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山」銅鼓嶂(安程)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匪山」銅鼓嶂》是中國當代作家安程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匪山」銅鼓嶂
一 家鄉屬於丘陵地區,屋後靠山,門前也是山,但多是些低矮緩和的山。而村子以北十多公里的銅鼓峰海拔1500多米,看上去高峻雄偉,方圓幾十里抬眼即可見它高高聳立。銅鼓峰又稱銅鼓嶂,山腳山谷樹高林密,山腰到山頂則為矮灌木叢與高山草地,山頂平坦,視野開闊,東南望潮州韓水,西北俯興梅平原,1200米處的山角有一片幾百畝的草地,俗稱大草坪,蔚為壯觀。如此佳景自是家鄉人登高勝地,而戰亂年代它卻是藏匪納盜的最佳處,幸好現在是太平年代。
前幾年春節期間和叔叔去登銅鼓嶂,在山腳下的盤山公路上,叔叔指着幾處地方:那是旗頭營,那是尾營,那是走馬坪,那是教打坪。我聽着起了疑問,怎麼好像都跟軍隊有關。叔叔也沒答上來,只說老一代就是這麼叫下來的。下山後我查了一下地方史資料,原來這些地名都跟一支農民軍隊有關。
1865年,太平天國最後的部隊——康王汪海洋部敗退廣東,駐紮於銅鼓嶂地區。次年二月汪海洋在嘉應州城(今梅縣)突圍戰中中彈身亡,部隊也隨之亡散,史學界把汪海洋的死定為太平天國最後的覆滅。雖然太平天國滅亡了,但這支軍隊在銅鼓嶂山區駐紮過所叫的地名卻被當地人民保留了下來,直到現在仍被人們使用。
在銅鼓嶂出現過的還有另外兩隻著名的部隊。
一支是被梁啓超稱為中國殖民八大偉人之一的張璉領導的農民軍。 1558年祖籍大埔百侯的張璉領導了贛閩粵三省農民起義,銅鼓嶂地區就是起義軍重要的根據地。後來起義軍失敗,張璉率餘部出海到了三佛齊島(今蘇門答臘)建立了華人殖民地,自立為國王,成為華人海外開拓的先驅。另一支是上世紀30年代大革命時期的赤衛隊、游擊隊。李堅真、肖向榮等老一代革命家都曾在銅鼓嶂地區進行武裝革命,建立了蘇維埃政權。「小溪出水大溪流,同志姐妹處處有。今日重上銅鼓嶂,來日下縣打九州。」這首山歌就是1928年李堅真在此地所作。
其實明清幾百年以來由於銅鼓嶂優越的自然地理條件,還有不少農民軍和流民暴徒在這裡占山為王,這些人對於當時的統治者而言都是匪,所以銅鼓嶂可真是名副其實的匪山。小時候就曾聽爺爺說過,民國初年有一股山匪在銅鼓嶂的一個山洞裡藏了幾箱白銀,一直沒被人找到,所以每次去登銅鼓嶂,我都特別留意看沿途有沒有山洞。有一次在大草坪上跑動,發現一處地面傳來咚咚的沉悶迴響,我一直覺得那地下就是那個藏白銀的山洞。
屋外春光明媚,正是上匪山的好時節,我立刻約上三兩好友去看看藏寶洞裡的白銀還在否?
二
兩年沒來又有了大變化,上山的公路已變成七八米寬的水泥路,如一條白色巨龍蜿蜒在群山之中,直向銅鼓嶂而去。
不消三四十分鐘就到了的大草坪,我趕緊下車去,走向我發現的藏寶洞。這是在大草坪的東北邊,一塊巨石橫躺在邊緣,巨石外是高几十上百米的豎直高崖,崖下樹密林深,如一片綠海延伸到天邊。我來到巨石旁的泥土上,用力地跳了幾下,咚咚咚的沉悶迴響傳來,看來我的寶藏還在,安心了,然後和友人走向石階,攀向山頂。
走在踏過多次的石階,山風吹來,仰望山頂,俯瞰群山,一切都是熟悉的感覺,這山有我太多回憶。
記得第一次登銅鼓嶂是十多年前讀初一時,那時到山上的還是寬兩三米、坑坑窪窪的黃土路,一路顛簸到山腳。山腳到山頂的則是只有前人走過的羊腸小道。不過那時年少,腳輕不知累,像踏着雲朵飄上山頂。看着片片白雲在山下飄蕩,遠眺群山一層又一層,直到天際蒙蒙一片分不出形狀。山頂風大,吹來清爽卻不覺冷,在山頂平坦的草地上張開雙臂奔跑,耳際是呼呼的風聲,我感覺翱翔在了群山之巔,那一刻我喜歡上了這座山。
初中畢業那年暑假的一天,我第二次去登銅鼓嶂。那天下午,我和十來個同學開着好幾輛摩托車浩浩蕩蕩向山上去。到了山腳,我們找地方停車,看到路旁有一座很老舊卻很大的客家圍龍屋,於是開着車到圍龍屋門口,正好遇到一位老奶奶。我們說,我們是山口村子的人,想上銅鼓嶂山頂過夜看日出,能否把車停放在她家。老奶奶和藹地笑着說,大家都是鄉里鄉親有什麼不可以,隨便停。我們道過謝,直奔山上去。
那時,從大草坪開始到山頂剛剛砌好了石階,一共有2000多級,上山不用走羊腸小道了。到達山頂我們剛好遇上日落,只見西方天際一個紅彤彤的圓盤掛着,天邊的雲、山下的雲、還有群山、我們每個人,甚至整個天地都披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妝。然後圓盤慢慢沉入天際,天地的紅妝也慢慢退去,獨留一片緋紅在西垂。可惜第二天早晨霧大,沒能看見銅鼓嶂山頂的日出,直到現在我也只是聽看過的親友描述,看他們拍下的照片。他們說,銅鼓嶂山頂的日出才是銅鼓嶂最美的景色。
我們一早下了山,回到圍龍屋人家去騎車。老奶奶一家人留我們吃飯,我們道過謝拒絕了,然後回家。大約半年後,我無意中看到鳳凰衛視播出的一個節目《中國海拔最高的圍龍屋》。我驚訝地發現,節目裡所說的那座房子正是銅鼓嶂山腳那位老奶奶的家。原來在清朝時,老奶奶的先祖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來到了銅鼓嶂山腳下,築起了中國四大民居之一的圍龍屋。說起來老奶奶的那位先祖對於當時的朝廷來說也是這匪山的一匪呢,只不過這他的後代都很善良。此刻,我的腦海又浮現老奶奶那和藹地微笑。
踏着石階,回憶着那些事,快到山頂了。山上起了薄薄的霧,已是下午三四點時間,太陽慢慢西斜。曾經也是這種天氣,我們看到了美麗神聖的佛光。
那是大一的春節假期。吃過午飯,一群同學又去登銅鼓嶂,山上起了霧。到了山頂,四周籠罩着一層白蒙蒙的雲霧。透過雲霧的陽光好似變得異常的乖巧。突然,一位同學大喊,佛光,有佛光,快背向太陽,可以看到佛光。我們趕緊站起來,背向太陽。果然,我們的頭上都罩上了一圈圈彩虹顏色的大光環。雖不是特別耀眼,但那一圈圈向外發射的色彩清晰可辨。我們移動,頭上的光環也跟着我們移動,朦朦朧朧中似真似幻,仿佛到了仙境。
現在又到山頂了,我跟好友趕緊背向太陽。眼睛看了又看,身子動了又動,什麼也沒有,這一次與佛光無緣啊。但我們沒有覺得遺憾,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可以看到銅鼓嶂的佛光的,因為我們家離這裡就十幾公里,我們就是銅鼓嶂山腳下的人,所以不管是在外求學或者工作,假期回家只要一有空,我們都會約上親友、同學登銅鼓嶂,對於我們來說,這山不僅有美麗的景色,更是裝滿了我們親情友情的滿滿回憶。
霧好像更大了,陽光下我們的影子被拉得好長。時間不早了,下山去吧。
三
下到山腳,經過那座圍龍屋,我叫好友停車,走過去。大門上的春聯是剛換上的,往屋裡看,卻不見人影,又好像剛被打掃過,屋頂的瓦有些已經掉落,左右兩邊的泥牆有的已坍塌。老奶奶一家應該搬走了,只是在春節時有家人回來貼上春聯,打掃一下這祖屋吧。時光好快,好似昨日在這裡問老奶奶停車,其實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又走了一里路,經過一個叫孩兒坐欄的小村落。好友突然停了車,我們同時向他看去,他笑着指向路邊一座瓦屋牆上的牌子:出售農家蜂蜜。
我們一同走進了那家人家,招呼我們的是一位大約七十多歲的老大爺。他拿出幾瓶大可樂瓶子,裡面裝滿了蜂蜜。老大爺邊展示他的蜂蜜邊問我們哪裡來。我回答說是山口村子裡的人家。老大爺一聽高興了起來,說,那是自家鄉親啊。硬是邀請我們坐下,要泡銅鼓嶂特有的銅峰茶給我們喝。
我是不懂喝茶的人,但老大爺這茶,開水倒下去就飄起了淡淡茶香,入口甘醇而不澀,喝起來特別順口、特別解渴。我想不僅是這茶好,這高山上泉水煮的開水泡也是重要的原因吧。
我問老大爺,圍龍屋那家人是不是搬走了。他端起茶壺給我們的空杯子加滿了茶水,滔滔不絕起來。
搬走了,那家人家都搬走好幾年了。不止他,我們這個村落原來有一二十戶人家,十多年來陸續搬走了。這山里雖說環境好空氣好,但生活不方便,收入少,小孩上學更是大問題。所以年輕人出去後就不想再回來了,老一代人也就跟着兒孫到了外面。現在村子裡也就剩下幾個不願走或者走不了的老人,再過個五年十多年,如果我們這幾個老的去了,村子也可能就沒人住了。
這銅鼓嶂不是要搞開發,搞生態旅遊嗎?將來一定會有發展的。我說。
誰知道呢,說了十幾年了,也折騰了十幾年。一開始是建了銅鼓峰賓館,從大草坪到山頂砌上了石階。過兩年,據說一個台商在這裡承包了幾百上千畝的山地,種上了櫻桃、茶樹,為此還鋪了一條三四米寬的水泥公路直接到大草坪,你們也看到了,那半個大草坪都被挖了坑,種上了櫻桃、茶樹。
前兩年又說要規劃風景區,把剛鋪沒幾年的路又挖了,換成去年才重新鋪好的七八米寬水泥公路,誰知道這風景區幾時建好,政府做事,咱老百姓搞不懂。反正這裡還有老祖屋、幾畝地,以後真要是有發展,年輕人再搬回來就是。而自己一把年紀了,說不定哪天兩眼一閉,兩腳一伸,想管也管不了了。老大爺左手拿着抽了一半的煙,慢慢說着。
屋外,天色慢慢暗下來了,我們跟老大爺告別,老大爺送我們到路邊。我們上車,叫老大爺回去。他說沒事,就看看我們的車離去。
我好像感到了老大爺的點點不舍,從我們進他家到現在我們離去,也沒看到他家裡的其他人,或許他的家人也搬到了外面,就他一個人獨守着這山裡的家吧。想到這裡,我的心變得沉重,我再一次認真地看起老大爺:那張黝黑的臉上布滿了皺紋,穿着樸素的右手舉起來,不停地對我們揮着。車子動了,那身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朦朧的暮色中。
車上,我一路無語,想起了一個同學跟我說過的往事:那是初中時,他和一個朋友去登銅鼓嶂。下山時,他們走了一條較少人走的路,走着走着迷路了,他們只能在銅鼓嶂的深山密林里拚命往下鑽。等到下到山腳時,天已經黑了。正當他們要摸黑回家時,遇到一個正回家的山民,邀請他們到家裡留宿,並且盛情地招待了他們,第二天一早還特意開拖拉機送他們回家。
留宿同學的山民、圍龍屋的老奶奶、送我們的老大爺,銅鼓嶂因為生活着他們這樣一群人,擁有了不一樣的「匪」,充滿着暖暖的情義。匪山的未來會怎樣?想着山腳下豎立着的銅鼓嶂景區規劃圖,我知道商業化的大潮終究要吹上匪山,只是希望匪山不管什麼時候都別丟失了那不一樣的「匪」![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