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戀(張志成)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死戀》是中國當代作家張志成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死戀
(一)
夜色如墨,星斗如盞,不遠處的樹林裡,斷斷續續地傳來幾聲貓頭鷹的啼叫聲。
在一片承包田的西南角里有一座新墳。所謂新墳也沒有土堆,所看見的是一個不足兩米高的小亭子,小亭子是封閉的,還能嗅到裝飾用的油漆味。
在周圍的幾個縣裡,所有墳墓都是看不到土堆的,只有一個小亭子。在這個新建的小亭子旁邊,有三個漢子對着小亭子挖洞,雖然是輪流着幹活,他們的身上還是被汗水浸透了,空氣中散發着一股難聞的汗臭味。經過兩個小時的奮力工作,一個叫鐵柱的漢子終於進入了墓室。借着沒有罩子的手電光,鐵柱拿出一把匕首,迅速地切割着棺材的表層。
幹這個工作是極其費力的,棺材的表層是一層瀝青,瀝青下面是一層蓆子,蓆字下面是一層油毛氈。鐵柱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些東西清理完畢,刷着黑漆的棺材袒露在他的面前。他稍作休息後,拿起撬槓,費力地插進棺材縫裡,用上全身的力氣壓動撬槓,聽得一聲嘎吱吱的響聲,管材的釘子終於被撬動了。
他剛把棺材挪開一個人孔,突然響起一陣女高音的歌聲,:「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啊呀」鐵柱被這突兀的歌聲所嚇,扔下工具就向外跑,可惜墓室太矮,洞口又小,當他來到地面的時候已經滿身是血。
這三人幹這一行都是雛兒,毫無經驗,拔腿就跑。在他們的身後,《今天是個好日子》的歌聲從墓中穿出來,就像有大音箱一樣,在這漆黑的夜裡,顯得很不協調。可憐那幾個年輕人,跑回去大病一場,尤其鐵柱,半年沒有回過神來。
死者名叫梁慧,二十歲,高中生,是位大姑娘。她與鄰村的男生張輝,是從小學一年級的同學。梁家家庭稍富有,張家則一貧如洗。到他們高中畢業的時候,張家的經濟狀況雖有改觀,而梁家卻干起了買賣,兩家的經濟差距就越拉越大。
而兩家的父母卻不知道,這兩個孩子從讀初中的時候就發生了早戀,到高中畢業的時候,兩個人已經私定終身。他們那裡的風俗習慣是,男女到了十七歲的時候就該談婚論嫁,女孩子十七歲就做母親的比比皆是。
有天晚上在村外的小樹林裡,梁慧和張輝膩歪了一段時間後,梁慧就對張輝說:「反正咱兩個已經綁在一塊兒了,還不如明開了好,要不你和你爹娘說說,讓他們托媒人到俺家提親試試,也好知道俺爹娘的水有多深,你說行不?」
張輝攬着她的脖子說:「托媒去說是可以的,估計媒人是無法撬開你爹媽的嘴的。」
梁慧用力抱着他撒着嬌說:「去試試麼,不去試怎麼知道我爹媽是啥意思呢?」
張輝拗不過她,回家後就跟爹娘說了此事。想不到爹娘一聽臉色就暗了下來,他們自知自己的家庭狀況有幾斤幾兩,十二分的不願意去梁家碰一鼻子灰。在張輝苦苦要求下,想來兒子也到了找媳婦的年齡,就買上了禮物,讓媒婆子去了梁家。
梁家對張輝很熟悉,在這之前,兩個孩子因了同學的關係,互相走動很頻繁。每逢張輝去找梁慧玩兒,由於張輝生的較白淨,嘴兒又甜甜的,一口一個大姨伯伯地叫得人心裡暖暖的,對他還是很喜歡的。
可是聽說給女兒介紹的對象是張輝,兩口兒接着就不高興了。梁慧媽立刻對媒人說:「嫂子啊,俗話說一家女百家提,你來做媒我們也沒有意見,可你也不掂量掂量兩頭子的分量,他家裡窮得那個樣,我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女兒往火坑裡跳不是?張輝那孩子長得又不賴,還愁找不到媳婦不是?但是想娶我家的女兒可不行。你回去對那頭子說吧,以後別打我女兒的主意了,也不要叫張輝再到我家來玩了。」
真愛時無法阻擋的,雖然那時候還沒有手機,梁慧的小弟弟就充當了他們的信使。他們在信中互相表達愛慕之外,悄悄地制定了出逃的計劃,終於有一天,他們帶着簡單的行李,和平時攢下的零錢,坐上了北上的火車。早上八點,他們在魯中的一個火車站下車,簡單地吃點東西後,就坐在火車站廣場上等待應聘。他們這才知道,等待招工的人們黑壓壓的一大片,有的人門是等着原來的工作單位來領人,而好多人都是盲流。
張輝見狀,就對梁慧說:「你在這裡稍等,我到四周看一下有沒有招工廣告。」
初到這個地方,周圍都是生面孔,梁慧有點膽小,就對他說:「你早去早回,我有點害怕。」張會鼓勵她又有點開玩笑地說:「好吧,我去去就來,放心吧,我不要你不會有人來搶你的。」兩會瞪了他一眼,「去,少貧嘴,誰稀罕呀?」
張輝剛走,就有一輛麵包車停在她面前,司機下來對她說:「姑娘,是來找活幹得嗎?我的牛奶廠招工,一天八塊錢管吃住,行嗎?」
第一次出門的梁慧,不知道江湖險惡,一聽說有活干就喜出望外,就說:「干呀,等我男朋友來了一塊去吧,他看廣告去了,馬上就回來。」
那位司機和站在車門邊上的女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好啊,歡迎你們到我廠工作,請先把你的行李拿上來吧。」
梁慧高興地拿起行李就上了麵包車,剛要下車拿第二次行李的時候,想不到站在車門邊的女人把車門關死了,同時,有兩三個姑娘撲過來,一個捂住她的嘴,另兩個掐住她的胳膊按在車座上,司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踩油門,唰得一聲跑走了。
(二)
當張輝趕回來的時候,已看不見梁慧的人影子,只有他的那個行李包孤零零地放在那裡。一種危險的預感立刻出現在他的心中,他急忙問旁邊的人,人們異口同聲地說是被一輛麵包車拉走了。
張輝急忙四顧,哪有一輛麵包車的影子?他一屁股坐在他的行李上,左右開弓的打了自己兩個耳光,接着就撕着自己的頭髮哭了起來。他後悔自己去看什麼招工廣告,後悔不該撇下她一個人留在這裡。他心中有太大的負罪感,感覺就像自己親手殺了她一樣。他無法面對雙方的父母,也無法原諒自己,在這一刻里,他真希望有一輛車能夠撞死自己。
既然能夠一塊逃生,為什麼不能一塊求死呢?
在接下來的三天裡,他無錢住旅館,一天只吃兩頓飯,夜裡就混進候車室里,和衣躺上一宿,白天就坐在梁慧丟失的地方傻等。在他的潛意識裡,梁慧比自己還要着急,說不定她在哪一個時刻里會出現在這裡。三天熬下來,他瘦了一圈,臉蛋兒被太陽曬得黢黑。在這缺水缺食的日子裡,他幻想着梁慧會從某一個方向走過來,那輛麵包車也許在某一個時刻重現,因為心裡幻想着若干個可能,就促使他繼續傻傻的等下去。
第四天早上八點,一輛麵包車停在了火車站廣場上,那輛麵包車的後玻璃上有一個被硬物擊傷的痕跡,右車門稍微凹進去一點,這和那天旁觀者說得特徵一樣。張輝立刻背起行李衝到麵包車前,把行李向車上一扔,車上的女人還沒有回過神來,張輝已經跳入車內。
在車外面準備物色工人的男司機,立馬跳上車來,他以為是碰上強盜,架着他就往外擁。張輝用力甩開他的手說:「慢着,我給你兩個條件,一個是立刻拉着我去找梁慧,第二個,」他伸着手,指着外面維持秩序的公安民警說:「我馬上喊過他們來,把三天前你們強搶梁慧的事情告訴他們,你們看着辦吧。」
那對男女嚇得面如死灰,互相使了個眼神,那女的立刻堆下笑臉,先把張輝按在座椅上,「先不要喊民警,你叫張輝吧?這是一個誤會,我們是正經做買賣的,到這裡來就是招工的,不會做犯法的事兒,梁慧正等着你呢,咱們馬上出發。」說着,那男的就發動了車子。
麵包車駛出縣城就下了小道,一種莫名的恐怖感襲上張輝的心頭,他忐忑地問道:「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要把我拉到哪裡去?梁慧的情況到底怎麼樣?」
那女的黑虎着臉說:「我們是牛奶廠的,你和梁慧真是情種,那女孩見不到你就不吃飯,我們怕出事才來找你,你趕快把她領走吧。」
聽完,張輝就嗚嗚地哭出聲來,他太愛梁慧了,一聽說她不吃飯就心疼了,她從小哪裡受過這樣的罪?想到這裡,他真想殺了面前這對狗那女。他恨得目露寒光,滿臉殺氣,咬牙切齒地吼道:「我告訴你們,梁慧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和你們沒完。」
麵包車開進一個大院子,那男的指着一排西屋說:「梁慧在第一個門裡頭,你先去看看她吧。」
張輝啥話不說,嘴裡喊着梁慧的名字,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去,那口屋裡立刻傳出兩個人地哭聲。
這裡是原來是一個生產隊的倉庫,院子很大,東西北三面都是房子,這些房子都很寬敞,房頂的檁條就有十五條。屋地上東西向是一個大通鋪,可睡十個人的樣子,在靠牆的地方擺放着五顏六色的被褥。梁慧躺着的地方是在西牆角,只幾天的工夫就變了樣子,臉上蠟黃,眼神無光,原來就不胖的臉蛋兒小了一圈。見張輝跑進來,本來十分虛弱的身體,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就坐了起來,兩個人抱頭痛哭。
不錯,這是一家個體牛奶廠,當家的男人名叫高山,女的名叫郭碧玉,他兩個都是外地人,是大學的同學,都在二十五歲左右,沒有孩子。他們相中了這個地方,就花錢租了下來,把土牆加高了一米,大鐵門也換成了新的,於是這個倉庫成了名副其實的深宅高院。
門開了,郭碧玉提着暖瓶和饅頭鹹菜走了進來,說:「梁慧,我可被你制服了,幸虧今天去招工,才碰巧找到了你的情哥兒,現在可以吃飯了吧?」
梁慧破涕為笑,連忙拿起一個饅頭遞給張輝說:「快,咱吃飯。」這一頓飯,雖然是饅頭就鹹菜,他們卻覺得這是平生以來吃得最香的一頓飯。他們一邊哭一邊笑一邊吃,五味雜陳,也說不出心中到底是個啥滋味來。
還是梁慧告訴他:說這裡就是一家個體牛奶廠,全廠清一色的都是女工,為了保密,所有的工人都是外地人。老闆也沒有害人之心,他們去火車站招工,說是看着我長得順眼,就硬是把我拉到這裡來。他們想不到拉回來個刺頭,我見不到你就絕食,幾天下來就把老闆嚇毛了,他們去找了你兩天,真想不到咱們又見面了,「張輝,你知道嗎?如果再見不到你,我恐怕真的就餓死了。」說罷,兩個人再一次抱頭痛哭。
這時候,老闆兩口兒進來了,他們一個勁兒地賠情道歉,使張輝滿肚子的怒氣,和梁慧滿腹的怨氣發作不出來。末了,高山笑嘻嘻地說:「我們招收的女工也差不多了,因為裝車或卸貨都是體力活,也需要一個男的,張輝呀,因為之前我對不起你們,你要領着梁慧走我就把你們送到火車站,你們如果願意留下來呢,我們舉雙手歡迎,也絕對虧待不了你們,廠里免費管吃管住,一天十元錢的工資,你們看着辦吧。」
他們千里迢迢跑出來,不就是要找個吃飯的地方嗎,更別說還有得錢賺,何樂而不為呢,他兩個簡單的一商量,就欣然留了下來。
張輝留下來就發現是留在了女兒國,這個廠子裡連老闆兩口兒加在一塊總共有十三個人,只有張輝和老闆是男身,除了老闆的媳婦外,其他的都是大姑娘。也怪不得老闆親自到火車站挑人,招來的女工一個比一個水靈。按他後來的話說,她們幹活孬好不打緊,主要是看着舒心就好。為這事兒,郭碧玉沒少和她老公開火,嫌他嘴貧。本來張輝和老闆在這夥人裡面就是稀罕物,大家都是外地人,又無後顧之憂,自然經常和這兩個男人上頭撲臉。在這樣的廠子裡給老闆當老婆,如果她整天抱着個醋罈子,這廠子根本就沒法兒開。倒是梁慧把張輝看得嚴實,大家顧着梁慧的面子,都稍有收斂。
正式工作之後,張輝兩人才發現這是一家黑廠子。他們把井水抽到兩個火燒心小鍋爐內,那開水放在水池子裡冷卻後,底部是水垢,水平面有漂浮物,在水池子中部有個閥門,放出來得水沒有雜質,用一斤奶粉加上各種添加劑,至少能勾兌出十幾斤鮮牛奶,生產量一天達五百公斤左右,可謂一本萬利。老闆兩口子不愧為是大學生,真有本事。
廠子是全封閉式管理的,只要進了這個廠子,一年也出不了大門口。因為女工多,她們用的洗衣粉、肥皂、衛生紙都是免費的,有人需要添置衣服,都得由老闆親自拉着她們進城。經常出門的只有張輝,第一個任務就是跟車裝卸貨物,第二個任務就是每月一次清理化糞池。化糞池在房子的後面,張輝得用扁擔挑到附近的小樹林和莊稼地里。這個活用不了半天,郭碧玉會給他十元錢的補助,而且還有專用工作服。張輝為了多賺錢,也只能為之。
其實,高山這個人可不咋的,是個大色鬼,從他見到梁慧的第一面開始就沒安好心,他就不計後果的啟動了車子。雖然成功地把梁慧拉進了廠子,他卻沒有想到梁慧是個烈性女子,他不但不後悔,梁慧的到來,在眾女子之間,大有「回頭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感覺。他的眼光不錯,梁慧不但長得漂亮,在眾女工之間,她是唯一的一位高中生。這些女工們大都來自貧困地區,再加上重男輕女的緣故,她們有的連小學都沒有讀完。故所有的同事們,就連比她年齡大的女工,也都心服口服地喊她為梁姐,是這個小廠子裡名副其實的鳳頭。
(三)
高山為了討好梁慧,特意把她提為會記和保管,藉以達到接近她的目的。自然占了她的不少小便宜,甚至還背着郭碧玉偷偷地給她錢。同時,對張輝的態度也很好,企圖讓張輝也失去警惕。
而梁慧是誰呀,她鬼精得很,她和高山的關係始終保持着若即若離的狀態,在高山的面前始終像個影子,使他總是抓不住摸不着的,總是把高山的胃口吊得高高的,口水倒是流了不少。
梁慧和張輝畢竟是高中生,對事物有着獨立分析的能力。他們對高山兩口子製造假牛奶的做法深惡痛絕,而自己為了生活和她們同流合污也感到羞恥。在背地裡,他們暗自商量着,等賺到一定數量的錢後,能夠有合適的機會,一定要逃出這個地方,絕不能成為他們的幫凶。
女工們終於盼到過年了,過年就必須放假,無論遠近,所有在外地打工的人們都要回家過年。這個牛奶廠一樣,他們也得放假。但是他們的心很黑,所有員工只發半年的工資,為了保持廠子有固定的熟練工,只有過年後前來報道的員工,才能拿到上一年的全工資。儘管如此,過年後來上班的工人,也得有半數缺員,故他們每年都得招收新工人。
因為張輝和梁慧是逃婚出來的,放假期間沒有回家,使高山兩口兒喜出望外。一個是廠內的衛生有人打掃,第二個就是高山兩口兒也要回家過年,自己開的又是黑場子,很不方便招生人看家,如果有張輝兩個人看家,那是再理想不過了。郭碧玉很大方地給了他們一人二百元的值班費,交代了一下應該注意的事項,又囑咐他們家裡的東西隨便吃後,兩口兒就風風火火地趕火車去了。
正所謂欲擒者故縱,張輝和梁慧的目的算是達到了。這大半年的時間裡,梁慧利用工作和自己的美色與高山周旋,張輝除了正常的工作外,還兼顧着挑大糞的臭事,雙雙得到了高山兩口兒的信任,使老闆十分放心地把整個廠子交給他們。這就給了他們大把的時間,在廠內實施着早就想外逃的計劃。
因為他們還沒有拿足全年的工資,只能做着安全而又可行的準備。有一條是肯定的,那就是不能跳大門出走。因為鐵大門是鎖着的,而且很高,白天是不可能的,也爬不上去,即便是夜間能爬上去,那大鐵門也會有響聲,必定驚動老闆和看家狗。
幸好院牆和廠房都是土坯壘起來的,他們選好了一個角落,用了兩個小時的功夫就挖出來一個人孔,然後又把洞口填起來做好了偽裝,這樣子,只要他們想走,把土坯推出去便是。
過年後的工人陸續回來了,凡來報道的工人,包含張輝和梁慧,都補發了去年全年的工資。因為工人只來了半數,老闆又忙着招工,還得培訓新工人,他們很累。
元宵節的那天晚上,月明星稀。工人和老闆們看完了元宵節晚會後,睡得較晚。凌晨一點的時候,萬籟俱靜。趁着人們睡得正濃,張輝一股腦兒給看家狗扔下五個饅頭。趁着狗兒吃飯的時間,他們拿好了行李,悄悄地來到後院,梁慧站在後面望風,張輝一層一層地推開土坯,一個洞口很快地出現在他們面前,兩個人順利地站在了高牆外面。張輝還想把洞口堵死,膽小的梁慧急忙拉起他來,向廠子的北方跑去。這個方向是他們預先定好了的,因為向南跑是縣城的方向,高山發現情況後,必然向南追,他們故意反方向而行之,可達到聲南擊北的效果。
他們頂着寒風向北急行,雖然還在冬天裡,他們卻跑的滿頭大汗,約摸着跑出來二十里路的時候,他們發現了一條土路,比起在小麥地里跑路輕快了好多。他們足足走了五個小時的樣子,估摸着至少已經走出來五十多里路。見東放已放亮,也發現前面是個村莊,梁慧實在是走不動了,就建議到路邊的一個機井屋子裡休息。雖然很累,卻擋不住他們成功的心情,他們面對面坐在行李卷上,抱在一起喜極而泣。
忽然聽到有腳步聲有遠漸進,接着一位晨練的老者出現在他們面前,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大冷天的在這裡哭什麼?」
看那老頭憨厚的樣子不像是惡人,張輝就大着膽兒說:「大爺,我們走迷了路,本想着去郭村打工,現在不知道東西南北了,大爺,這可咋辦呀?」
老人疑惑地說:「從這裡去郭村還有五十多里路呢,你們怎麼走到這裡來了?郭村有親戚嗎?」
「沒有啊,只是聽說那裡有人招工,還不是想去碰碰運氣嗎?」張輝小心地說。
聽到這裡,老頭心中暗喜,他的村子叫做方家鋪,村里百分之八十的人家從事小家電製造業。此時又是剛過完年,家家都忙着招工人,眼前這兩個人被老頭碰上,真乃如獲至寶,就說:「既然是出來打工,又何必去郭村呢?我們這個村子裡,因為剛過完年,家家都在忙着招工,尤其是到我家,管吃管住一天十二塊錢的工資,每個月的月底發工資,絕無虧欠的道理,你們感興趣嗎?」
張輝二人剛脫離狼窩,心有餘悸,唯恐再入虎口,就小心翼翼地說:「老人家,我們剛從安徽跑過來,想找個安全的地方打工,您老能保證我們的安全嗎。」
老頭不高興了,「你這是說的啥話?你們出來打工不容易,我總不能耍着你們玩兒吧?你看我一把年紀了,我丟不起那個人。再說,你們不願意干可以走人麼,絕無強求的道理。」
太陽露頭了,正東方一片朝霞。他們跟着老頭走進了一家獨院樓,剛進門老頭就咋呼道:「東旭、彩霞,趕快出來迎接客人。」
說話間,就有兩位三十來歲的兩口兒來到客廳,剛一見面就笑嘻嘻地說:「你們好,歡迎你們地到來。」對任何一家工廠來說,工人就是上帝,就像那個企業的「企」字,如果去了上面那個「人」字,下面還剩下什麼呢?只是有好多人不明白這個道理罷了。
老頭高興地說:「有話以後再說,先弄盆熱水讓他們洗一把,再給她們弄點熱乎地吃吃,你看他們這個樣子,保准又累又餓,不管有什麼事情,你們吃飯後再慢慢地聊吧。」
於是,張輝他們就住了下來。由於王東旭廠子裡的工人都是本地人,往往裝卸貨都在晚上,就顯得人手不夠用,不得不找人幫忙。而張輝兩個地到來,正好填補了這方面的空白,故王東旭兩口子對他兩個總是另眼看待,而且還有些許獎金,業餘時間也能夠自由支配,與郭村牛奶廠相比較,兩個人就十分滿意了。
王東旭有個讀一年級的兒子,怕爸媽管的太嚴,長期住在奶奶爺爺家,他們住的二層小樓,上層的三個臥室全部空閒,老闆就按排張輝兩個住在上面。這個決定無異於給他兩個領了結婚證。他們住在這個水電暖廁齊全的房子裡,與老家的年輕人們結婚用的新房相比,那就是上了天堂。
住在這裡的附加條件只有一條,就是要適當地幫着老闆兩個打掃一下衛生,如此各取所需,其樂融融。
俗話說夜長夢多,福頭禍尾。他們在這裡倖幸福福地幹了一年,第二年三月份,梁慧忽然覺得噁心嘔吐,到醫院一檢查,醫生告訴她說是懷孕了。這個消息使他們舉手無措,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經和老闆娘商量,老闆娘說應該通知家裡一聲,只要梁慧的家長同意他們結婚,就可以回家,一切就好辦了。
時間好快,半月之後梁慧的家裡就回信了。信中的字裡行間滿是父母的思念之情,同時也表態,只要他們能夠回家,就會同意他們的婚姻。梁慧讀着家信大哭一場,思家之情油然而生。他們戀戀不捨的和王東旭兩口子,說了無數感恩的肺腑之言,嗚嗚地哭着上了王東旭的大眾牌轎車。
(四)
逃婚整整兩年後,他們各自又回到了父母的身邊,這其中的分離之情和酸甜苦辣一言難盡。他們的內情也不一樣,男方是明着出走,父母心中有數,在感情上沒有大的波折。而女方是偷着跑出來的,給家長帶來的痛苦就更大一些。由於心氣不平,隔三差五的,梁慧的父母就會到張輝的家裡要女兒,藉此發泄一通,鬧得張家父母天天不得安生。
過了四五天,等梁慧的父母心平氣和以後,梁慧就向父母提出了要和張輝領證的要求,要求父母兌現他們在信中的諾言。想不到父母很快就答應了,並要求張輝的家裡立刻托人來說媒。
父目的做法令梁慧十分的感動,她想不到在這太現實的世俗中,兩位家長大人是這麼的通情達理。她感動地哭了,並一再向父母表示懺悔,說是當初沒有耐心,不應該私自出逃,給爹娘帶來不必要的痛苦。她高興得一夜沒有睡好,就連做夢都夢到和張輝站在結婚典禮台上。
第二天上午十點,張家請的媒婆子,手裡提着大包小包的禮物如期到來。為了說話方便,二老打發她先出去玩玩,到中午回來吃飯就行。梁慧懷着無比高興的心情,跑到高中要好的閨密家中,與閨蜜共同享受着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
中午回家後,看到父母臉上的表情還是那麼平淡,就擔心地問道:「爸、媽,說好了嗎?你們和媒婆子咋定的?」
媽媽面無表情地說:「大閨女家不用亂操心,做爸媽的難道還會害了你不成?你就放心吧,一切都說好了,就等那頭子的消息了。」
「哎呀嗨,」梁慧長嘆一口氣,心中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她焦急地等待着張輝家裡的消息,一天兩天三天,一晃五天過去了,梁慧再也沒有見過那位媒婆子的面。她終於沉不住氣了,情急之下就去質問了媽媽:「媽媽,你到底對那媒婆子說了什麼?都五天過去了,張家怎麼沒有回話呀,行或不行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嗎,想不到那個媒婆子辦事這麼不利索。」
「哎呀閨女,心急吃不得熱豆腐,這種事兒誰也說不準,說不定張家那頭子變卦了也不一定呀,慧慧呀,沉住氣,再等兩天看看吧。」
男方那頭子變卦?不可能,梁慧立刻否絕了這個說法。
聽着母親這些陰陽怪氣的語言,梁慧就覺着很蹊蹺,她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心內突發一種衝出迷霧的感覺。午飯後,她就騎上自行車去了西村,直接到了張輝的家裡,一進門就咋呼着,「張輝,在家嗎?」張輝從東屋裡衝出來,拉着她進了屋子,突然抱着她哭出聲來
梁慧用力推開他,直接說道:「哭啥?我就納悶了,我都等了五天了,咋就等不到你家的回信了呢,我就不明白了,你們家還磨嘰啥?行或是不行,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嗎?」
張輝突然打住了哭聲,驚駭地看着她,「原來你不知道啊,什麼行不行的?你媽要十五萬元的彩禮錢呀,還說給俺家一個大面子,若換做別人,少了二十萬就免談。就憑咱一天十二塊錢的工資,要攢夠十五萬元,除了吃喝,應改進了骨灰盒了吧?你叫俺家咋回話呀?」
聽他這麼一說,梁慧氣得銀牙緊咬,柳眉倒豎,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說:「真想不到我媽能夠欺騙我,今天老娘不走了,就在你家過了,我媽愛咋地就咋地吧!」
張輝的父母聽到東屋裡的吵吵聲,就連忙趕過來,他老兩個還沒有說話,梁慧就搶着說:「叔叔,嬸嬸,別管我媽那一套,從今天起,我就在你家住下了,要是你們同意的話,到明天我兩個就去領結婚證,看他們還有啥辦法。」
張輝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面前的這種場面和事件,他們一輩子都沒有見過。老漢的潛意識裡只有三個字,「使不得,使不得吆。」
張輝的母親只有陪着他們掉眼淚的份兒,口裡絮絮叨叨的就是一句話,「妮子呀,你們家俺惹不起呀,惹不起呀。」
梁慧一反平常的性格,站起來掐着腰說:「叔叔,嬸嬸,不用怕,不是有我嗎?我就不信他們能殺了我,不要忘了,我可是她們的親女兒啊!」
此刻的老兩口兒六神無主,參加不上任何意見,也拿不出任何辦法,只能戰戰兢兢地回到堂屋裡去。
想不到梁慧這個女人真有膽量,竟然真的在張家住了下來。
其實,梁家也不缺錢,按其內心的本意,也想成全這兩個孩子。可是,他們頂不住當地的,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就是說他們如果不要彩禮,就破了規矩,就會被別人看不起,說是他們的女兒不值錢,是私奔到男人家裡去的等等,他們將無法面對四鄰百舍,也怕親戚們笑話。因此,他們的心裡過不去這個坎兒。
梁家咽不下這口氣去,第二天早晨,按昨天晚上的計劃,梁慧的兩個舅舅,兩個叔叔,再加上爸媽和叔伯哥哥及表哥,七八個人上了一輛拖拉機,直接開到張輝家的大門口。大火一擁而入,不管梁慧地哭叫和謾罵,架着她連拖帶拉地弄上了拖拉機。
張輝空有一身力氣,不顧死活地撲上去奪人,被梁慧的小舅一棍子打在頭上,當場就倒在地上。他的爹娘哪裡見過這個架勢?站在天井裡哆嗦成塊,雙腿早已嚇得不聽使喚。只能任憑梁慧的媽媽破口大罵,「你們這兩個老不死的,你們不要臉我們還要臉呢,我這就到法院告你們去,你們私藏別人家的女兒是犯法的,你們就瞧好的吧。」
梁慧在車上聲嘶力竭地哭喊着,「張輝救我,救我呀……」一陣拖拉機的轟鳴聲把她撕心裂肺的聲音淹沒了。
拖拉機沒有開回梁家,而是直接去了鄉鎮醫院,逼着大夫給梁慧做了人工流產,回家後,她爹娘硬把她鎖在了屋裡。
一段美好的婚姻就這樣被破壞了。
梁慧被鎖在屋裡,她倔犟地又把門反鎖住,和外界斷絕了一切聯繫。她哭得氣盡力絕後,靜靜地躺在床上,門外媽媽苦口婆心的勸導,她沒有心思去聽。她只知道這裡是她一個人的世界,她平靜下心情,慢慢地回憶着她和張輝相處的日子。因為當地的男孩和女孩,是十七八歲就可以結婚生子的,他們讀高二的時候就確定了戀愛關係,而這種關係是無私的,也是牢固的。
他們讀一年級的時候,張輝就比她大一歲,記得那時候有兩個男孩在放學的路上,追着她給她身上撒尿,就是張輝把那兩個孩子揍跑了的。還記得初中畢業的時候,一些有錢的同學去飯店喝酒,非得拉着她去。張輝沒有錢,就決定不參加,她也沒有參加,因為她離不開他呀,就跟着張輝去了他家。張輝娘給他們包了水餃吃,在她的記憶里,那是吃得最香的一次水餃。
在高考的時候,因為張輝家裡沒有錢供他讀大學,他只能放棄高考。梁慧因了張輝放棄高考,忽然感覺自己六神無主,在考場上心不在焉,導致落榜。別人考不上大學連哭加鬧,她卻毫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還能經常看到張輝,到底還有個說知心話的呀。梁慧後來說過一句話,「如果有真愛,就得有付出。」
尤其在他們逃婚的這兩年裡,雖然沒有領證結婚,卻成為實際意義上的兩口兒。她們受騙上當,刻意的討好老闆,看盡了人們的白眼,他們掙扎過,也逃跑過,經受了他們這麼大年齡不該經受得磨難。
也許是全身而退的原因吧,仔細想來,她反而感覺着這是她有生以來最美好,最幸福的兩年。因為這是她和張輝共同聯手,共同破解各種難題,共同面對各種挑戰的兩年,而且她的肚子裡也曾經懷上過張輝的寶寶。想到這裡,她笑了,在她的一生里,她愛過兩年,有了這兩年,她知足了,她沒有白來到這個世界上走了一趟。
於是,她面無表情地笑着拿起筆,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了一行字:「張輝,我愛你,我到那邊等你去了,讓我們百年之後再團聚吧。」之後,她不哭也不笑,默默地把被子撕成了若干布條,踩着椅子,把一根布繩子拴在屋子的檁條上,了卻了年僅二十歲的生命。
一個美麗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
她的父母后悔了,特別是她的母親,像瘋了似地哭嚎着,一邊哭一邊大罵着給她家出主意的娘家人,和共同參與這件事情的家人們,甚至給她的老公撓得滿臉是血。是啊,這世界上沒有比失去子女還痛苦的事了,她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如果可意的話,她願意替女兒去死。為此,她把女兒的死因,全部歸罪於她的老公和她的親戚們。可惜的是,她唯獨沒有反省自己,也許是她這個做娘的太痛苦了吧,也許後來她會明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由於他們心裡虧欠着女兒,就把女人身上應該有的金銀首飾全部買全,並且給她買了新手機,還有一萬塊錢的現金,全部陪葬。
(五)
他們那裡的火葬場形同虛設,只是一個賺錢的場所。有錢人家只要肯花錢,拉着死者到火葬場逛一圈就行,老梁家就是這麼做的,用這種方法保全了女兒的全屍。就是窮人家把死者火化後,也還是用正常的木頭棺材下葬。
這一切,被一個前來助忙的遠方親戚看了個全過程。於是到了夜裡,就發生了震驚全縣的盜墓事件。
下葬後的第二天早上,就有人給老梁家報信,說他女兒的墳墓被盜了。母親一聽此信就哭成個淚人兒,「我的慧慧呀,你咋這麼命苦啊,死後都不得安生啊。」之後就暈了過去。
老梁也是痛不欲生,他怕去墳墓更加傷心,就請了勞務市場的人,讓他們全權處理。而勞務市場的人是只管賺錢的,他們到了墓地連看都沒有看,只是用磚擋了一下洞口,就用黃土填了起來。
梁慧的死訊傳到張輝家裡,張輝的第一反應倒是沒有大起大落,只是沉下陰森森的臉,雙目無神地盯着一個地方,一待就是半天。末了,他無聲地找出一把斧頭,在磨石上蘸着水狠勁地磨着,他要去殺了梁慧的父母,然後再自殺,以報他的奪妻之恨,二報梁慧的相愛之恩,與她共赴黃泉。
他的二老看到情況危急,立刻找了幾個人把他圍住,阻止他的魯莽行動。張輝面無表情地把斧頭架在脖子上,低吼道:「請不要攔我,誰要阻攔我我就自殺。」緊急時刻,幸虧站在他身後的表哥機靈,突發奇招,影子似地撲上去,連人和他的雙臂抱住,使他動彈不得。另幾個人也迅速撲上去,奪下了他的斧頭控制住他。之後,張輝才倒在地上,瘋了似的打滾碰頭,捶胸頓足地嚎啕大哭。至此,一場故意殺人案終被制止。
事情遠沒有結束,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張輝是活下來了,卻也變傻了。從此以後,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進,整天整天的發呆,一開始的幾天裡他水米不進,臉龐迅速地消瘦下去。幸虧他二老天天不厭其煩的勸說着他,向伺候爺爺似地伺候着他,他的身上才慢慢地有了生機。
兩個月下來了,張輝長了一場大病,整個人就像脫了一層皮,總算有了一點正常人的樣子。有一天,他突然收到一個重重的包裹,是廣州寄過來的,他的心裡想着廣州沒有認識的人,故遲遲不敢打開包裹,等一再確認是自己的地址和名子後,就小心翼翼的打開了包裹。
包裹里的東西看的一家人目瞪口呆,裡面都是全新的電子手錶和手掌計算機。一家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道個所以然,幸虧裡面有一封信,信中寫道:
「張輝你好,我是你的朋友劉思琴,給你寄去這些貨是供你做買賣用的,你就不用出去打工了,咱們合夥賺錢吧。記住,電子手錶的本錢是二元錢一隻。計算機的成本是五元錢一塊,至於銷售的價格你自己定,價格不宜太高了,消費者能夠接受為好。
記住,賣完後把百分之七十五的錢寄給我,我好加大購貨量。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五可貼補家用,多餘的錢可以贊起來,做成家立業的備用款。祝咱們合作成功。
此致,敬禮,你的好朋友劉思琴。」
一家人聽信後喜出望外,慶幸兒子可以做買賣之餘,恭賀他們全家終於有了貴人相助。只是張輝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的記憶里,「劉思琴」這個人,他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是誰,是男是女也對不上號,再三辨認字跡也是枉然。心想,反正是好事兒,先幹起來再說吧。
於是,他每天晚上就去縣城擺地攤,電子手錶按十元一枚錢出售,手掌計算機按十五元一個出售。想不到這些都是搶手貨,不到十天就全部賣完了。按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潤計算,他純收入竟超過兩千元。這是一個天文數字,如果出外打工,十天下來,不會賺上一百五十元的。第二天上午,他早早地跑到銀行,把錢電匯出去之後,又興沖沖地來到郵電局,給那個名叫劉思琴的發了電報:出手快,速發貨。
想不到還沒有等到下午,他就收到了第二批貨。顯然,對方是還沒有收到匯款,和電報的情況下發得貨。這說明兩個情況,一個是對方不缺錢,第二個就是對他有着百分之百的信任。高興得他老媽,讓他從城裡買了一個趙公明塑像,天天給它燒香磕頭。
就這樣一年下來,他除了買了一輛自行車外,手裡的餘款竟達五萬餘元。在這半年裡,他不但沖開了市場,而且名聲大振,甚至五十公里外的其他縣城裡,都有騎着自行車慕名來找他提貨的。
第二年,他按對方的要求,直接去工商所辦了營業執照,在縣城裡租下了一處門面房,正式干起了批發和零售的行當。同時,他經營的品種也不斷擴大,比如小錄放機,小檯燈等小家用電器,正在一件一件的增加。自此他也聘用了售貨員,成為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小老闆。這一年裡,他的純收入到了二十餘萬元。
自此,他的心情才稍微緩解了些許,心中始終抹不去梁慧的影子。時至今日,夜裡做夢的時候夢到梁慧還哭醒了呢。在這些日子裡,他不知幾次把媒婆子直接攆了回去,因為在他的心裡,除了梁慧之外,還容不下其他女人。
春節過後,他母親給她準備了三天相親日,就是給他挑了三個姑娘,他只要相中了一個,就就可以定下親來。張輝今年二十二歲多,那些姑娘都是十七八歲,因為這裡有着早婚的習慣,男女的年齡超過二十五歲,就沒得挑選的機會了。
但是,廣州的劉思琴突然發來電報,讓他馬上赴粵,說是有重大事情商量。說來也兩年多了,他期盼的就是這一天,因為他至今還不知道這位貴人是何方神聖,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早就有心赴粵,去揭開廬山的真面目,想不到對方比他還着急,這不年還沒有過完,就收到了去廣州的邀請。就此,他二老給他準備的相親日,又成了瞎子點燈——白費蠟了。
他用了兩天的功夫處理好各方面的業務,安排老爹去店裡先看顧一下,他囑咐老爹說去店裡光看着就行,因為售貨員的業務都很熟練,用不着他去操心。當天下午,他就做上了去廣州的火車。
也不知道他在廣州忙啥,他這一去就是三個多月,因為那時候還沒有通訊工具,和廣州的業務來往,除了使用公用電話外,就是打電報了。在這三個多月里,他的音信全無,可把家裡急壞了。好在中間進了一次貨,供貨人是張輝簽的字,大家才略有放心。
張輝回來的時候就像換了一個人,他穿着一身全新的西裝,腳上穿一雙錚明瓦亮的皮鞋,手腕上有手錶,脖子上有領帶,兜里有手機。因了失去梁慧的痛苦,原來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來,看上去整個人兒也年輕了兩歲。
晚上和二老聊天的時候,他向二老透露,說南方是位大老闆,指望咱這邊給他銷貨,她也賺了大錢。我臨走的時候,那邊給了我一筆獎金,並說咱們的家庭也應該改變一下面貌了。他和父母商量着,在年內就要把舊房子翻蓋成二層獨院樓。那時候建房成本低,若在自己的宅基地上蓋樓房,包工包料也不足400元一平米。
這一年他好忙,除了照顧買賣外,還要操心家裡的工地,抽空他還到駕校考出了駕照。就在當年,他家大宴賓客,鞭炮齊鳴,一家人高高興興地搬進了新家。
這一切,老梁家都看在眼裡,他們暗地裡懺悔者,腸子都悔青了。他們知道,張輝的這一切,應該是他們女兒的福氣,可惜正是他們自己把女兒逼上了絕路。往往是梁母,經常後悔的以淚洗面,也曾經偷偷地到女兒墳前,除了給他燒點紙錢,還輕輕地向女兒訴說着自己的不是。
日子過得好快,轉眼就到了另一年的夏天。張輝接到劉思琴的電話,要他馬上赴粵,於是張輝又要準備出發了。這次不同於上次,臨走前,他對二老說,當他回來的時候,一定給他們帶來一個天大的驚喜。並說要給爸爸買一部手機,便於經常聯繫。
住了新樓多有麻煩,平時的土院子,三天不掃也看不出髒來,這下好了,天井都變成水泥和花紋磚了,又是在農村,四周都是樹木,一個樹葉子落下來也是那麼的刺眼。每天起來,張輝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掃院子和給月季花澆水。
今天早晨還沒有起床,就被喜鵲給吵醒了,張媽走出樓門,剛打開大門,聽到四周的樹上不知有多少只喜鵲在喳喳地叫,她急忙回頭拉出老伴來說:「你聽聽,這是有多少個喜鵲在叫啊,也不知道有啥喜事臨門,今天是個好日子呀。」
正說着呢,就聽到門外有汽車剎車的聲音,張輝是從廣州自駕車過來的,到了縣城已是晚上十點多。他們先在縣城住了一夜,今天早晨在早市上簡單地吃了點早點,為了給父母一個大驚喜,早早地就來到家門外。他興沖沖地跑進大門來,奪下媽媽手中的掃把,指着大門說:「爸,媽,你們看誰來了?」
爸媽轉頭一看,就見梁慧穿着一身艷服,懷裡抱着一個嬰兒,笑嘻嘻地飄然而入。
(六)
「啊!鬼呀——」張母嚇得大叫一聲,立刻向後倒去,幸虧張父膽子大點,一下抱住了老伴,慢慢地把她扶進樓內躺在了沙發上。張輝見狀也嚇壞了,趕忙幫着老爸,給母親連捶背加捋胸地折騰了好大一會兒,眼看着她的臉上有了血色,喘氣均勻了些,並抬起手擺了擺表示已無大礙。
此時梁慧正坐在沙發上給孩子餵奶,驚訝地看着這個混亂場面,知道是因為自己引起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不好意思,也引起了許多傷心事,不自覺地就掉下了淚珠兒。
張輝從梁慧的懷裡接過孩子,走到正在給母親擦汗的爸爸跟前,「爸爸,不用害怕,你先看看你的小孫子吧。」
張父雖說膽子大,那是對張輝的母親相對而言的,在這突發情況面前,他也有所顧忌。就舉起手擋開他,顫競兢地說:「不不不,你先說說是什麼情況吧。」
所謂喜極生悲正是如此,張輝光顧了高興,忘記了去年第一次面對梁慧的時候,也是把自己嚇暈了,他錯誤的估計了父母的承受能力,才導致了這場不愉快的事情發生。時至此時,他才慢慢地對二老道出了梁慧的由來。
話說在一年半之前,張輝應邀去廣州洽談業務。
去廣州面見自己的貴人,雖然是迫不及待的,在張輝的心裡卻沒有掀起很大的波瀾,只不過是一次正常地出差,最多是去拜會自己的恩人而已。
但是對劉思琴來說,這無疑是死後重逢的大事,其內心的甜酸苦辣,和陰陽兩重天的經歷,早已超出一個正常女人所能承受的能力。這一切,她只能面對張輝訴說,除了張輝之外,老家的人們,無論誰見了她都會被嚇死,人們必定認為是遇到了鬼,豈有不怕之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就連寫信她都是找別人代筆的。
自從給張輝發出邀請函後,不但睡不着覺,她整日價如坐針氈,天天搬着指頭數啊數啊的,總是感覺這時間過得怎麼這麼慢呀,對他來說,每過一個小時,如同三年。
就這麼盼啊想的,整個神經都在劇烈的亢奮中,使她的整個人兒,幾天當中就瘦了一圈。她恨不得就在此時此刻,張輝就出現在她的面前,能夠在他的懷裡痛哭一場。
突然有一天,張輝真的來了,售貨員笑嘻嘻地問他有什麼事時,他就回答說要找劉思琴。
售貨員是個女的,她打量着這個農村打扮的鄉下人,滿臉疑惑地說:「找劉姐呀,她在樓上呢,要不我去給你喊她一下?」
「不用喊了,我來了。」此時她正在樓上審查賬目,這兩天耳朵卻出奇的靈,當張輝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她就聽到了。所謂心有靈犀,息息相通也就是這樣,因為她日思夜想的事兒,豈不耳聰目明?雖然她人在樓上,她的耳朵卻無時不注意着樓下的風吹草動,故張輝的出現,她自然能夠第一時間察覺出來。
當她第一眼看到張輝的時候,激動地立刻展開雙臂就要擁抱他。張輝和她一照面,嚇得他倒吸一口涼氣,不由自主地後退着,指着她顫競兢地說:「你,你,你,你就是劉思琴?」
劉思琴也忽然覺得自己和他如此相認太唐突,她努力控制着激動的心情,眼裡轉着淚花兒點點頭說:「是啊,我就是劉思琴,你不是從安徽過來的嗎,那個邀請電報就是我發的呀。」聰明的她只能以錯就錯,用這種形式先穩住張輝。她明白,張輝突然之間不可能接受梁慧還活着的現實,她畢竟是死了的啊,有可能她的家人們,在每年清明節里還會去給她掃墓呢。
幸虧她承認自己是劉思琴,使張輝的心情暫時得到了穩定,而他的驚訝程度卻沒有減弱,就試探着說:「對不起劉老闆,這世界上哪有這麼巧的事兒?我的女朋友怎麼長的和你一摸一樣,就是說話的聲音都一絲不差,可惜她已經死了。」看到劉思琴的樣子,觸景生情,想到自己的傷心處,在生人面前,產生了對梁慧的深切懷念,在說話的同時,他的眼裡在不知不覺中就落下淚珠兒。
劉思琴看着張輝的樣子,悲喜交加,心如刀絞,一隻手捂着嘴,怕忍不住哭出聲來,另一隻手拽着張輝,飛快地走進會客室,再也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猛回頭抱住張輝,嚎啕大哭,「張哥,我就是梁慧啊,我的命好苦啊,啊啊啊啊。」
梁慧的突然動作,嚇得張輝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冷冷地推開她,倒退着坐在沙發上,「劉老闆,恕我直言,我女朋友就是還活着,她也不可能在廣州呀,你肯定認錯人了。」
梁慧壓抑了幾年的思念,在這一刻里全部爆發,她不顧一切地衝過去,再一次死死地抱住他,恐怕他跑了似地在他的臉上不顧死活地親吻着他,弄得張輝氣都喘不上來。同時,張輝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溫度,再加上他對梁慧的深切思念,此刻的心情全部放開了,眼中嘩嘩的淌着淚水,不由自主的抱緊她說:「梁慧呀梁慧,你就是個鬼,我也跟你一同去了呀。」
就這樣,張輝就像做夢一樣,聽着梁慧聲淚俱下的的故事,激動地給她跪下,「天啊,我張輝何德何能,能夠讓我心中的女神兩世相依啊,我向你發誓,我若對你有半點外心,定遭天譴。」
梁慧也給她跪下,激動得連話都說不清了,「張哥,謝謝你,謝謝你的這句話,'你就是個鬼,我也跟你一同去了呀。』謝謝你始終放不下我,還能夠收我這個死後餘生的人為妻子,我心足矣。」
自此,張輝才知道了梁慧死而復生的苦難經歷。
那年梁慧上吊被解下來之後,一股怨氣堵在心口,氣若懸絲,脈搏極弱,尋常人是看不出她沒有死透的,時值夏天,就被迅速地埋葬了。
當天夜裡,盜墓者錘子鋼釺的一通震動,在棺材打開的一剎那間,空氣充足,她心口的一口痰落地,本來火氣攻心的她,心肺已開始慢慢地復甦,正巧中國移動的客服自動打電話,她的手機鈴聲是唱歌,立馬就唱起了歌聲,「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由於歌聲來得太突然,又是在陰間地府,盜墓者又都是雛兒,一下子就嚇破了膽子,不顧死活地逃走了。
歌聲也使她有了知覺,慢慢地甦醒了之後,不知道這是在哪裡,坐起來只看見一個洞口裡透進微弱的亮光,就慢慢地爬了出來。看着背後的墳墓,她腦子裡忽然明白,自己已是兩世為人了。她覺着脖子上,耳朵上,手腕上都沉甸甸的,借着星光發現手腕上戴着的是金鐲子,她立刻意識到脖子和耳朵上戴着的,應該都是金貨了。再摸一下兜里,竟然一個兜里是手機,另一個兜里是鈔票,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已經死過的人。雖然是在四顧茫茫的黑夜裡,她也覺出自己已經復活了。於是一種重生的感覺油然而生,一個活下去的欲望不可阻擋的充滿她的內心。她大口地呼吸着清涼的新鮮空氣,經過重生的她,感覺渾身有了活力,心中忽然有了許多想法:就是不能再這樣活下去了,應該有一個全新的開始。在她的內心裡,已經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想好了之後,她對着張輝家的方向跪下,雙手合十,留着眼淚磕了個頭,心中默念着:「張輝呀張輝,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就要遠走高飛了,你可要活下去啊,在以後的日子裡,咱們一切隨緣吧。」
於是她邁開大步,頂着漫天的星斗,向縣城走去。她在縣城裡吃了早飯,又到商店裡買了衣服,把身上死人的衣服換了下來,急匆匆的趕向火車站,跟着幾個南下廣州打工的人們,共同坐上了一趟開往廣州的火車。因為身上有錢,她的膽量也大,在一位本省同車男人的幫助下,在廣州成功的租到了一間地下室安頓下來後,從電線杆子上看到了一張招工廣告,是一家電器批發商招收店員,她撕下廣告揣進兜里,按照上面的地址找到了那個商鋪,用劉思琴的名字找到了蘇老闆。
(七)
她的到來大受老闆的歡迎,她的自身條件比他們店裡的任何店員都優越。首先是老闆招收的是女店員,劉思琴長得又漂亮,更是這個店裡的第一位高中生,老闆欣喜地對他的員工們說:「劉思琴地到來,真有點你們大姐大的意思啦。」並讓她做上了會計的工作。
蘇老闆的批發部,經營的都是小電器,從紐扣電池到錄放機,到VCD,五花八門啥都有。一個月下來,劉思琴從進貨渠道到銷售網絡了解得一清二楚,在她所管的賬目里,老闆不但一目了然,她還在業餘時間裡幫着裝卸貨物。由於她自身就是個亮點,加上她的嘴甜,倒是給老闆增加了不少業務,使她在老闆的眼裡,無異於撿到了一個大寶貝,得到了老闆的百分之百的信任。
時間長了,她忽然發現老闆的銷售網絡里,沒有在她老家的縣城裡設銷售點,她的腦子裡忽然想出一個大膽的計劃;我何不如此如此呢?
於是,她變賣了身上所有的金銀首飾,再加上身上原有的萬把塊錢,向老闆提出在老家設點的想法。賺錢的買賣何樂而不為呢?在老闆的支持下,張輝收到了第一批貨物。因為膽小,第一批貨物批量較少,劉思琴一咬牙,接着發上了第二批貨。
由於張輝的銷量突飛猛進,需要的貨量一批比一批的量大,劉思琴手裡的現金周轉不開,就找老伴商量,請求支援。老闆心裡很明白,自從她來了以後,店裡的出貨量大增,營業額不斷攀升,不知道她給店裡創造了多少利潤,當即同意一批貨里暫收一半的貨款。就有了她要求張輝在縣城設立門頭的決定。
在她建議張輝租賃門頭房的同時,她也在廣州有了獨立的門面房,雖然面不是很廣,也算是建立屬於自己的銷售網點了。一切安排就緒後,她的心裡忽然有了一種孤獨的感覺,急需要把一切告訴張輝。這裡面的理由不難理解,因為張輝是她的心上人,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就想起他,往往是在夢中相見,每次相見都是哭醒了的。再說,老家的人都知道她是死了的,可怕的是張輝畢竟是男人,隨着年齡的增長,等他另覓新歡後,她豈不是白死了一次嗎?思來想去,她終於下了決心,用電報的形式,以劉思琴的名譽,借談業務的理由,給張輝發去了邀請函。
如此,他們如膠似漆般的過了三個多月的日子,直到確定梁慧懷了孕之後,才決定返皖。
當梁慧的前老闆知道了他們驚天動地的故事後,大受感動,又得知張輝又是個給他創造了無數利潤的大客戶時,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就慷慨的贈送給他們一輛一汽大眾的轎車。
當張輝第二次赴粵的時候,他們的兒子已經五個多月了。他們安排好店裡的業務,自駕車回到老家,準備認祖歸宗。
這個故事講完了,張輝的母親站起來,滿面紅光的從張暉懷裡搶過孩子,流着眼淚一口不迭一口的親吻着孩子,不住聲地喊着,「我的寶貝孫子哎,我的寶貝孫子哎,你媽媽才是咱家的大貴人呀!」孩子沒有經過這樣的刺激,「哇」的一聲哭了,梁慧趕忙接過孩子給她餵奶,眼看着老太太轉身朝南跪下,不斷地絮叨着,「謝謝天爺爺,謝謝觀世音菩薩,我老婆子給您磕頭了。」
父親高興地去裡屋拿上錢,和一家人打招呼說:「我去買魚買肉,買紙錢買燒香去了哈,咱們吃頓喜慶飯,再供養一下老祖宗,傍黑天去上上墳,讓他們也高興高興。」
晚飯以後,孩子也睡着了,梁慧提出要回娘家看看,說:「當初雖然是他們逼死我的,他們畢竟是我的親生父母不是,再說了,如果沒有他們給我的金銀手飾,和一萬元的現金,我逃生也是沒有盤纏的,咱們走到這一步,沒有那些錢托底的話,咱們也做不起買賣呀。」
她的話受到全家的去接,只是母親有點擔心,「你娘家再要彩禮錢可咋辦呀?」
張輝笑着說:「媽,別擔心,人家白給咱個大姑娘了?人家要彩禮錢咱就給唄。」
於是,梁慧兩個把禮物放在車上,她自己開着車去了西村。在娘家門口停下車就去敲門,聽娘在屋裡喊着說:「誰呀?來了來了。」
梁慧悲喜交加,強忍着內心的激動,低着頭也不吱聲,狠勁地捂着嘴巴,唯恐哭出聲來,直接走進堂屋裡放下禮物,猛抬頭和父親打了一個照面,父親大驚,大呼一聲,「啊呀,鬼呀。」嚇得一下子癱在沙發上,就連喘氣也三口出兩口進得了。
聽到喊聲,她母親緊走兩步進得屋來,梁慧大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下子抱住了媽媽,壓抑的情感在瞬間爆發,大聲哭喊着:「媽呀,我回來了。」
這突發的變故,媽媽忽覺渾身發冷,在劇烈的驚嚇之下突然向後倒去,同時,把抱着她的女兒,一塊兒摔倒在地上。[1]
作者簡介
張志成(瘋子)淄博市作協、網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