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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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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天涯》中国当代作家许清清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感受天涯

三亚“天涯海角”风景区,一片巨石,突兀在山海间。向南极目远眺,碧蓝的大海与天相连,天海一线,只不过是肉眼的局限。线的那边还是天,天的下面还是海,天宇浩瀚,何曾有涯?地球环圆,哪里是边?汪洋泽国,不见海角,只有天连着水,水连着天,清清茫茫望不断的碧蓝,浩渺在烟水迷离的水云间。

“天涯”意念的文字表达,最早来自汉乐府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自天一涯……”本意指极其遥远之地,蕴含漂泊流离,承载相思之苦。苏东坡被贬海南儋耳,临行前子由叮嘱侄子过儿:“你们此一去已是天涯海角,再往前便是葬身大海,管住他的嘴,收好他的诗……”相对于中原大地,海南任何一处都是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风景区,地属古崖州即现在的三亚,史料记载汉武帝平南越之后在海南设珠崖、儋耳二郡,崖州属珠崖郡临振县。南朝梁大同年间,废儋耳郡置崖州。隋文帝将1500户赐予岭南俚人领袖冼夫人:“珠崖僻于岛末……鲸波再涉,过此并无一城。”民国元年(1912年)撤销崖州改名崖县,县城设于崖州古城,1954年县城迁至三亚,古崖州下马岭的天涯海角便成为三亚市的风景区。它既是海南岛的最南端,也是中华大块陆地的最南端,成为地缘上的“天涯海角”。

旅居三亚,我的学生朱昭勖,送来一套市图书馆附近的一套单元房以及轿车的钥匙,我便拥有了翻阅海南三亚人文地理历史的便利。天涯海角的前世今生,自然是史料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就其风景而言它并不是三亚最美的景区,但它却是三亚旅游的“打卡地”。也有网友吐槽:“花一百多元的门票,去看海水里泡的两块石头。”临行前先生问我:“你到哪里看什么?海水?石头?”我顿时语塞,似乎从来没想过去哪里看什么,只是想去并且一定要去!

入口后走在婆娑的椰林下,远远地望见重叠交错裸露在碧蓝海水上的那对“爱情石”,沿海边踩着浅水里粗粝的沙砾,顺“天涯石”指示牌上的箭头向前走去。“南天一柱”,浑圆高大的圆锥体巨石,与“海判南天”摩崖之间隔着银练般的沙滩。莲花石,含苞待放欲开还合;仙人叠石……奇特的造型千姿百态、栩栩如生。

椰林下的咖啡厅,传来播放的歌声:“何处是大海的边缘,那里是天之涯……”音乐伴奏里的低音炮,伴着海浪把沉重的苍茫悠远弥漫在海面上。蓦然抬头,看见了那尊黑色巨石上鲜红的“天涯”二字,不知为什么喉头突然一噎,眼眶一阵发热,我拼命地在细细的沙子里拔起双脚,快步向前走去,直到我紧贴它风浪打过的肌体,到达极点的感动触碰了泪点,泪水顺着脸颊和它之间的夹角,一滴滴地流了下来。久久地,像是要流尽所有的辛酸,向往已久的天涯石给了我始料未及的真切感受。

庚子年,此起彼伏的新冠病毒,让这个世界遭遇了太多的不幸,多少白衣战士,用生命筑起长城;此时此刻,国际庄封城万人空巷,我的家人、亲戚、朋友们被疫情困在蜗居;我唯一的儿子因疫情隔在国外,儿行千里的担忧时时萦绕;7月24日,我站在手术室的窗口外,看着里面一块血肉模糊的人体器官和医生毫无表情的眼睛,那句无情的宣判从口罩后面冷冰冰地砸了过来,如雪崩将我吞没,眼前的世界旋转着一片寒冷的惨白……庚子年,在世界的暗夜里,我走过了自己的暗夜,庚子末,否极泰来,“天涯”没有冰冷,它接纳了我无处倾诉的伤痛。

此刻,我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的游人必到“天涯海角”。“天涯”二字的左下方,刻着“海阔天空”,寒冬过后必是春暖花开;黑夜过去,必然会迎来光明。徘徊在“海角”与“天涯”间立体的“哲学经典”里,感受它们鸿蒙初开的浩荡,千古弄潮的执着,永恒的壮观承载了文化的不朽。

据清代光绪34年修订的《崖州志》记载:“下马岭,城东六十里,斜峙海湾,有一径可通行人,乱石棋布,潮涨既不能往来,为州治东路第二重关隘,有汛驻防(汛,在明清时为军事建制。)麓有巨石,高二丈,雍正年间,知州程哲刻“天涯”二字于上,今通名此地为'天涯’。”对于天涯石刻的文化内涵众说不一,有人认为“天涯文化”是流放文化,主基调是表达贬谪官员与文人的悲凉心境。如“程哲到此,忽涌起身在异乡的伤留之感,'天涯’二字呼之既出……”然而,乾隆二十年《崖州志·灾锓志》却是这样记载:“(雍正)四年,丙午旱,知州程哲祈祷至七月,雨,半耕半收。五年,丁未米贵,州发仓谷平粜,民得聊生。”据有关叙述“程哲此次祈雨,一改以往到龙王庙祭祈求雨的做法,率领官员民众从崖州来到下马岭南端极点祭祈求雨,是直接向皇天龙子祈求恩赐圣水,祭获喜雨,缓解了旱情,为志纪念,勒石堪字'天涯’”,认为“天涯”中不含贬官流放的悲凉。无论对它的文化内涵有着多少争议,一个象征漂泊和遥远的词汇在程哲大笔一挥之后落地生根。石头,被赋予一种内心的意志成为寄托情感的文化标志。是怎样的心绪承载着灵感写下这费解的“天涯”?是感谢皇恩浩荡润泽天之极南?是下官为国为民赤诚之心已到极致?是北归无望,望断天涯?还是边陲地域的艰难困苦无以伦比?个中滋味绝非简单的悲壮与豪放。墨迹未干,作者心中的万千甘苦已随着海风在这天之边缘释放殆尽!尽管在刻下“天涯”二字之前,已有了“海判南天”摩崖石刻,但它依然成为天涯文化的核心,与其余的石刻形成耐人寻味、内涵丰富的“天涯文化”。

如果只有康·五十三年(1714)十一月,三位钦差大臣测绘南端极点刻下的“海判南天”,这里也只是作为《皇舆全览图》的南极测绘基点。之后的石刻使这一基点成为天涯文化最坚实的基础。对于海判南天的“判”字,也有着种种推测,有人认为可作“畔”解,也有人解读为“开”,我更倾向于“伴”的解读,意为“大海与南天相伴,亘古厮守,地老天荒,'海判(伴)南天’是天文地理与国家社稷大业紧密相关的佐证,是为着社稷大业而镌刻的标志。”

这块基石,为中国首次采用经纬度测量技术勘查所得的南端极点而置,成为皇天疆域的象征,为清代之后边陲重地的官员们提供了拜谒载体。继而在“天涯”石刻之后便有了清代宣统元年(1909)崖州知州范云梯的题刻“南天一柱”,以此感怀在南极之地执政为民、戎守边疆,也是擎天立地的功业。1909年之后与“天涯”刻在同一巨石上的“海阔天空”,让天涯文化的幽深拓开了广阔回旋的文化空间,这浓重的一笔却并无史籍记载,能在这里留下墨宝的神秘之人,非手握重权者也必是文坛巨匠。民国时期国民党将军王毅,以琼崖抗日最高长官领兵驻守崖县时,于1938年题写了“海角”二字,有人说是取自白居易的《春生》“春生何处暗周游,海角天涯便始休。”为了吻合200多年之前的“天涯”而写;亦或为了抒发与日寇背水一战、视死如归的爱国情怀。这一石刻让“天涯”二字有了对应,形成了较为完整的“天涯海角”石刻文化。

奇特的石林孤独卓绝,让人不由得联想起苏东坡的那首诗:“君看道旁石,突兀隘空虚,他山总不如,尽是补天余。”或许这些石头,正是女娲为补天炼就的五彩石浆凝固而成,它们本不该是凡间俗物,正像贬谪到海南的苏东坡,(传说一个小和尚窥到了他脊背上的北斗七星痣)北斗下凡之体,给中国文坛带来了千古璀璨。它们静静地卧在沙滩上、海水间,或三五成簇,或兀自独立,任狂风与海浪肆意穿打,满身的伤已成苍苔旧痕,原本的棱角变成了流畅的线条,默默地等待着“补天”的召唤。

“天涯海角”若泰山之顶,牵引着人们的思维,实现极限的跨越。感受望断天涯吐纳云海间的浩瀚与壮阔,满足人们跨越万水千山的心理体验。

正是这天涯海角的古崖州,茫茫大海无前路的山穷水尽时,我们的古代先贤绝处逢生,开拓海上丝绸之路的柳暗花明。历代地方官员无论调任还是贬谪,若无“南天一柱”般的豪迈气概和执政为民的情怀,就不会有今天繁荣的海南。以马代步的年代,“崎岖万里天涯路,野草荒原正断魂”。去往这孤悬海外杳无人烟的蛮荒之地,该是怎样的心境?唐两朝宰相李德裕《贬崖州司户道》:“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还。崖州在何处,生度鬼门关。”孤岛之天涯却是中华边陲重地,凡受命于此的官员,不仅有大无畏的勇气,还必须具备军事、政治、农耕经济的能力,从汉到明,被贬黜流放到崖州的官员40多人,其中皇子、宰相、内阁大臣、名学士就有15人之多,其中有10人未能北归,这些来自中原的杰出人物,面对茫茫大海领略宦海沉浮的苍凉。

62岁的苏东坡被贬海南儋耳:“瘴疠交攻,子孙恸哭于江边,已为死别,魑魅逢迎于海上,宁许生还?”如此境况,是多少贬官生离死别的悲凄缩写。苏东坡的诗更是蛮荒海南的真实记载:“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土人顿顿食薯芋,煎以熏鼠烧蝙蝠”。面对民间疾苦,放下个人悲凄,依然是朝廷命官的初心。苏东坡目睹当地人屠宰耕牛以祭神治病,写下《书柳子厚牛赋后》劝农重耕,相信医药,破除迷信巫祝。积极传授儒家文化,致使诸学子求学门下,此前海南无人考取进士,苏东坡尤其欣赏琼州人姜唐佐的勤奋好学,为他题诗两句:“沧海何尝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并承诺如若中了进士为其续完此诗,只可惜中进士时东坡已故,姜只好找到苏辙,苏辙续写:“……锦衣他日人争看,始信东坡眼目长。”

更有北宋仁宗时期宰相丁谓,被贬谪海南崖州后与人逗趣:“天下州郡孰为大?”人答:“京师也。”丁曰:“不然,朝廷宰相为崖州司户,则崖州大矣。”降职于天涯,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痛苦和极端的失落之后,抛却满腹幽怨,把边陲当作京师,把孤岛看作第二故乡。北宋宰相卢多逊的《赞水南村》“琼崖风景水南村,山下人家林下门。鹦鹉巢时椰结子,鹧鸪啼处竹生孙。”“苏东坡的“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表达了遭贬官员精神和肉体被双重放逐之后,依然豁达乐观的人生态度。他们和派遣官员一道背负国家法律,代表泱泱大国行政戎边,古往今来,无一人分疆裂土背叛朝廷,“万古纲常担上肩,脊梁铁硬对皇天。”满腹恩怨却不泯雄心壮志,在追求生命的终极价值中,获得精神和心灵的海阔天空,成为撑起中华疆域的南天一柱。

“天涯”二字,虽是祈雨成功后书写,却不见和祈雨有关的任何踪迹,它的诗意蕴含了复杂的人生感怀,总让人想起北宋宰相卢多逊被发配崖州的谢恩表:“流星已远,拱北极已不由,海日悬空,望长安而不见。”海南崖州作为流放逆臣贬官重地,不能排除流放文化的成分。“海阔天空”正是这种经历苦难之后的释然,流放文化的本身,蕴含着存恩怨、明大义,教化民众、传播文化的重要内容。天涯海角文化,是中国文化的形象载体,巨石,棱角尽失,却岿然屹立;海浪,粉身碎骨,却依然执着,可变的是形态,不变的是初心。天的“尽头”永远是海阔天空。

坐在海水中的礁石上,久久地凝视这一片厚重、沉默、坚硬而别有韵致的石头,它们的灵性不可言说。年复一年的青苔,前赴后继地写满沧桑,不知从何方漂来的贝壳,在近水的石面上化骨为石,清晰的边缘重叠着锯齿的形状。正午的阳光透过清浅的海水,把一道道明亮的褐色波影打在沙子上,像不规则的根须在水底蜿蜒闪烁。远处,后浪推着前浪在蓝色的海面上扑过来,“哗”的一声巨响,撞起一片立体的雪白,碎落在礁石组成的“小岛”上。千年万代的执着,水中的矿物质,被氧化成各种颜色成为石头的一部分:铁锈色、黑色(应该是四氧化三铁的颜色吧?)蓝绿、灰绿,一定是铬的颜色,棕黄,应该是氧化锰……被水卷来的珊瑚石,裹着贝壳的碎片一绺一绺地留在沙滩上,卑微易碎的生命带着原始的粗放,传递着大海深处的信息。透明的液体容纳了丰富的物质,积累成幽深的海蓝。眼前的一切正像我们中华民族,前赴后继,历代戎垦边疆推进民族融合,集聚中华民族伟大的力量。

历史文化,是一座城市的灵魂。“天涯海角”蕴含着文化旅游的根与魂,是亲历者文化审美和文化感受的历程。那些刻在石上的鲜红字体,不仅诠释着戎守疆域的豪迈、撑起南天的政治宏愿,更是蕴含了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它远不止一个地标概念,留给人无限的思考空间,让人将内心的情结,融进这特殊的地标文化。

烟火人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卷滚滚红尘,承受着压力的极限跨越万水千山之后,到达人生的天涯海角,放下所有的缠绕与纠结,烦恼和忧怨,背靠青山,面朝大海,会发现一片更加辽阔的蓝天,地缘标志的暗示,让人获取跨越一切的心理豪迈,找到一份经历过后的释然,这或是许每一位游客,到三亚必到天涯海角普遍的心理需求。[1]

作者简介

许清清,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