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玫瑰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内容简介
墨西哥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说过:“博尔赫斯的创作涉及三类体裁,散文、诗歌和小说。他的散文读起来像小说;他的小说像诗;他的诗歌又往往使人觉得像是散文。”
本书收录了他创作于1975年的诗集《深沉的玫瑰》,共计27首。作者对诗歌的美学理论和创作实践有很深的造诣,他提出“语言本是魔法的符号,后来遭到时间变本加厉的耗损。诗人的使命就是恢复它原本具有、如今已经泯灭的优点。”同时博尔赫斯提出诗歌的任务:一是传达精确的事实,二是像近在咫尺的大海一样给我们实际的触动。在这部诗集中,博尔赫斯致力于发掘事物特有的美感以及词汇被忽视的价值,赋予诗歌更丰富的内涵。
作者简介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1899-1986)
阿根廷诗人、小说家、评论家、翻译家,西班牙语文学大师。
一八九九年八月二十四日出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少年时随家人旅居欧洲。
一九二三年出版第一部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一九二五年出版第一部随笔集《探讨集》,一九三五年出版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恶棍列传》,逐步奠定在阿根廷文坛的地位。代表诗集《圣马丁札记》《老虎的金黄》,小说集《小径分岔的花园》《阿莱夫》,随笔集《永恒史》《探讨别集》等更为其赢得国际声誉。译有王尔德、吴尔夫、福克纳等作家作品。
曾任阿根廷国家图书馆馆长、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文学教授,获得阿根廷国家文学奖、福门托国际出版奖、耶路撒冷奖、巴尔赞奖、奇诺•德尔杜卡奖、塞万提斯奖等多个文学大奖。
一九八六年六月十四日病逝于瑞士日内瓦。
原文摘录
颅骨、隐秘的心、 看不见的血的道路、 梦的隧道、普洛透斯、 脏腑、后颈、骨架。 我就是这些东西。难以置信, 我也是一把剑的回忆, 是弥散成金黄的孤寂的夕阳、 阴影和空虚的缅想。 我是从港口看船头的人; 我是时间耗损的有限的书本, 有限的插图; 我是羡慕死者的人。 更奇怪的是我成了 在屋子里雕砌文字的人。 语言本是魔法的符号,后来遭到时间的变本加厉的耗损。诗人的使命就是恢复—即使是部分恢复—它原来具有、如今已经泯没的优点。诗歌的任务有二:一是传达精确的事实,二是像近在咫尺的大海一样给我们实际的触动。
书评
“我是盲人,什么都不知道,但我预见到道路不止一条。每一件事物同时又是无数事物。”
《深沉的玫瑰》,博尔赫斯诗集,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王永年翻译。
博尔赫斯来自阿根廷,来自南美洲那片孕育过玛雅文明的土地,文风魔幻奇诡。在如水晶骷髅和运河斜阳般的凛幻凄艳之外,他另有一番平和宁静、温暖光融,恰如他笔下的素馨花。他钟爱阅读,曾说“如果有天堂,那一定是图书馆的模样。”晚年,当他真正有权打理一个图书馆,却双目失明。即便失明,他也没有停止思考和创作。本书中他说,“给我安慰的是弥尔顿,是勇敢,我仍想着玫瑰和语言。”(《失明的人》)弥尔顿是他钟爱的作家,勇气是他歌颂和践行的美德,玫瑰和语言是他对世界的回馈,也是世界对他的慰藉和救赎。
译者王永年,是中国原文翻译《十日谈》第一人。他翻译的《博尔赫斯全集》为国内最权威,语言深邃神秘,很好地转化和再现了博尔赫斯的文风。
玫瑰,同义于苹果,宇宙……或者自我。一个需要被认识的事物,要被定义、描述和观察。是什么定义了这个事物?是什么定义了自我?
“颅骨、隐秘的心、看不见的血的道路、梦的隧道、普洛透斯、脏腑、后颈、骨架。”(《我》)颅骨和心,脏腑和骨架,这是构成了“我”的物质材料,而梦的隧道、血的道路,虽不可见,却也象征了身体的经验,血流过身体,梦流过心灵。这些意象都是向心和自洽的,环绕着“自我”这个符号,补充、完善其形象,像橡树的叶与枝共同织就一棵树的形貌,闭合其轮廓。这就是定义了自我的、闭合向内的符号。
普洛透斯,神话中的海神,外形千变万化。但不论怎样变幻,他都是普洛透斯。时间流变,构成了自我的向心、闭合的符号也会改变,就像海滩沙流,就像普洛透斯不断变形。但不论如何改变,普洛透斯都是普洛透斯。这就是整体的身份认同,“我是普洛透斯”。
除却微观符号和整体认同,构成了我们的还有一些向外弥散的、缥缈却不被时间束缚和裹挟的东西。“难以置信,我也是一把剑的回忆,是弥漫成金黄的孤寂的夕阳、阴影和空虚的缅想。”(《我》)内心深处的宝剑,与之相关的传说想象、英雄歌谣,因眼见过夕阳而构建的夕阳意象,孤寂与空虚,阴影和缅想,同样是自我的一部分。
正如诗集的名字“深沉的玫瑰”,一朵玫瑰是球形花蕾,是芳香,是洁白的颜色,也是人们的梦想和回忆,玫瑰山谷的所有花月春风……它接近无限,隐秘而没有穷期。玫瑰是深沉的,“自我”就像玫瑰一样深沉。
-玫瑰是对“自我”的隐喻,野牛也是。《野牛》首句,“庞然大物,咄咄逼人”,“暗红的毛色像刚熄灭不久的火烬”,是对牛的具体描述,意味“自我”本身也是个性化的,占据三维,独特而具体,可被细微特征定义。看到野牛会想起“西部的印第安族和阿尔塔米拉的被遗忘的人”,则意味个体和时间的关系。自我不仅是当下的一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孤单者,而是一连串已成为历史、已被遗忘的人与事的回声,在“第四维”时间上也具有了形状。而后“我想野牛没有人类的时间概念,记忆是它虚幻的镜子。”又否认了时间的概念。这并非简单的否认,而是突破和提升,是不再局限于时间,消融于更广大的范围,从个体、时代、民族的自我,走向到更广大、与宇宙相连的自我,“不受时间限制,不可计数,等于零,它是最后一头也是第一头野牛。”所有人都起源于大爆炸那不可闻的一声巨响,所有人又终将消散为星间游尘。宇宙是我们永恒的归宿和慰藉,因而,当我们迷惘不安时,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
-在《我们的全部往日》中诗人自问,“我想知道我的过去属于谁?他们中的哪一个?”是尝试写诗的少年?看着地图和虎豹形象的孩子?见证过亲人故去的幼子?记忆累积,堆叠成自我,新记忆加入,旧记忆消融,冲洗和改变着自我,“我是那些今非昔比的人,我是黄昏时分那些迷惘的人。”因而我们可以挑选经验的刻刀,接受记忆的雕琢,成为让自己满意的美玉。
-《为纪念安赫利卡而作》,安赫利卡是博尔赫斯的侄孙女。“命运会把多少可能的生命付诸记忆或者遗忘!”因为死亡和遗忘,生命和自我不再如本来面目般真实而板上钉钉,失去肯定性和绝对性,变成如同量子幽灵一样被虚幻的可能性维系的事物。“我辞世时,消亡的只是过去,这朵花在无知流水中飘零,随之破灭的是未来,星辰摧毁的不可限量的未来。”自我如历史般波澜壮阔,如宇宙般灿烂恢弘,它消失了,不可限量的未来也轰然消散。所以不要抛弃自己,不要憎恨生命。你的存在,本身就像宇宙一样丰盛。
玫瑰和野牛是对自我的隐喻,关于自我的追问则引出了天问。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这世界异常神秘,博尔赫斯曾这样说过。镜子和迷宫,既是他对自己人生的理解,也是他对世界这个大谜题的解析。迷宫蔓延伸展,镜子环环相映,终至无限。一切事物都是无限多事物的回声、先兆和重影,这就是所谓的“博尔赫斯宇宙”。
二 梦的境域,超越人类记忆的彼岸 “我将是众人,或许谁也不是,我将是另一个人而不自知,那人瞅着另一个梦——我的不眠。”
“梦”是博尔赫斯诗作的常见意象。与将埃涅阿斯的一生视作象牙门虚假之梦的维吉尔一脉相承,博尔赫斯也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模糊。在《梦》中,他将梦境描述为“超越人类记忆的彼岸”,独立于人类记忆的一个境域,超然存在,而非依附于记忆所生。“我在那里撷取的一鳞半爪,连我自己也难以理解:形态简单的草叶,异乎寻常的动物,与死者的对话,实为面具的面庞。远古文字的诗句。”梦中境域无限神秘,他在自己的梦中逡游,却无法理解那本应属于自己意识中的意象。“我将是众人,或许谁也不是,我将是另一个人而不自知,那人瞅着另一个梦——我的不眠。”庄生晓梦迷蝴蝶,“我”是梦者还是觉醒者?不眠时的觉醒也是一个梦境,那么不眠时身处的现实,真的是绝对的现实吗?在前篇中厘清的自我,既具体、个性化又丰盛、广阔的自我,或许也只是个梦中的符号。
博尔赫斯曾说《堂吉诃德》是作者塞万提斯的一个梦。而在《目击者》中,他拆解了《堂吉诃德》中的场景,使其更能表达自己对梦境和现实关系的理解。诗首“那人在梦中看到了巨人,正是在布列塔尼梦见的情形”,乡绅堂吉诃德发了疯,自以为是个骑士。他行走在家乡平原上,自以为是走在异国他乡巨人国度。《堂吉诃德》中的经典桥段: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将风车当做巨人来挑战,风车当然安然无恙,他却跌落下马,枪杆折断。旁人看了只道他在犯傻,因为他的幻想当然是假的,而现实当然是真实的。巨人是假,风车是真,荒谬挑战后折断的枪和跌倒的马才是真。但仅此而已吗?
“邻居的孩子见他落马,却不知道冒险的结局”,这是一次发癫,还是真正的冒险?在旁人眼里是发癫,在他沉浸其中的世界里,是冒险。这样的颠倒,真的毫无道理吗?我们又怎样确定自己的真实?即便是没有被妄想困住的我们,也并非生活在完全真实的世界。我们的视野被我们的经验、记忆、期待、偏见甚至还有八百度近视却不戴眼镜的眼睛所扭曲。我们生活在第二层世界,被自己的视野扭曲的第二个世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个梦的世界,布列塔尼的巨人之国。“他消失在另一个平原的远处,据说那只是风车的一个梦。”又一次颠倒,是“梦见”这个动作的主体的颠倒。堂吉诃德远去消失,他的梦却依然存在吗?不,这个梦并不是他的梦,而是那巨人般的风车的一个梦。在做梦的,真的是我们吗?会做梦的,真的只有我们而已吗?
此处发问并非故弄玄虚,暗示着神创世界和设计论。但回到博尔赫斯的一个重要观点,这个世界是很神秘的。一切事物都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我们的五官所能接收的,一定不是世界上的全部信息。即便是万物之灵长的人类,也无从否认宇宙间或许存在更高形式的规律和真相。在终极真相面前,我们所以为的现实生活,甚至还不如梦境有条理、有意义;我们以科学、文明自居,却不知科学仍然处在尚不完善的蒙昧阶段;我们自以为理智和清醒,只不过是盲人骑瞎马,半夜临深池。
在梦面前,自我再次消融,这次是融入与现实经验完全相反的虚幻的领地。
《自杀者》中,“我将离开人间,整个无法忍受的世界与我同行”,当自我毁灭,世界就也毁灭了——“我将抹掉金字塔、勋章、大陆和面庞”,“我将使历史灰飞烟灭”,“夜晚的星辰将会一颗不剩,夜晚本身也将消失踪影”,一连串的抹杀与否定,深入强调了这个观点。诗篇的最后一句,“我什么也没留给后人”,一语双关,既可说是什么遗产也没留下,也可被理解为,毁灭了自己,也毁灭了世界,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没有任何东西留下来。没有土,没有风,也没有水。没有让后人生存其间的世界,甚至不会有仍在土地上歌唱、怀念和欢笑的后人。
立足于现实来看,这一切当然非常荒谬。我们所有人栖身共处的真实世界并不会因为一个人意识的消失就消失。金字塔不会被抹杀。建造金字塔的人早就不知何处去,金字塔依然神秘庄严地屹立。消失的只是被那个人的主观所塑造的、并不真实的世界,是“自我”时刻栖居其中的世界,是第二个世界。
难道《自杀者》一诗传递的只是自我中心主义的膨胀和完全主观的认知歧途?要理解这首诗,又要尝试回归博尔赫斯的视角。他是一生都被梦境困扰的人,梦给他灵感,梦使他疲惫。梦也赋予了他独有的见解。他在诗中将主观世界和客观真实颠倒,用极端的方式传递“世界与我皆幻象”这一了悟。世界非常神秘,可知和不可知、真实和主观的分界难以界定。我们一生一世的体验,只是被自己的五官所扭曲的一场幻觉。这幻觉极具蛊惑力,我们沉浸其中,产生了当我们死去,世界也会跟着死去的误解。这第二个世界是客观和主观的混合,却如此丰富多维,当它破灭,就像一个真正的世界消逝了。
《白鹿》一诗中,他更加直白地传达了这个观念。诗中的白鹿描述他梦中所见,其在现实中的来源却无法探知。所谓的,梦境来自于潜意识、来自于已经被遗忘了的见闻的说法在这里是行不通的。那白鹿转瞬即逝,“穿过草原,消失在虚幻的金黄色的下午”。它轻灵而无所凭附,“只有一个侧面”,非常虚无,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轮廓。从他者的、历史的视角来看,“自我”也是如此。“构成它的是些许记忆,些许遗忘”。博尔赫斯非常直白地写,“我也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梦,比梦中的草原和白鹿多几天时间。”
原子构成我们。原子内部只有极细微的电子和原子核,以及广大的虚无空间。我们就是由这样的东西构建的。我们看似实心、沉重,但我们实为虚无。接受现实吧,我们和我们栖身的世界都是这种虚无的东西。
那么此生还有什么意义?世界、宇宙和心灵,它们的本质都一样,只是一些有形无实的鬼魂在跌跌撞撞。既然如此,与命运抗争、创造美好,实际上和碌碌无为,一点也没有区别,不是吗?
可我们凭本能就知道,根本不是这样。不该这么做。博尔赫斯本人,也并不是个悲观消沉的人。他到死也不肯停止“有所作为”,就连盲视也不能阻止他创作。人生如梦似幻,我们的存在就像鬼魂和虚空,但这不是放弃挣扎的理由。在这个已经被打碎的空无的宇宙里,我们又该如何安身立命?在下一篇中,将会给出答案。
三 我将悲哀化作音乐,努力不辜负拜伦的回声 “我要用今天的语言道出永恒的事物;努力不辜负拜伦的伟大回声。”
如前文所述,“自我”是既虚无又无法界定的,“现实”则和梦境没什么差别。我与世界皆幻象,人生一世仿佛一场毫无意义的虚无之旅。然而,真的仅此而已了吗?
在《勃朗宁决意成为诗人》一诗中,博尔赫斯为罗伯特·勃朗宁立诗作传,讲述诗人使命,也为自己作答,回答了这样一个问题:在无限神秘、混沌而无意义的宇宙中,个体又该如何安身立命。
“我努力使普通的字句产生魔法似的效应,正如托尔的神灵和轰响,雷电和祈祷。”诗人用文字点石成金,就像我们努力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有所创造。时间本身无所谓美好丑陋,像未切割的石料一样朴实无华。但当我们视其为珍宝,利用每个日子成长自身,或挣钱养家,帮助他人,思索内心,神灵就在其中守护。
“我要用今天的语言道出永恒的事物;努力不辜负拜伦的伟大回声。”北宋学者张载说,“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继承前人事业,传承智慧,不辜负他们的伟大回声,并非难事。书写理念、传承技能,传递爱、养育孩童,参与社会、为他人谋福祉,目的为一,那就是使得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永远幸福下去。一己之力无法创造永恒,但个人能组成链条上的一环,参与永恒。
“我生自尘土,归为尘土。”我们来自大地。太阳照亮万物,予我们以认知和智慧,思绪徜徉在宇宙空间,陶醉于更广阔崇高的和谐与美。但我们始终不能忘记大地和尘土。一切高深的思索与创造终究要落回地面,一切诗和远方终将回照现实生活。爱智慧,是为了更好地爱常人、常事和常理。
“我将我的悲哀化做音乐,一直回响在时间的长河。”苦难和悲哀让我们心碎。从得与失的角度看,这一切的意义就是让我们失去力量,永远疲惫和怨恨。但若以成长为标准,换个视角,重新整合记忆、赋予意义,就能重新出发,用智慧安排生活,并从苦难中发出光,继续抚慰和照亮他人。
“后半辈子我将努力忘掉自己,我将成为自己看不清的面庞,成为接受神圣使命、充当叛徒的犹大”,当老之将至,就准备化作春泥,成为历史。当青春和力量都被时间夺去,就退到远处去守望现在接过了火炬的人。将自己的价值全部奉献,然后“像雇佣兵那样死去,既无畏惧,又无信仰。”
“面具、痛苦、复活,拆散和编织我的命运,有朝一日我将成为罗伯特·勃朗宁。”命运的悲喜剧都是礼物和武器,不论是“波斯人将给我夜莺”还是“罗马给我宝剑”。接过玫瑰和宝剑,承担智慧和悲哀,成为我们该成为的人——永恒链条上一个环扣的创造者。
四 任何事物都不了解自己独特的模样 “哪一张弓射出我这支箭?目标又是哪座高山之巅?”
在上一篇中,我们分析《勃朗宁决意成为诗人》一诗,为虚无而广大的自我理出了头绪并厘清一系列方法论,明了我们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一身混乱和自己背负的宇宙。而《不可知》一诗则为跟梦境没什么分别的现实给出了解析。
如梦的现实难以把控,因为它内部错综复杂,真假难辨。世界像一张网,每个个体都像网面上的节点,每个事件亦是如此。每个节点都连接数以亿计的前因后果,每个振翅都会引发无数飓风,每一场飓风都由来自一千个国度的千万次振翅共同造就。身处其中,倘若我们只看到节点,而丝毫不知网线的存在,就会感到迷茫、散乱和无意义。
“月亮不知道她的恬静皎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月亮”。正如前几篇中所说,你的存在本身就像宇宙一样丰盛,比你以为的还要丰盛。“任何事物都不了解它独特的模样”,因为在世界之网上,节点是可见的——你,我,朋友,亲人……或者某个事件,一次谈话,一场会面,一次离别。而前因后果、关系联结和意义之线是不可见的,只能被思考和推断。倘若我们只看可见的部分,而不思考不可见的部分,就难以认识自己和事件的全貌。就像月亮,只知道自己是黑暗中的一个天体,在反射来自更远处更大天体的光线,并不知道“反射光线”这个动作能带来什么,对那颗蓝色星球上的人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由月及人,人亦如是。自我为什么是这样的?个体为什么要经历一些特定的事件?每一次痛苦和失去,真的只是单发的、随机的不幸吗?“人们欢少悲多的命运也许是冥冥中某个主宰的工具”,从深层次的意义之线上看,或许那些事件经历和痛苦失去,背后存在一个更广大的、我们无法完全理解的规律。这个规律不一定是人格化的,不一定是出于惩罚或者要求崇拜的目的才要主宰我们。“把他叫作上帝并不解决问题,恐惧、疑虑和有头无尾的祈祷,都是白费力气,徒劳无益”。物理规律主宰物质世界,但物理规律并不要求人们的恐惧、疑虑和祈祷。意义的规律亦然。或许一切痛苦不幸并非随机发生。我们成为我们自己,经历过一些苦难,这并不是随意漫步、撞上霉运,除了哀叹倒霉、祈祷下次别再倒霉以外别无选择。
但这一切所遵循的规律,是未知的、不可尽知的。宗教会给出部分答案,科学也会。我们也可以自己寻找答案和赋予意义。无论如何,不要只看到不幸,将其视作一次毫无意义、只带来痛苦自己的坏事。
“哪一张弓射出我这支箭?目标又是哪座高山之巅?”尝试望向事件背后,望向可被推断的前因后果和可被创造的成长意义。而个人的一次重振和成长,又会通过意义之线造福他人,为永恒之链增添光亮温暖的一环。你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在链条上占有多大的分量,你不知道你做了多有意义的事情。
世界的神秘与美——书摘 在前文中,我们已经从诗集中的具体诗篇入手,厘清了主要思想:生活在宇宙间的每个个体的自我都如同宇宙一样神秘;宇宙和现实不像我们用感官所觉察到的一样简单明了,所谓的梦和所谓的现实,界限并不明确;事件与事件之间的联系千丝万缕,每个事件的意义,倘若不去深究和细思,就只会知道冰山一角。所以,身处这样的宇宙中,人应当为自己赋予意义和创造方向。
但本书中尚有许多绝美句段,没有被选来分析主题思想。这些句段本身就像玫瑰一样芬芳洁净,像宇宙一样神秘深邃。现在我们放下理智和思考,仅用直觉和心灵来感受它们。
《护身符》 从这首诗里,可以知道博尔赫斯喜欢过、研究过的东西:冰岛《埃达》(冰岛古代诗歌),《奥德赛》(荷马史诗的一部分,讲述特洛伊战争结束后奥德修斯归国途中的冒险经历),叔本华的著作。
还有“一把曾转战沙漠的宝剑”,“一个水晶三棱镜”,“木质地球仪”,宝剑传奇色彩,三棱镜因其水晶质地而更显神秘澄澈,地球仪是地球的微缩,将那庞大宝石般的星球变成了珠宝大小的、可以放在书房里或者橱柜上的小东西,浩瀚而神奇,木质地球仪则更为古朴别致。
“一个早晨的回忆。维吉尔或弗罗斯特的诗句。马塞多尼奥·费尔南德斯的声音。几个人的爱或对话。”维吉尔和弗罗斯特,和友人的声音、回忆和爱是放在一个序列里的。足见他们的诗歌对博尔赫斯来说已是如此贴近心灵的存在。
《永久的玫瑰》 如前文所述,以玫瑰隐喻自我和世界。对这支神秘玫瑰的描写,本身就非常绚烂美好。
“你在空气中轻灵湿润。”
“你的颜色可能像阳光那么洁白,或者像月亮那么金灿,像胜利的剑那么橙黄坚实。”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天穹、宫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夜莺》 “你在一本谜语书里象征流浪的精灵。”
“我在空濛的下午不懈地仿效,沙漠和海洋的夜莺,你在记忆、兴奋和童话里,在爱情中燃烧,在歌声中死去。”
《我这个人》 “无论什么报复或宽恕都比不上遗忘更有效。”
《梦魇》 “当我的肉体静止、灵魂孤寂的时候,我身上为什么绽开这朵荒唐的玫瑰?”
《东方》 “把瞬间、回声、狂喜凝固在几个音节里的俳句。”
“还有老虎,像晚香玉一样精致。”
《我的书》 “死者的声音将永远向我诉说。”
《宇宙起源》 “不是混沌,不是黑暗。”
“不是空间,不是时间。甚至不是预先考虑一切的神。”
“不可捉摸的赫拉克利特的长河,它神秘的过程没有让过去流向未来,遗忘流向遗忘。有的苦恼。有的恳求。现在。宇宙的历史之后。”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