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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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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蛇》中国当代作家东方樵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谈蛇

虽说我对大森林风光无限神往,但热带雨林打死我也不会去。曾看过描写二战期间中国远征军穿越热带雨林北归的影片,至今回想无数毒蛇竞相袭人的镜头,仍是毛骨悚然。

蛇这东西太不可思议。没有脚爪,追起人来迅如闪电;形体如绳,狂跃扭甩像怀素草书;冷冰冰的,却从头到尾一身毒汁;肚子不大,却能吞食蛤蟆、老鼠甚至鸡兔;小头小脑,却包藏着出人意外的狡谲……这是怎样神秘可怕的怪物啊!

蛇,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阴险,它攫取食物,总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它比冰还要冷静,比影子还要沉默,比石头还要有耐心,潜伏着,滑行着,蛇信子悄无声息地摇扫探测,如地狱的冷焰。它们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无辜的生命,而无辜的生命往往疏于提防。夏夜,青蛙正在“呱呱”歌唱,突然间息了歌喉,发出像人磨钝牙般的痛苦呻吟,无疑,一场谋杀正在黑暗中进行,那魔鬼般的杀手便是蛇。有人对蛇这一德性认识非常深透,他说,喜怒不形于色,把一切怨毒、妒嫉、仇恨、阴谋,都深藏在肚子里,凭着它的狭隘心肠和恶毒本性来猜测对手,然后冷不防咬你一口,这就是蛇。

阴险的动物必然狡猾,蛇正是如此。《旧约·创世纪》警示人们:“蛇是主上帝所创造的动物当中最狡猾的”。茅盾论《荷马史诗》中奥德修斯之妻珀涅罗珀,以“柔媚如猫,狡谲如蛇”八字酷评。可见,狐狸的“狡猾”与蛇相比是太小儿科了。读过《蛇岛的秘密》就可知蛇如何狡猾,别的不说,单是灰褐色的蝮蛇就鬼得让人吃惊,它们缠在灌木枝条上,与枝条“融”为一体,以此诱杀飞鸟!沙蛇更绝,沙漠没有树枝可缠,就把躯体伪装成树枝模样,一动不动地直立着,像埃及金字塔一样稳得住,一旦过往飞鸟歇上“枝头”,它来不及歇气就变成了沙蛇的美餐。这样的狡谲,连鬼都要自愧弗如。

蛇的贪婪是出了名的。我们形容人贪婪,就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山海经》写到“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够吓人的。吞象,当然是夸张,但蛇之贪婪由此可见。儿时听人说蟒蛇吞人,屠蟒者带了锋利匕首,被蟒吞进腹中后,即破蟒腹而出,致蟒于死地。这样的场景我没见过,倒是见过蛇吞癞蛤蟆。一日清晨去山林散步,见路旁地头围不少人,我挤上前一看,原是条细瘦菜花蛇吞食癞蛤蟆。肥硕的癞蛤蟆大半身子已嵌进蛇口,两条腿叉子似的动弹不得。蛇把嘴巴张到极限,但食物太过肥大难以下咽,强弱双方处于胶着状态。倘不是一个急性人提起蛇尾巴一抖,那只癞蛤蟆迟早会憋死,菜花蛇的上下颌恐怕也会撕裂。

与贪婪相关的是狠戾。据说,蛇是最爱复仇的,农人一般怕惹它们,说是打死一条蛇,弄不好来成千上万条,它们从窗洞爬进,从门缝钻进,在梁中盘绕,在地上滚窜,遇人咬人,遇物啮物,不把打蛇人弄个家散人亡蛇们誓不罢休。蛇的凶顽固执劲儿是其他任何爬行动物比不了的。蛇若是进洞,下半身或许露在外面,即使你有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之力,也莫想拔得它出来,就是拉断半截它也不会退出洞外。蛇一旦缠住人或是咬住人,是绝不会轻易松开或松口的,无论旁人怎么弄都无济于事。不知听谁说的,除非青天打炸雷,蛇才可能放人一马。我曾被蛇追咬过一回,领教过它的狠戾。一个秋日,我在谷茬返身吐穗的休耕田中捋稻刁,捋着,捋着,田角突然射出一条长蛇,瞬间一线谷茬刷刷作响,一路水花哗哗飞溅,我拼命狂奔,蛇奋力穷追,追过几丘水田,追过几条田埂,直到我冲上几十米高陡坡,才甩掉这穷凶极恶的尾巴。那次遇险,使得我一段时间常做被蛇追咬的噩梦。

蛇,这样一种阴险、狡猾、贪婪、狠戾的家伙,每每为强权者所利用。《荷马史诗》有载,当希腊人试图用木马计攻陷特洛伊时,阿波罗神庙祭司拉奥孔警告特洛伊人不要中计,雅典娜一怒之下派遣两条巨蛇,把拉奥孔父子三人活活缠死。《封神演义》描述,商纣王宫中有个被称作“虿盆”的地窖,地窖中养了数不清的毒蛇,宫娥中稍有不如王意者,便被剥得寸丝不挂丢进“虿盆”,可怜这些无辜美艳的女子一任众蛇疯狂争噬。世界上最残酷最可怕的刑罚,莫过于把人交付毒蛇缠死或咬死吧。

蛇,如瘟疫,如梦魇,使人类总不得安生。古往今来谁不是谈蛇色变?“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读着这样的诗句,谁也会顿生惴栗和痉挛。中国古代诚然有以捕蛇为业的,东南亚一带有弄蛇为戏的,但他们并非不怕蛇,实因生活所迫不得不铤而走险与蛇打交道。中国古代出现过斩蛇名人刘邦和周处,不过即使把小说中人李寄算上,史上如此胆大的斩蛇者怕再找不出第四个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句古话把人们对蛇万分惧怕的心理表露无遗。被蛇咬过怕,没被蛇咬过同样怕,一次,几个野小子在长途车上搞恶作剧,他们慌称尼龙袋子里的蛇溜了出来,还煞有介事地低头寻找,弄得满车人乱作一团,喊爹叫娘屁滚尿流。那日从报上读到这则新闻,我咒道:这几个缺德货罪该万死!

作为自然界一种可怕的存在,蛇在中外文化典籍、艺术作品中常出现。罗得岛出土的雕塑群像《拉奥孔》,是古希腊艺术杰作。蛇在欧美文学中大都是否定性形象,是邪恶的象征,像伊甸园中引诱亚当夏娃的蛇,像作为头发盘在女妖墨杜萨头上的毒蛇,像《伊索寓言》中恩将仇报咬死农夫的蛇,像《鹰之歌》中躺在潮湿峡谷里的黄颔蛇……以写动物闻名于世的法国作家列那尔,那生花妙笔写蛇时却分外吝啬,只用“太长了”三个字,这老兄怕是不屑于写这邪恶之物,才写得这么绝短。

与西方文化对蛇厌憎、蔑视不同,蛇在东方文化中似乎交了好运。大写特写不必说,蛇们竟全然不邪恶、不负义、不市侩。在《淮南子》所载的隋侯珠故事中,在民间流传的猎人海力布神话中,在写蛇最著名的《白蛇传》传奇中,蛇都成了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生灵。大凡神仙异人者流,都与蛇多少有些瓜葛,在《山海经》等古籍中,诸神和英雄不是“人面蛇身”,就是“珥蛇”“操蛇”“践蛇”,连咱们的人文初祖伏羲女娲也是人首蛇身。蛇在这里代表了神异、超凡和灵怪。画蛇,在古代应是极普遍的,否则就没有“画蛇添足”的寓言故事了。我们老祖宗想象力非常丰富,画着,画着,把伏羲、女娲画成尾部交缠合一的两头蛇。更为神奇的是,给巨蛇以角,以须,以鳞,以毛,以爪……硬是把蛇捧成了华夏民族的图腾,号之曰“龙”,让世世代代炎黄子孙对它顶礼膜拜。祖先是“聪明”的,对蛇害怕到极点而又奈何它不得,就转而设法美化它,神化它,崇奉它,以祈望它不作祟,并幻想得其保佑,这恐怕是东方特有的智慧。用这种“智慧”对付自然界的邪恶,今天看来当然是可笑的。 啖蛇肉,喝蛇血,吞蛇胆不再心惊胆战的当代人,可以尽情嘲笑古人,但千万别有意无意地以古人同样病态的“智慧”,来对待人世间有形无形的蛇一样的邪恶,否则,谁也难保不出现社会的“热带雨林”,那是比自然界的“热带雨林”更叫人害怕的。

(本文选自作者散文集《流年飘雪》)[1]

作者简介

东方樵,本名张鹏振,湖北大冶人。武钢职教系统退休职工,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