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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樹(程默)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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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樹
圖片來自創意悠悠花園

《人與樹》中國當代作家程默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人與樹

當一些事物以時間的方式老去時,它已經不能恢復原來的樣子了。譬如一棵枯朽的樹吧,當我們想在它的身上找尋一點實在的東西時,就連樹自己也不能把握。這種以時間的方式老去的樹,除了曾經生長的過程和可以劈為薪柴,再也沒有多餘的東西,生存的意義隨着自然老去而不復存在,意義便自行消解了。這樣的樹,我見過幾種。在鄉下溝渠或池塘邊,一群古老的楊樹什麼時候開始落根的,沒有人能說出個大概時間。現在,它們長成了龍鍾之態:有的倒在水中,有的已經折毀。枯死的枝幹,裸露於地表,像朽骨猙獰不堪,只有頭頂那一簇簇的綠,詮釋着生命的堅強與壯美。躲進樹幹內部的蛀蟲,將樹幹掏空成了一棵棵空心樹。仔細瞅,還能發現幾隻木耳長出來,它是在傾聽歲月嗎?還是傾聽將朽的樹木傳出什麼迴光返照的話語?

在一棵泡桐樹旁,我找到了白螞蟻走過的路。那棵樹是張三家的,卻長在鄰居家老房子後面的一塊斜坡上,因為多年不曾伐倒,樹幹子約要兩人才能合抱。記憶里,鄰居曾要求張三家伐去,可能是因樹占基的心理作祟吧,張三家總是藉口說目前上用不上,讓它多長几年,鄰居便不再催促了——自家的余基地長着別人家的樹,這需要一種多大的雅量啊!數年後,鄰居新辟了房基,老宅子就空餘了出來,自然地,鄰居沒必要去催促了。在早些年的鄉下,泡桐樹幹鋸成木板,那可是優質的家具材料,它不僅輕便、防潮,更隔音不變形,木工操作也容易。因此,一棵泡桐樹只有鋸成木板才能顯現它的用途。而於一棵松樹什麼的,只有架在房樑上或打造成家具的框架,才能顯現它的生存是對實用的一種支撐——樹木的用途也就是人權衡下派出的用途!

有些樹老而彌堅,有些樹老而彌空。那棵兩人才能合抱的泡桐樹,因為白螞蟻齧咬樹根,加上雨水從枯死的樹枝上滲入,腐爛了樹心,泡桐樹成了一棵名符其實的空心樹。前年的一場大風給泡桐樹重新命了名或者說刷新了內涵——吹倒的樹幹子壓垮了鄰居家的老房子。不可避免的爭議維持了十多天,張三家最終將鄰居家的老房子恢復了——因樹占地的劣根性被老而彌空的泡桐樹重重地懲罰了一回!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人與樹的生命張力包括價值取向濃縮在這句俚語裡了;「樹老中空,人老冬烘。」樹與人的最終狀態如此地神似。萬物在消逝,同時也是一種呈現或定向。擠滿這個世界並充斥我們視野的許多事物,若干年後都會只剩下一副皮囊,像草木走進秋天后,不可抗拒地接受衰落或凋零。對於未知的事物,我們往往依賴於假想和推測,但我們所能記住的,往往是某些重要的東西或者一些細節。人和樹在鮮活下來的鄉諺俚語裡相提並論了,就證實人也是事件中的一種,都不可抗拒地接受時光的考驗。如果說細節是事件的血肉,那情感就是事件的筋脈。血肉和筋脈不存,徒有骨架何益?偶然是一個隨機的詞語,但人一旦把自己淡出視野之外,便沉入泥沙了。讓那些「人性化」的泡沫和放縱的慾念早日湮滅吧,那些被捨棄了私慾的坦蕩與淡然,才是真正的壯闊與健美!

凡夫俗子的我們,真的應該記住生活里的幾棵樹。

願望是一枝花,開在心靈的一隅,但有時候你別指望它會實現你的期待。

一棵樹就是一種念想,只要它存活一天,那種期待就會在一天天地增粗加長。因為選擇了舉家寄居縣城打工,因此,六年前我隨手丟下的一棵成材周期短的小樹苗,在無人照看的情況下幸運地接通了地氣,在陽光雨水的公正恩賜下,逐年粗壯起來,竄向了高空。

按理說,我就是這棵樹的主人。然而去歲末,那棵樹成了河渠邊的一簇沒有合法身份的莊稼,被他人收割了。樹,剩餘成記憶里的一個名詞,像孵過的蛋,只剩下殼,留下的粗壯的樹蔸子,坦露着電鋸切割下的整齊的年輪。最外沿的樹皮邊,流出的汁液似痙攣的軀體上掛出的眼淚。這種突如其來,給了我無法遏制的那種叫作平靜的心境——我們可以在貌似無關的物事中扮演和事佬的角色,也可以袖手旁觀地看待一些人或事,但當事情的發生關乎自己時,多半人是難以做到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我自然也未能例外。我知道,我占不住那棵樹附近的一塊地面,但那棵我親手栽下的樹理所當然地歸屬於我,即便需要伐去或者枯死了,也可以替母親賺一把柴禾的。與一位知情的鄰居打聽起此事,得知了伐木人,卻令我大感意外——平日裡不怎麼親近的一位鄰居,他何來理由去擁有那茂盛的枝幹?處事上一向很低調的母親再三囑咐我冷靜,我聽從了母親的建議。「冷處理」一月之後,心情在天色的灰暗中漸次明朗了起來——人,所面對的不應僅僅是掛滿微笑的表情,而是要儘量地顯示一種常態,必要時,還可以在沙化的人際關係里坦然、大度地接受生活里的許多意外。

春節里一次合適的機會,與鄰居家小我十多歲的晚輩即興聊起此事。當日傍晚,自知父母理虧的晚輩,擔來了那棵樹被束成捆的枝椏,而他的父親扛着樹幹尚在半道上,我連忙迎了出去。見到我,鄰居便丟下樹幹悻悻地走了——他的動機被他孩子勸說後恢復的良知擊碎了。看着他那微駝的背影,我不禁感動且神傷——一棵樹於我究竟有多大意義呢?我念念不忘那棵樹,甚至在祥和的春節里與他的孩子提及,卻沒有去想他或許已經為自己一時間的行為感到後悔了,更沒有想到他會捨棄面子將樹幹子送回——對於一位上了年歲的人,這,需要一種多大的雅量去包容別人,乃至自己一時間率意的行為!

我在半道上將樹幹子送回鄰居了,並謝他替我辦了我想辦但未辦成的事。鄰居不無尷尬地笑了,事情也就這樣輕而易舉地一筆抹去了,其他鄰居也不因為笑料缺乏而刻意地去撥動他人的記憶之弦。鄰居們不再提起往事,顯示了人們的寬容。倒是我,上次回家時,看着樹蔸子像掐過的一茬韭菜,旁邊又側生出了嫩芽,在和風裡快活地放歌,我看着,心頭頗為不安。

肉身百年,追思千載。面對那些古樹名木,人類的思緒能追思多遠?從鄧林歸來,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心頭。它們寂寞地屹立在鄧林村的房前屋後,山場或溝渠邊,已經幾百年了。這一漫長且艱辛的過程,人類除了敬畏還是敬畏。看着它們龍鐘的神態和滄桑的軀幹,我感覺它們也在打量我,剎那間,我疲憊的靈魂得到了一種或輕靈或飄忽的召喚———它們是古樹,卻又不是古樹,而是一種與自然災害包括人為砍伐相抗擊的倖存者,或者是樹自身意義下精神的參照體,可親且可愛。

何為古樹名木?古樹是指生長百年以上的老樹;名木,則指樹種稀有、名貴,具有歷史價值和重要紀念意義的樹木。《安徽省古樹名木保護條例》規定,古樹按照樹齡分為不同等級,樹齡500年以上的為一級;樹齡300年以上不滿500年的為二級;樹齡在100年以上不滿300年的為三級。名木則按照一級古樹保護。據了解,海螺山目前擁有百年以上的天然望春花樹種170多棵,其中樹齡在400年以上且被林業部門授予國家二級保護名樹名木的就有60多棵,這是樹木的榮幸,也是鄧林人的福祉。

那些古樹,大多分散地生長,卻也彼此守候,遙相呼應,像是提綱挈領,也像是支撐或召喚。它們老態龍鍾了,還不願被歲月打敗,仍然悲壯地演繹着生命的堅強與壯美,呈現的是人與樹的和諧相處,張揚的卻是忝列作文之人的我難以用語詞定位的某種哲理。周邊,農戶家新蓋的民居與古樹渾然一體,這種靜中見動的和諧局面,敘述着歲月的嬗遞歷史的變遷,構成了特有的歷史畫卷。

緩步走向一棵古樹,二人多高處懸掛的塑料牌告訴我,它的身份是擁有400多年樹齡的望春花樹。一照面,我就被一人不能合抱的半身死去的枯乾和一人高處衍生的新干震懾住了。枯乾上,旁枝及樹皮早已腐朽脫落,裸露的軀幹在日曬雨淋下,侵蝕成了暗灰色,上面布滿一道道裂紋,像是被歲月之刀刻下的烙痕。緊挨它的身旁,曾經的青春藉助伯仲軀幹鮮活着,讓人聯想到「打虎親兄弟」這句俗語。換作人類,我們可以說成枯乾之前的樹幹,為了身旁的幼干,在迎擊某次風暴時犧牲了自己,如今,被保護的樹幹更加粗壯了,便感恩地蔭庇着枯乾。而於這棵樹,從來不曾感覺生與死的並舉有什麼彆扭和不妥——這是樹性亦即人性的正反兩面。它們有着截然不同的結局,卻又統一於同一個物體。靠近它,我們能感受到它的悲苦與歡歌,但當我用心貼近的時候,枯乾上一串並不顯眼的樹洞,油然傳出啄木鳥啄破樹皮時「篤篤篤」的敲擊聲和抓住蛀蟲後振翅遠飛的「撲棱」聲。現在,那一串樹洞,猶如一隻只夢魘的睡眼在盯着我,它在閱讀來人,洞察世界嗎?

在這棵古樹面前,走過的人肯定無數,走來的人也將無數。我相信許多看到它的人對它注入過生命意義或人性上的思考,但人類對它除了滋生悲憫,哀嘆不幸,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保護——若走來的人對它打上變賣的「小算盤」,那麼,那些失去巢穴和活動天堂的鳥兒們就等不到它了,村莊裡淡藍的炊煙撫摸不到它了,一代代常常蹲在樹腳下休憩的農人更盼不到它了,屆時,腳下被填平而曾經被刨開的樹坑,始終像結痂的傷口讓鄧林疼痛着,村莊表面看去的繁榮昌盛,會湮沒在一種難以言表的空曠和虛浮里,也湮沒在風來雨去里,那其實是骨子裡無法逾越的蒼涼!可喜並欣慰的是:鄧林村的人及古樹,享有了那份天然和尊崇,不由人暗暗叫好!

我清楚,一個擁有古樹的村落,一定是生生不息的幸福家園,那家園裡繁衍着一茬茬、一代代具有愛心的人們。我到過一些以樹命名的地方,譬如樟樹組、楓樹腳、榆樹屯、皂莢溝什麼的。我曾經好奇,這些地方是先有樹還是先居住人的呢?為什麼以樹來命名村莊?這些地方,有的還能看到龍鍾之態的古樹,有的卻只有響亮的命名了。所以,我堅信,樹是村莊的一個符號,或者說,樹是村莊的一件胎衣。眼前的鄧林,在命名上無愧於一個「林」字,但「鄧」字是當地人的姓氏嗎?我沒有去查問,也不想去查問。但我樂意認定當地人是跟着那些古樹長大的,或者說是古樹蔭庇着長大的。很多個黃昏,當我一個人默默地站在縣城的某幢筒子樓里眺望家的方向時,我依稀看到了老家那棵高大的紅葉楓樹下,一位年邁的老人右手搭出的涼檐堪比紅葉楓樹伸長的枝幹悵望的情景,心頭便為一位鄉野才子的浪漫胸襟大聲叫好,他把家園比喻成一棵參天古樹,把一茬茬、一代代的鄉親們比喻成一隻只鳥兒,這種貼切、溫馨的詩意,即使是不懂文字也不懂修辭的人也能從中領會一首樸素詩章的深切內涵。所以我堅信,海螺山的古樹,不僅給了鄧林人質樸且濃濃的詩意,也賦予了本土外出的青年們以濃郁的鄉思和鄉愁。它像一隻溫熱的大手,緊緊牽扯着那些從村莊裡飛出的風箏,又像一個滄桑的歲月鳥巢,永遠在他們靈魂深處唱響着一聲又一聲的蒼涼召喚,即便是他們搬離老家住進城市中,「老家」、「皈依」這些詞眼兒會不時地撞擊他們的心靈,使得他們對老家投入了更多的關注。這種情懷,像我這種毫無建樹的人,便只能用行動上的「常回家看看」來表達了。

白駒過隙,定居異地的鄧林人,故鄉熟稔且日漸模糊的身影會引領他們沿着夢的方向回家,因為故鄉的山山水水乃至那些古樹永遠地住進了他們的心裡,越扎越深,扎向了只能遙想卻無法預卜的未來……即便他們在暢飲城市的燈紅酒綠,那依然在啜飲老家古樹上盈涌的一滴滴蒼涼的淚……

人啊,無法求得肉身的千年不腐,那就留住身邊的大樹吧,大樹的凝斂厚重、樸實無華和華蓋蔭護,正是精神之樹常青的寫照呢。

木質的棒槌、搓衣板等家常用品,對於水泥筒子樓里的居民來說,業已淡出生活,被現代化的洗衣機替代,但樹沒有停止與人類的奔跑。就像今夜,我坐在床上,只要我稍稍用力動彈一下,它就會「吱呀」一聲——床上的木塊已經成就一個符號了,若將它還原成曾經高大的樹,它在喊「疼」呢?還是放下高大屈尊我的身下發出的反抗?抑或要唱和窗外那一排整齊的香樟,在明亮的街燈下起伏?

眼下是深冬,我依舊喜歡打開玻璃窗戶睡覺,不可避免地,窗外的風會攜帶香樟樹散發的淡淡的清香襲擊我,像熟睡中的妻子散發的發香與膚香,穿行於時間,充溢在空間,共同支撐一個深沉的夢。房間裡每一件木質的生命,從對應樹幹上切割下來,就已經改變了它原來的身份,再重新組合在一起,便賦予了生死相戀的或唇亡齒寒的情緣,成為共榮共存的最好釋譯——我很難想象,某件家具,若用質地堅硬的木塊,比如鄉下常見的松樹做框架,而整個門料卻用質地疏鬆的泡桐木,卻能長久地默契下去。經常開合的泡桐木,吃不住釘子,勢必先毀壞,或遲或早的退役,便意味着家具生命的終結,意義的終止。樹與樹之間尚且存在匹配的問題,何況有着各自思想的活體的人。

尚有利用價值的物事是時空的一半,也是生命的一種延續。再說身下的這張床吧,與我一家人相處久了,便有了一種不忍割捨的情結。它接受觸動,依舊發出「吱呀」的聲音,但我從來不曾產生厭惡的情緒,甚至不會無端生髮重新換一張的念頭,除非它到了非換不可的地步。儘管時下網絡上流行「任性一把」,但它在我的心裡留下的是美好的情結,而不是情傷。畢竟,人類的靈魂需要一種審時度勢的內涵和美好憧憬來支撐。

自然界裡的樹仍然在山間、溝渠乃至行道旁生長,與花草為伴。那飄落的黃葉,在切割時空的同時,也給空間切割一道優雅的曲線。落葉,是樹對生命「化作春泥更護花」的覺醒還是對季節的悲憤?樹兒們明白自己的美麗,也明白自己在人類眼中的神秘與不可或缺,但樹和人類一樣,都不能把握自己。

我親眼見過幾種有些年歲的樹,因「樹老中空」而折斷死去;也見過無端戕害樹木的人,幾刀子下去,碗口粗的樹木便倒下了;更見過收購樹木的人,先「削足適履」再「削髮美容」,然後倒拖着運到另一塊地方,從來沒有考慮樹是否願意或存在「水土不服」,最終成了一截枯木。人也一樣,因身體器官病變或老化,便或長或短、或遲或早地離開人世,一切有生命之物,都無法主宰自己。

烏木、上古的木質建築、簡片,乃至年代久遠的家具器件等等,都是相對應的那棵樹存留下的活體或符號;木乃伊、乾屍、骨骸等等,是某個人殘存的死體,而以人名命名的建築、紀念物、署名等等,便是以精神、思想的方式洞燭並傳承下來的一顆不朽的符號,誠如雨果所言:「熄滅的火炬,以思想的方式復燃。」人類和樹,就這樣相互依存,互為映照。生命就這樣從有限進入無限,並存於蒼茫時空。

拋棄舊物與另覓新歡,都是思想作用下的產物。我們眼前所有的,不一定都失去價值了或存在缺陷。客觀且公正地賦予其內涵,價值就能體現,缺陷就會縮小。

一棵樹即便在岩縫間生長,那是它自己的決定,人類若使它「離開自己的軀體/ 怒放成一朵花」(沈天鴻《蝴蝶》),只會東施效顰。

身下的床是若干年前某棵大樹的另一種存在,托舉過父母親及我們兄妹四人酣睡的好夢,也鐫刻着兩代人清貧而幸福的時光。今夜,孩子是第一次睡上去,希望他擁有一個甜美的夢。從夢中醒來,若發出哪怕是最簡單的「舒服」二字,便是對那些曾經的樹最好的褒獎了。[1]

作者簡介

程默,本名程振華,1969年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