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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緣 第十章(3)》(張愛玲 散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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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緣 第十章(3)》是中國現代作家張愛玲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世鈞吃荸薺已經吃飽了,又陪着他們用了些點心。談談說說,天已經黑下來了,還不見叔惠翠芝回來。一鵬不由得焦急起來,道:"別是碰見什麼壞人了。"世鈞 道:"不會的,翠芝也是個老南京了,而且有叔惠跟她在一起,叔惠很機靈的,決不會吃人家的虧。"嘴裡這樣說着,心裡也有點嘀咕起來。

幸而沒有多大的工夫,叔惠和翠芝也就回來了。大家紛紛向他們責問,世鈞笑道:"再不回來,我們這兒就要組織探險隊,燈籠火把上山去找去了!"文嫻笑道:" 可把一鵬急死啦!上哪兒去了,你們?"叔惠笑道:"不是去看和尚太太嗎?沒見着,和尚留我們吃素包子。吃了包子,到掃葉樓去找你們,已經不在那兒了。"曼 楨道:"你們也是坐黃包車回來的?"叔惠道:"是呀,走了好些路也雇不到車,後來好容易才碰見一輛,又讓他去叫了一輛,所以鬧得這樣晚呢。"

一鵬道:"那地方本來太冷靜了,我想着別是出了什麼事了。"叔惠笑道:"我就猜着你們腦子裡一定會想起-火燒紅蓮寺-,當我們掉了陷阱里去,出不來了。不 是說那兒的和尚有家眷嗎,也許把石小姐也留下,組織小家庭了。"世鈞笑道:"我倒是也想到這一層,沒敢說,怕一鵬着急。"大家哈哈笑了起來。

翠芝一直沒開口,只是露出很愉快的樣子。叔惠也好象特別高興似的,看見曼楨坐在火盆旁邊,就向她嚷道:"喂,你怎麼這樣沒出息,簡直丟我們上海人的臉-, 走那麼點路就不行了,老早溜回來了!"翠芝笑道:"文嫻也不行,走不了幾步就鬧着要歇歇。"一鵬笑道:"你們累不累?不累我們待會兒再上哪兒玩去。"叔惠 道:"上哪兒去呢?我對南京可是完全外行,就知道有個夫子廟,夫子廟有歌女。"幾個小姐們都笑了。世鈞笑道:"你橫是小說上看來的吧?"一鵬笑道:"那我 們就到夫子廟聽清唱去,去見識見識也好。"叔惠笑道:"那些歌女漂亮不漂亮?"一鵬頓了一頓,方才笑道:"那倒不知道,我也不常去,我對京戲根本有限。" 世鈞笑道:"一鵬現在是天下第一個正經人,你不知道嗎?"話雖然是對叔惠說的,卻向翠芝瞟了一眼。不料翠芝冷着臉,就像沒聽見似的。世鈞討了個沒趣,惟有 自己怪自己,明知道翠芝是一點幽默感也沒有的,怎麼又忘了,又去跟她開玩笑。

大家說得熱熱鬧鬧的,說吃了飯要去聽戲,後來也沒去成。曼楨因為腳疼,不想再出去了,文嫻也說要早點回去。吃過飯,文嫻和翠芝就坐着一鵬的汽車回去了。他們走了,世鈞和叔惠曼楨又圍爐談了一會,也就睡覺了。

曼楨一個人住着很大的一間房。早上女傭送洗臉水來,順便帶來一瓶雪花膏和一盒半舊的三花牌香粉。曼楨昨天就注意到,沈太太雖然年紀不小了,仍舊收拾得頭光 面滑,臉上也不少搽粉,就連大少奶奶是個寡居的人,臉上也搽得雪白的。大概舊式婦女是有這種風氣,年紀輕些的人,當然更不必說了,即使不出門,在家裡坐 着,也得塗抹得粉白脂紅,方才顯得吉利而熱鬧。曼楨這一天早上洗過臉,就也多撲了些粉。走出來,正碰見世鈞,曼楨便笑道:"你看我臉上的粉花不花?"世鈞 笑道:"花倒不花,好象太白了。"曼楨忙拿手絹擦了擦,笑道:"好了些嗎?"世鈞道:"還有鼻子上。"曼楨笑道:"變成白鼻子了?"她很仔細的擦了一會, 方才到起坐間裡來吃早飯。

沈太太和叔惠已經坐在飯桌上等着他們。曼楨叫了聲"伯母",沈太太笑道:"顧小姐昨天晚上睡好了吧,冷不冷哪,被窩夠不夠?"曼楨笑道:"不冷。"又笑着 向叔惠說:"我這人真胡塗,今天早上起來,就轉了向了,差點找不到這間屋子。"叔惠笑道:"你這叫-新來的人,摸不着門。新來乍到,摸不着鍋灶-"這兩句 諺語也不知道是不是專指新媳婦說的,也不知是曼楨的心理作用,她立刻臉上一紅,道:"你又是從哪兒學來的這一套。"沈太太笑道:"許家少爺說話真有意 思。"隨即別過臉去向世鈞笑道:"我剛在那兒告訴許家少爺,你爸爸昨天跟他那麼一談,後來就老說,說你要是有他一半兒就好了──又能幹,又活潑,一點也沒 有現在這般年輕人的習氣。我看那神氣,你要是個女孩子,你爸爸馬上就要招親,把許家少爺招進來了!"沈太太隨隨便便的一句笑話,世鈞和曼楨兩人聽了,都覺 得有些突兀,怎麼想起來的,忽然牽扯到世鈞的婚事上去──明知道她是說笑話,心裡仍舊有些怔忡不安。

世鈞一面吃着粥,一面和他母親說:"待會兒叫車夫去買火車票,他們下午就要走了。"沈太太道:"怎麼倒要走了,不多住兩天。等再過幾天,世鈞就要到上海去 給他舅舅拜壽去,你們等他一塊兒去不好麼?"挽留不住,她就又說:"明年春天你們再來,多住幾天。"世鈞想道:"明年春天也許我跟曼楨已經結婚了。"他母 親到底知道不知道他們的關係呢?

沈太太笑道:"你們今天上哪兒玩去?可以到玄武湖去,坐船兜一個圈子,顧小姐不是不能多走路嗎?"她又告訴曼楨一些治凍瘡的偏方,和曼楨娓娓談着,並且問起她家裡有些什麼人。也許不過是極普通的應酬話,但是在世鈞聽來,卻好象是有特殊的意義似的。

那天上午他們就在湖上盤桓了一會。午飯後叔惠和曼楨就回上海去了,沈太太照例買了許多點心水果相送,看上去雙方都是"盡歡而散"。世鈞送他們上火車,曼楨在車窗里向他揮手的時候,他看見她手上的紅寶石戒指在陽光中閃爍着,心裡覺得很安慰。

他回到家裡,一上樓,沈太太就迎上來說:"一鵬來找你,等了你半天了。"世鈞覺得很詫異,因為昨天剛在一起玩的,今天倒又來了,平常有時候一年半載的也不 見面。他走進房,一鵬一看見他便道:"你這會兒有事麼,我們出去找個地方坐坐,我有話跟你說。"世鈞道:"在這兒說不行麼?"一鵬不作聲,皮鞋閣閣閣走到 門口去向外面看了看,又走到窗口去,向窗外發了一會怔,突然旋過身來說道:"翠芝跟我解約了。"世鈞也呆了一呆,道:"這是幾時的事?"一鵬道:"就是昨 天晚上。我不是送她們回去嗎,先送文嫻,後送她。到了她家,她叫我進去坐一會。她母親出去打牌去了,家裡沒有人,她就跟我說,說要解除婚約,把戒指還了 我。"世鈞道:"沒說什麼?"一鵬道:"什麼也沒說。"

沉默了一會,一鵬又道:"她要稍微給我一點影子,給我打一點底子,又還好些──抽冷子給人家來這麼一下!"世鈞道:"據我看,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吧,你 總也有點覺得。"一鵬苦着臉道:"昨天在你們這兒吃飯,不還是高高興興的嗎?一點也沒有什麼。"世鈞回想了一下,也道:"可不是嗎!"一鵬又氣憤憤的 道:"老實說,我這次訂婚,一半也是我家裡主動的,並不是我自己的意思。可是現在已經正式宣布了,社會上的人都知道了,這時候她忽然變卦了,人家還不定怎 麼樣疑心呢,一定以為我這人太荒唐。老實說,我的名譽很受損失。"世鈞看他確實是很痛苦的樣子,也想不出別的話來安慰他,惟有說:"其實,她要是這樣的脾 氣,那也還是結婚前發現的好。"

一鵬只是楞磕磕的,楞了半天,又道:"這事情我跟誰也沒說。就是今天上這兒來,看見我姊姊,我也沒告訴她。倒是想去問問文嫻──文嫻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嗎?許知道是怎麼回事。"世鈞如釋重負,忙道:"對了,竇小姐昨天也跟我們在一起的。你去問問她,她也說不定知道。"

一鵬被他一慫恿,馬上就去找文嫻去了。第二天又來了,說:"我上文嫻那兒去過了。文嫻倒是很有見識──真看不出來,她那樣一個女孩子。跟她談談,心裡痛快 多了。你猜她怎麼說?她說翠芝要是這樣的脾氣,將來結了婚也不會幸福的,還是結婚前發現的好。"世鈞想道:"咦,這不是我勸他的話嗎,他倒又從別處聽來 了,鄭重其事的來告訴我,實在有點可氣。"心裡這樣想着,便笑了笑,道:"是呀,我也是這樣說呀。"一鵬又好象不聽見似的,只管點頭播腦的說:"我覺得她 這話很有道理,你說是不是?"世鈞道:"那麼她知道不知道翠芝這次到底是為什麼緣故……"一鵬道:"她答應去給我打聽打聽,叫我今天再去聽回音。"

他這一次去了,倒隔了好兩天沒來。他再來的那天,世鈞正預備動身到上海去給他舅舅祝壽,不料他舅舅忽然來了一封快信,說他今年不預備做壽了,打算到南京來 避壽,要到他們這裡來住兩天,和姊姊姊夫多年不見了,正好大家聚聚。世鈞本來想借這機會到上海去一趟的,又去不成了,至少得再等幾天,他覺得很懊喪。那天 剛巧一鵬來了,世鈞看見他簡直頭痛。

一鵬倒還好,不像前兩天那副嚴重的神氣。這次來了就坐在那裡,默默的抽着煙,半晌方道:"世鈞,我跟你多年的老朋友了,你說老實話,你覺得我這人是不是很 奇怪?"世鈞不大明白他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幸而他也不需要回答,便繼績說下去道:"文嫻分析我這個人,我覺得她說得倒是很有道理。她說我這個人聰明起來比 誰都聰明,胡塗起來又比誰都胡塗。"世鈞聽到這裡,不由得詫異地抬了抬眉毛。他從來沒想到一鵬"聰明起來比誰都聰明"。

一鵬有點慚恧的說:"真的,你都不相信,我胡塗起來比誰都胡塗。其實我愛的並不是翠芝,我愛的是文嫻,我自己會不知道!"

不久他就和文嫻結婚了。[1]

作者簡介

張愛玲(1920年9月30日—1995年9月1日左右),原名張煐,筆名梁京,祖籍河北豐潤,生於上海,中國現代女作家。7歲開始寫小說,12歲開始在校刊和雜誌上發表作品。1943至1944年,創作和發表了《沉香屑·第一爐香》《沉香屑·第二爐香》《茉莉香片》《傾城之戀》《紅玫瑰與白玫瑰》等小說。1955年,張愛玲赴美國定居,創作英文小說多部,但僅出版一部。1969年以後主要從事古典小說的研究,著有紅學論集《紅樓夢魘》。1995年9月在美國洛杉磯去世,終年75歲。有《張愛玲全集》行世。 [2]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