭店喝酒,非得拉着她去。张辉没有钱,就决定不参加,她也没有参加,因为她离不开他呀,就跟着张辉去了他家。张辉娘给他们包了水饺吃,在她的记忆里,那是吃得最香的一次水饺。

在高考的时候,因为张辉家里没有钱供他读大学,他只能放弃高考。梁慧因了张辉放弃高考,忽然感觉自己六神无主,在考场上心不在焉,导致落榜。别人考不上大学连哭加闹,她却毫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还能经常看到张辉,到底还有个说知心话的呀。梁慧后来说过一句话,“如果有真爱,就得有付出。”

尤其在他们逃婚的这两年里,虽然没有领证结婚,却成为实际意义上的两口儿。她们受骗上当,刻意的讨好老板,看尽了人们的白眼,他们挣扎过,也逃跑过,经受了他们这么大年龄不该经受得磨难。

也许是全身而退的原因吧,仔细想来,她反而感觉着这是她有生以来最美好,最幸福的两年。因为这是她和张辉共同联手,共同破解各种难题,共同面对各种挑战的两年,而且她的肚子里也曾经怀上过张辉的宝宝。想到这里,她笑了,在她的一生里,她爱过两年,有了这两年,她知足了,她没有白来到这个世界上走了一趟。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笑着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一行字:“张辉,我爱你,我到那边等你去了,让我们百年之后再团聚吧。”之后,她不哭也不笑,默默地把被子撕成了若干布条,踩着椅子,把一根布绳子拴在屋子的檩条上,了却了年仅二十岁的生命。

一个美丽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她的父母后悔了,特别是她的母亲,像疯了似地哭嚎着,一边哭一边大骂着给她家出主意的娘家人,和共同参与这件事情的家人们,甚至给她的老公挠得满脸是血。是啊,这世界上没有比失去子女还痛苦的事了,她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如果可意的话,她愿意替女儿去死。为此,她把女儿的死因,全部归罪于她的老公和她的亲戚们。可惜的是,她唯独没有反省自己,也许是她这个做娘的太痛苦了吧,也许后来她会明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由于他们心里亏欠着女儿,就把女人身上应该有的金银首饰全部买全,并且给她买了新手机,还有一万块钱的现金,全部陪葬。

(五)

他们那里的火葬场形同虚设,只是一个赚钱的场所。有钱人家只要肯花钱,拉着死者到火葬场逛一圈就行,老梁家就是这么做的,用这种方法保全了女儿的全尸。就是穷人家把死者火化后,也还是用正常的木头棺材下葬。

这一切,被一个前来助忙的远方亲戚看了个全过程。于是到了夜里,就发生了震惊全县的盗墓事件。

下葬后的第二天早上,就有人给老梁家报信,说他女儿的坟墓被盗了。母亲一听此信就哭成个泪人儿,“我的慧慧呀,你咋这么命苦啊,死后都不得安生啊。”之后就晕了过去。

老梁也是痛不欲生,他怕去坟墓更加伤心,就请了劳务市场的人,让他们全权处理。而劳务市场的人是只管赚钱的,他们到了墓地连看都没有看,只是用砖挡了一下洞口,就用黄土填了起来。

梁慧的死讯传到张辉家里,张辉的第一反应倒是没有大起大落,只是沉下阴森森的脸,双目无神地盯着一个地方,一待就是半天。末了,他无声地找出一把斧头,在磨石上蘸着水狠劲地磨着,他要去杀了梁慧的父母,然后再自杀,以报他的夺妻之恨,二报梁慧的相爱之恩,与她共赴黄泉。

他的二老看到情况危急,立刻找了几个人把他围住,阻止他的鲁莽行动。张辉面无表情地把斧头架在脖子上,低吼道:“请不要拦我,谁要阻拦我我就自杀。”紧急时刻,幸亏站在他身后的表哥机灵,突发奇招,影子似地扑上去,连人和他的双臂抱住,使他动弹不得。另几个人也迅速扑上去,夺下了他的斧头控制住他。之后,张辉才倒在地上,疯了似的打滚碰头,捶胸顿足地嚎啕大哭。至此,一场故意杀人案终被制止。

事情远没有结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张辉是活下来了,却也变傻了。从此以后,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进,整天整天的发呆,一开始的几天里他水米不进,脸庞迅速地消瘦下去。幸亏他二老天天不厌其烦的劝说着他,向伺候爷爷似地伺候着他,他的身上才慢慢地有了生机。

两个月下来了,张辉长了一场大病,整个人就像脱了一层皮,总算有了一点正常人的样子。有一天,他突然收到一个重重的包裹,是广州寄过来的,他的心里想着广州没有认识的人,故迟迟不敢打开包裹,等一再确认是自己的地址和名子后,就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包裹。

包裹里的东西看的一家人目瞪口呆,里面都是全新的电子手表和手掌计算机。一家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道个所以然,幸亏里面有一封信,信中写道:

“张辉你好,我是你的朋友刘思琴,给你寄去这些货是供你做买卖用的,你就不用出去打工了,咱们合伙赚钱吧。记住,电子手表的本钱是二元钱一只。计算机的成本是五元钱一块,至于销售的价格你自己定,价格不宜太高了,消费者能够接受为好。

记住,卖完后把百分之七十五的钱寄给我,我好加大购货量。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五可贴补家用,多余的钱可以赞起来,做成家立业的备用款。祝咱们合作成功。

此致,敬礼,你的好朋友刘思琴。”

一家人听信后喜出望外,庆幸儿子可以做买卖之余,恭贺他们全家终于有了贵人相助。只是张辉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的记忆里,“刘思琴”这个人,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是谁,是男是女也对不上号,再三辨认字迹也是枉然。心想,反正是好事儿,先干起来再说吧。

于是,他每天晚上就去县城摆地摊,电子手表按十元一枚钱出售,手掌计算机按十五元一个出售。想不到这些都是抢手货,不到十天就全部卖完了。按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润计算,他纯收入竟超过两千元。这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出外打工,十天下来,不会赚上一百五十元的。第二天上午,他早早地跑到银行,把钱电汇出去之后,又兴冲冲地来到邮电局,给那个名叫刘思琴的发了电报:出手快,速发货。

想不到还没有等到下午,他就收到了第二批货。显然,对方是还没有收到汇款,和电报的情况下发得货。这说明两个情况,一个是对方不缺钱,第二个就是对他有着百分之百的信任。高兴得他老妈,让他从城里买了一个赵公明塑像,天天给它烧香磕头。

就这样一年下来,他除了买了一辆自行车外,手里的余款竟达五万余元。在这半年里,他不但冲开了市场,而且名声大振,甚至五十公里外的其他县城里,都有骑着自行车慕名来找他提货的。

第二年,他按对方的要求,直接去工商所办了营业执照,在县城里租下了一处门面房,正式干起了批发和零售的行当。同时,他经营的品种也不断扩大,比如小录放机,小台灯等小家用电器,正在一件一件的增加。自此他也聘用了售货员,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老板。这一年里,他的纯收入到了二十余万元。

自此,他的心情才稍微缓解了些许,心中始终抹不去梁慧的影子。时至今日,夜里做梦的时候梦到梁慧还哭醒了呢。在这些日子里,他不知几次把媒婆子直接撵了回去,因为在他的心里,除了梁慧之外,还容不下其他女人。

春节过后,他母亲给她准备了三天相亲日,就是给他挑了三个姑娘,他只要相中了一个,就就可以定下亲来。张辉今年二十二岁多,那些姑娘都是十七八岁,因为这里有着早婚的习惯,男女的年龄超过二十五岁,就没得挑选的机会了。

但是,广州的刘思琴突然发来电报,让他马上赴粤,说是有重大事情商量。说来也两年多了,他期盼的就是这一天,因为他至今还不知道这位贵人是何方神圣,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早就有心赴粤,去揭开庐山的真面目,想不到对方比他还着急,这不年还没有过完,就收到了去广州的邀请。就此,他二老给他准备的相亲日,又成了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他用了两天的功夫处理好各方面的业务,安排老爹去店里先看顾一下,他嘱咐老爹说去店里光看着就行,因为售货员的业务都很熟练,用不着他去操心。当天下午,他就做上了去广州的火车。

也不知道他在广州忙啥,他这一去就是三个多月,因为那时候还没有通讯工具,和广州的业务来往,除了使用公用电话外,就是打电报了。在这三个多月里,他的音信全无,可把家里急坏了。好在中间进了一次货,供货人是张辉签的字,大家才略有放心。

张辉回来的时候就像换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全新的西装,脚上穿一双铮明瓦亮的皮鞋,手腕上有手表,脖子上有领带,兜里有手机。因了失去梁慧的痛苦,原来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看上去整个人儿也年轻了两岁。

晚上和二老聊天的时候,他向二老透露,说南方是位大老板,指望咱这边给他销货,她也赚了大钱。我临走的时候,那边给了我一笔奖金,并说咱们的家庭也应该改变一下面貌了。他和父母商量着,在年内就要把旧房子翻盖成二层独院楼。那时候建房成本低,若在自己的宅基地上盖楼房,包工包料也不足400元一平米。

这一年他好忙,除了照顾买卖外,还要操心家里的工地,抽空他还到驾校考出了驾照。就在当年,他家大宴宾客,鞭炮齐鸣,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搬进了新家。

这一切,老梁家都看在眼里,他们暗地里忏悔者,肠子都悔青了。他们知道,张辉的这一切,应该是他们女儿的福气,可惜正是他们自己把女儿逼上了绝路。往往是梁母,经常后悔的以泪洗面,也曾经偷偷地到女儿坟前,除了给他烧点纸钱,还轻轻地向女儿诉说着自己的不是。

日子过得好快,转眼就到了另一年的夏天。张辉接到刘思琴的电话,要他马上赴粤,于是张辉又要准备出发了。这次不同于上次,临走前,他对二老说,当他回来的时候,一定给他们带来一个天大的惊喜。并说要给爸爸买一部手机,便于经常联系。

住了新楼多有麻烦,平时的土院子,三天不扫也看不出脏来,这下好了,天井都变成水泥和花纹砖了,又是在农村,四周都是树木,一个树叶子落下来也是那么的刺眼。每天起来,张辉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扫院子和给月季花浇水。

今天早晨还没有起床,就被喜鹊给吵醒了,张妈走出楼门,刚打开大门,听到四周的树上不知有多少只喜鹊在喳喳地叫,她急忙回头拉出老伴来说:“你听听,这是有多少个喜鹊在叫啊,也不知道有啥喜事临门,今天是个好日子呀。”

正说着呢,就听到门外有汽车刹车的声音,张辉是从广州自驾车过来的,到了县城已是晚上十点多。他们先在县城住了一夜,今天早晨在早市上简单地吃了点早点,为了给父母一个大惊喜,早早地就来到家门外。他兴冲冲地跑进大门来,夺下妈妈手中的扫把,指着大门说:“爸,妈,你们看谁来了?”

爸妈转头一看,就见梁慧穿着一身艳服,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笑嘻嘻地飘然而入。

(六)

“啊!鬼呀——”张母吓得大叫一声,立刻向后倒去,幸亏张父胆子大点,一下抱住了老伴,慢慢地把她扶进楼内躺在了沙发上。张辉见状也吓坏了,赶忙帮着老爸,给母亲连捶背加捋胸地折腾了好大一会儿,眼看着她的脸上有了血色,喘气均匀了些,并抬起手摆了摆表示已无大碍。

此时梁慧正坐在沙发上给孩子喂奶,惊讶地看着这个混乱场面,知道是因为自己引起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好意思,也引起了许多伤心事,不自觉地就掉下了泪珠儿。

张辉从梁慧的怀里接过孩子,走到正在给母亲擦汗的爸爸跟前,“爸爸,不用害怕,你先看看你的小孙子吧。”

张父虽说胆子大,那是对张辉的母亲相对而言的,在这突发情况面前,他也有所顾忌。就举起手挡开他,颤競兢地说:“不不不,你先说说是什么情况吧。”

所谓喜极生悲正是如此,张辉光顾了高兴,忘记了去年第一次面对梁慧的时候,也是把自己吓晕了,他错误的估计了父母的承受能力,才导致了这场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时至此时,他才慢慢地对二老道出了梁慧的由来。

话说在一年半之前,张辉应邀去广州洽谈业务。

去广州面见自己的贵人,虽然是迫不及待的,在张辉的心里却没有掀起很大的波澜,只不过是一次正常地出差,最多是去拜会自己的恩人而已。

但是对刘思琴来说,这无疑是死后重逢的大事,其内心的甜酸苦辣,和阴阳两重天的经历,早已超出一个正常女人所能承受的能力。这一切,她只能面对张辉诉说,除了张辉之外,老家的人们,无论谁见了她都会被吓死,人们必定认为是遇到了鬼,岂有不怕之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连写信她都是找别人代笔的。

自从给张辉发出邀请函后,不但睡不着觉,她整日价如坐针毡,天天搬着指头数啊数啊的,总是感觉这时间过得怎么这么慢呀,对他来说,每过一个小时,如同三年。

就这么盼啊想的,整个神经都在剧烈的亢奋中,使她的整个人儿,几天当中就瘦了一圈。她恨不得就在此时此刻,张辉就出现在她的面前,能够在他的怀里痛哭一场。

突然有一天,张辉真的来了,售货员笑嘻嘻地问他有什么事时,他就回答说要找刘思琴。

售货员是个女的,她打量着这个农村打扮的乡下人,满脸疑惑地说:“找刘姐呀,她在楼上呢,要不我去给你喊她一下?”

“不用喊了,我来了。”此时她正在楼上审查账目,这两天耳朵却出奇的灵,当张辉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听到了。所谓心有灵犀,息息相通也就是这样,因为她日思夜想的事儿,岂不耳聪目明?虽然她人在楼上,她的耳朵却无时不注意着楼下的风吹草动,故张辉的出现,她自然能够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当她第一眼看到张辉的时候,激动地立刻展开双臂就要拥抱他。张辉和她一照面,吓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后退着,指着她颤競兢地说:“你,你,你,你就是刘思琴?”

刘思琴也忽然觉得自己和他如此相认太唐突,她努力控制着激动的心情,眼里转着泪花儿点点头说:“是啊,我就是刘思琴,你不是从安徽过来的吗,那个邀请电报就是我发的呀。”聪明的她只能以错就错,用这种形式先稳住张辉。她明白,张辉突然之间不可能接受梁慧还活着的现实,她毕竟是死了的啊,有可能她的家人们,在每年清明节里还会去给她扫墓呢。

幸亏她承认自己是刘思琴,使张辉的心情暂时得到了稳定,而他的惊讶程度却没有减弱,就试探着说:“对不起刘老板,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我的女朋友怎么长的和你一摸一样,就是说话的声音都一丝不差,可惜她已经死了。”看到刘思琴的样子,触景生情,想到自己的伤心处,在生人面前,产生了对梁慧的深切怀念,在说话的同时,他的眼里在不知不觉中就落下泪珠儿。

刘思琴看着张辉的样子,悲喜交加,心如刀绞,一只手捂着嘴,怕忍不住哭出声来,另一只手拽着张辉,飞快地走进会客室,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猛回头抱住张辉,嚎啕大哭,“张哥,我就是梁慧啊,我的命好苦啊,啊啊啊啊。”

梁慧的突然动作,吓得张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冷冷地推开她,倒退着坐在沙发上,“刘老板,恕我直言,我女朋友就是还活着,她也不可能在广州呀,你肯定认错人了。”

梁慧压抑了几年的思念,在这一刻里全部爆发,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再一次死死地抱住他,恐怕他跑了似地在他的脸上不顾死活地亲吻着他,弄得张辉气都喘不上来。同时,张辉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温度,再加上他对梁慧的深切思念,此刻的心情全部放开了,眼中哗哗的淌着泪水,不由自主的抱紧她说:“梁慧呀梁慧,你就是个鬼,我也跟你一同去了呀。”

就这样,张辉就像做梦一样,听着梁慧声泪俱下的的故事,激动地给她跪下,“天啊,我张辉何德何能,能够让我心中的女神两世相依啊,我向你发誓,我若对你有半点外心,定遭天谴。”

梁慧也给她跪下,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张哥,谢谢你,谢谢你的这句话,'你就是个鬼,我也跟你一同去了呀。’谢谢你始终放不下我,还能够收我这个死后余生的人为妻子,我心足矣。”

自此,张辉才知道了梁慧死而复生的苦难经历。

那年梁慧上吊被解下来之后,一股怨气堵在心口,气若悬丝,脉搏极弱,寻常人是看不出她没有死透的,时值夏天,就被迅速地埋葬了。

当天夜里,盗墓者锤子钢钎的一通震动,在棺材打开的一刹那间,空气充足,她心口的一口痰落地,本来火气攻心的她,心肺已开始慢慢地复苏,正巧中国移动的客服自动打电话,她的手机铃声是唱歌,立马就唱起了歌声,“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由于歌声来得太突然,又是在阴间地府,盗墓者又都是雏儿,一下子就吓破了胆子,不顾死活地逃走了。

歌声也使她有了知觉,慢慢地苏醒了之后,不知道这是在哪里,坐起来只看见一个洞口里透进微弱的亮光,就慢慢地爬了出来。看着背后的坟墓,她脑子里忽然明白,自己已是两世为人了。她觉着脖子上,耳朵上,手腕上都沉甸甸的,借着星光发现手腕上戴着的是金镯子,她立刻意识到脖子和耳朵上戴着的,应该都是金货了。再摸一下兜里,竟然一个兜里是手机,另一个兜里是钞票,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已经死过的人。虽然是在四顾茫茫的黑夜里,她也觉出自己已经复活了。于是一种重生的感觉油然而生,一个活下去的欲望不可阻挡的充满她的内心。她大口地呼吸着清凉的新鲜空气,经过重生的她,感觉浑身有了活力,心中忽然有了许多想法:就是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应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在她的内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想好了之后,她对着张辉家的方向跪下,双手合十,留着眼泪磕了个头,心中默念着:“张辉呀张辉,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就要远走高飞了,你可要活下去啊,在以后的日子里,咱们一切随缘吧。”

于是她迈开大步,顶着漫天的星斗,向县城走去。她在县城里吃了早饭,又到商店里买了衣服,把身上死人的衣服换了下来,急匆匆的赶向火车站,跟着几个南下广州打工的人们,共同坐上了一趟开往广州的火车。因为身上有钱,她的胆量也大,在一位本省同车男人的帮助下,在广州成功的租到了一间地下室安顿下来后,从电线杆子上看到了一张招工广告,是一家电器批发商招收店员,她撕下广告揣进兜里,按照上面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商铺,用刘思琴的名字找到了苏老板。

(七)

她的到来大受老板的欢迎,她的自身条件比他们店里的任何店员都优越。首先是老板招收的是女店员,刘思琴长得又漂亮,更是这个店里的第一位高中生,老板欣喜地对他的员工们说:“刘思琴地到来,真有点你们大姐大的意思啦。”并让她做上了会计的工作。

苏老板的批发部,经营的都是小电器,从纽扣电池到录放机,到VCD,五花八门啥都有。一个月下来,刘思琴从进货渠道到销售网络了解得一清二楚,在她所管的账目里,老板不但一目了然,她还在业余时间里帮着装卸货物。由于她自身就是个亮点,加上她的嘴甜,倒是给老板增加了不少业务,使她在老板的眼里,无异于捡到了一个大宝贝,得到了老板的百分之百的信任。

时间长了,她忽然发现老板的销售网络里,没有在她老家的县城里设销售点,她的脑子里忽然想出一个大胆的计划;我何不如此如此呢?

于是,她变卖了身上所有的金银首饰,再加上身上原有的万把块钱,向老板提出在老家设点的想法。赚钱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在老板的支持下,张辉收到了第一批货物。因为胆小,第一批货物批量较少,刘思琴一咬牙,接着发上了第二批货。

由于张辉的销量突飞猛进,需要的货量一批比一批的量大,刘思琴手里的现金周转不开,就找老伴商量,请求支援。老板心里很明白,自从她来了以后,店里的出货量大增,营业额不断攀升,不知道她给店里创造了多少利润,当即同意一批货里暂收一半的货款。就有了她要求张辉在县城设立门头的决定。

在她建议张辉租赁门头房的同时,她也在广州有了独立的门面房,虽然面不是很广,也算是建立属于自己的销售网点了。一切安排就绪后,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孤独的感觉,急需要把一切告诉张辉。这里面的理由不难理解,因为张辉是她的心上人,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想起他,往往是在梦中相见,每次相见都是哭醒了的。再说,老家的人都知道她是死了的,可怕的是张辉毕竟是男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等他另觅新欢后,她岂不是白死了一次吗?思来想去,她终于下了决心,用电报的形式,以刘思琴的名誉,借谈业务的理由,给张辉发去了邀请函。

如此,他们如胶似漆般的过了三个多月的日子,直到确定梁慧怀了孕之后,才决定返皖。

当梁慧的前老板知道了他们惊天动地的故事后,大受感动,又得知张辉又是个给他创造了无数利润的大客户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就慷慨的赠送给他们一辆一汽大众的轿车。

当张辉第二次赴粤的时候,他们的儿子已经五个多月了。他们安排好店里的业务,自驾车回到老家,准备认祖归宗。

这个故事讲完了,张辉的母亲站起来,满面红光的从张晖怀里抢过孩子,流着眼泪一口不迭一口的亲吻着孩子,不住声地喊着,“我的宝贝孙子哎,我的宝贝孙子哎,你妈妈才是咱家的大贵人呀!”孩子没有经过这样的刺激,“哇”的一声哭了,梁慧赶忙接过孩子给她喂奶,眼看着老太太转身朝南跪下,不断地絮叨着,“谢谢天爷爷,谢谢观世音菩萨,我老婆子给您磕头了。”

父亲高兴地去里屋拿上钱,和一家人打招呼说:“我去买鱼买肉,买纸钱买烧香去了哈,咱们吃顿喜庆饭,再供养一下老祖宗,傍黑天去上上坟,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晚饭以后,孩子也睡着了,梁慧提出要回娘家看看,说:“当初虽然是他们逼死我的,他们毕竟是我的亲生父母不是,再说了,如果没有他们给我的金银手饰,和一万元的现金,我逃生也是没有盘缠的,咱们走到这一步,没有那些钱托底的话,咱们也做不起买卖呀。”

她的话受到全家的去接,只是母亲有点担心,“你娘家再要彩礼钱可咋办呀?”

张辉笑着说:“妈,别担心,人家白给咱个大姑娘了?人家要彩礼钱咱就给呗。”

于是,梁慧两个把礼物放在车上,她自己开着车去了西村。在娘家门口停下车就去敲门,听娘在屋里喊着说:“谁呀?来了来了。”

梁慧悲喜交加,强忍着内心的激动,低着头也不吱声,狠劲地捂着嘴巴,唯恐哭出声来,直接走进堂屋里放下礼物,猛抬头和父亲打了一个照面,父亲大惊,大呼一声,“啊呀,鬼呀。”吓得一下子瘫在沙发上,就连喘气也三口出两口进得了。

听到喊声,她母亲紧走两步进得屋来,梁慧大恸,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下子抱住了妈妈,压抑的情感在瞬间爆发,大声哭喊着:“妈呀,我回来了。”

这突发的变故,妈妈忽觉浑身发冷,在剧烈的惊吓之下突然向后倒去,同时,把抱着她的女儿,一块儿摔倒在地上。[1]

作者简介

张志成(疯子)淄博市作协、网协会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