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保記（一）(高麗君)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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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保記（一）》是中國當代作家高麗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低保記（一）
喇叭聲吱吱呀幾聲，把正在早自習的學生老師嚇了一大跳。大家豎起耳朵，一齊盯着黑板左上方的黑匣子，像是盯着一個衰老咳嗽的病人。
一個標準的男中音清了清嗓，然後說：「通知通知，請全體教師迅速到三樓會議室開會……」
我走出教室，查看究竟。今日大雪，但西海固的冬天不但無雪，還特別溫潤；微風送來縷縷清涼，很舒服，倒有初秋氣息。陽光拋下一張金網，將萬物包裹得嚴嚴實實。遠山黛黑，靜如處子；田野皸裂，彷如褐毯；高樓低屋，靜靜佇立。
樓道里站着幾位同事，互相打問。現在開會？估計是大事，不然咋這麼着急！停課開會，早自習開會，這樣的事一般不會發生。當然「二般」除外。
人們滿懷疑慮地往會議室集中。一進門，就覺得寒氣逼人。早到的同事靜悄悄坐在固定位置上，瞅着台上一排領導，領導的臉都像下了雪，刺骨寒冷。
「同志們，請安靜！現在我傳達教育部文件。」平日裡慢吞吞的副校長語速極快，凌厲的聲音透過話筒，小刀般飛過來。
教育部？！大家頓時嗡嗡嗡起來，交頭接耳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對於偏遠的西北小城城鄉結合部的普通中學來說，這個詞有點像珠穆朗瑪峰，遙遠而巍峨，只適合仰視。
「強調了無數遍了，遇上事不要盲目處理，不要大發慈悲心，不要好心辦壞事，給自己給學校給行業惹麻煩。有些老師總是不聽，總是無組織無紀律，沒有自我保護保護學校保護行業的意識。現在可好，一個家長因為支助金，把學校告到教育部了。教育廳下發文件，專門就此事要求我們整改。市教育局、區教育局指示我們停課檢查……」原來如此！大家恍然大悟，隨即皺眉，又是支助金！
這些年，國家富裕了，惠民政策多了，教育投資力度更大了。各種助學政策，企業的各種支助項目齊聚學校。九年制義務教育期間營養早餐午餐除外，學生讀書幾乎都不要錢。加上政策傾斜偏遠山區和民族地區，因此獎學金、各種支助金的發放便成為學校工作的重中之重。這項惠民政策的確深入人心，老百姓拍手稱讚。學校、師生更是滿心喜悅。作為五六千人的大校、三千多寄宿制生的混合校，不用說有項目支助機會很多。每學年每個年級每個班每個學生都有機會拿到。說實話，只要學習好，戶籍在本地的學生，單是學校發的錢也花不完，尤其是那些貧困生，真是受益無窮。有這樣強大的經濟做後盾，班級管理也趨於正規化制度化，學業成績考核分數就是硬性標準，基本上做到了學而優則助。
可隨着惠民政策全面鋪開，高中部支助數量漸漸減少，雖說尖子班數量仍較多，但普班名額明顯減少了。加上審核越來越嚴格，後來就變成有低保證、殘疾證、特殊家庭特殊證明的學生才能全員享受支助政策。隨之而來的矛盾也出現了：一個班就十幾個名額，是不管成績好壞，只要符合條件就能享受優惠政策，還是按照成績和在校表現有所選拔？再後來，因為這些錢的發放，學校和家長、師生之間出現了不少矛盾，班主任更是怨氣衝天。因為按照學習成績，好學生沒有證件的居多；差學生證件齊全，但不好好學習，還不遵守紀律。好學生覺得不公平，因為努力了，卻得不到應有的；差生呢，不但不知感恩反而覺得理所當然。當很多矛盾集中在錢上時，班主任工作就很被動，以至於一些班主任揚言不想要這筆錢，但被告到教育部的事，還是第一次。
校長接着語重心長地說：「現在國家政策着實太好了，好到很多家長學生不但不知感恩，反而以為理所當然。現實如此，也沒辦法。我說過多少遍，凡是符合享受資助金條件的學生，不管成績好壞平時表現如何，該給的全部要發放到個人。只要不惹事就好，錢的事太敏感……」
「那學校成了什麼地方了？我們又不是養老院，也不是救助站，難道就眼看着一批成績差品質差的學生，整天拿着國家的錢胡吃海喝還洋洋得意？難道支助金的目的就是培養些懶漢？」
人們齊刷刷轉身看，高三年級組組長老張氣得臉紅脖子粗，站起來大聲說。會場裡一時愣住了，台上的領導們、底下的教師們，直愣愣地瞅着他。「我覺得學校就是教育人培養人的地方，不是縱容惡習的地方。自古以來學生交學費念書，天經地義，還必須遵守校規校紀，現在倒好，家長學成些無賴懶蛋，把國家便宜占光占盡還不得行。個別學生不學習不努力，拿着各種證件當等要靠的資本。這個學生抽煙喝酒打架賭博，半夜翻牆上網，可以說無惡不作，還動不動揚言整班主任告學校。他的支助金是我主張取消的，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個人承擔。」說完一轉身出去了。
校長苦笑着，皺紋滿是尷尬，說：「大形勢這樣，沒辦法啊！現在不是誰承擔不承擔的問題了。大家也知道很多家長懶到骨子裡窮出經驗了，一聽見發錢，跑得比兔子都快。學生呢？當然看樣子了。但這個學生品質是一回事，資助金到底該不該給又是另外一回事。我的建議，以後出現此類情況，先按條件發放。只要人家屬於支助範圍內，就無條件給。安全穩定是第一大事，總比告到教育部強吧？如今咱們教育很被動，屬於弱勢群體，尤其錢的事一定不敢亂來。大家要高度警惕，好在教師沒拿一分一厘，否則飯碗保得住保不住都不知道呢。」
大家嘆氣憤慨，如今國家政策好是好，但也太好了。現在有些人，不種地不打工，低保養着大人，營養午餐養着娃娃，還不知足，好像把大人娃娃都要國家養活上才對。學得奸詐懶饞，躺着掙錢，還返回來禍害人。和一個家一樣，敗家子花了錢還得了勢，把人學得沒有個人樣了。
唉，主要是感恩教育跟不上。
有人舉例說明，大多數老百姓還是好的，知道感恩的。XX班的 XXX 家長，就明確表示不要支助金，說給孩子這麼多錢，倒是養成了各種壞毛病。國家有多餘的錢應該給其他更貧困人家。這就是思想意識和覺悟問題了。怎麼樣的家長就有怎麼樣的娃娃，就像怎麼樣的班主任就帶出怎麼樣的學生一樣。
會議在各種嚷嚷中散了，大家心頭都壓上了一塊石頭。出了會議室，校園和平日裡沒有什麼兩樣，琅琅讀書聲透過光禿禿的樹幹，穿過爬山虎乾枯的莖蔓，竄到馬路上，傳進小區里，慢慢散開。印象中，家鄉一到冬天就應狂風肆虐雪大路滑路斷人稀，可現在卻暖冬寒春，也沒什麼驚訝的。這世界，變味的東西太多，人們也習以為常了。
回到辦公室，我們才知道，狀告學校的那個學生就是三班的。班主任小蘭坐在角落裡，正委屈地直掉淚，「這個 XXX，咋這麼愛生事？他自己主動提出把支助金分給同桌一半的，我還幾次三番問他能不能做主。他打保票說自己說了算的，誰料想家長居然告狀告到教育部了，給學校闖了這麼大的禍，怎麼辦啊？」
提起這個名字，人們火冒三丈，因為他實在太不像個學生了。
作者簡介
高麗君，寧夏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