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彎彎的憂傷 穿透了我的胸膛(李雨生)
作品欣賞
你那彎彎的憂傷 穿透了我的胸膛
昨日，一起插隊的老同學發來一組照片。
照片上是我的同學和幾個不相識的人在草原上的合影。從穿着上看，除了我的同學，那些衣冠楚楚，細皮嫩肉的當然都是城裡人。那些黢黑瘦弱，衣着寒酸的老漢和婦女顯然都是農村的老鄉。照片的背景依然是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的大漠。天還是那麼沉，雲還是那麼重，風還是那麼烈，草還是那麼稀。一行人的身後，是幾間破敗的土坯房，牆皮剝落，已露出土製的磚；屋檐下墜，已無力支撐沉重的屋頂；房前屋後，依然是坑坑窪窪的泥土小路；小路兩旁，依舊長着稀稀拉拉的一片小草。
老同學附言說，你還能認出這是哪嗎？你還能認出都是誰嗎？告訴你，這就是我們當年插隊的地方，這就是我們人生開始起步的地方。我問那個老漢是誰？同學說，這就是當年那個曾與我們知青打賭比賽割麥子的車倌；就是那個說贏不了他就評不上十分工的割麥子好手；就是那個開始最牴觸我們知青，到後來卻哭着送我們返城的黨大哥。
我的心突然像被蟄了一下，疼痛立刻溢滿全身。
這還是那個讓我夢魂縈繞的第二故鄉嗎？這還是那些讓我們既可恨又可愛的鄉親們嗎？那一間間搖搖欲墜的土房，那一個個目光呆滯的面孔，仿佛都在向我訴說着一種無言的悲傷和哀愁。儘管前幾年我也曾聽同學說起，插隊的地方和當年沒啥變化；儘管我對那裡的貧寒程度有所思想準備，但是，眼前這觸目驚心的景象還是將我深深地震撼，一股莫名的痛苦和憂傷，立刻讓我變得沉重。
記得四十七年前的小村落並不是這樣。那時的人們雖貧窮卻很安樂，雖清苦卻有歡笑。那時的房屋是整齊的，街道是潔淨的，老鄉是自信的。小小的村子，戶不足二十，人不過百口。但人丁還算興旺，日子還有奔頭。那時的小村落，男男女女，上工一起去，收工一起歸。一路上歡聲笑語，一路上生機勃勃。就在那策馬奔馳的放牧路上，就在那廣種薄收的麥田裡，那些年輕躁動的心，曾擦出多少愛情的火花，演繹出多少動人心扉的愛情故事。那時的小伙子都很健碩，那時的大姑娘都很俊美。那時村裡的年輕人對未來都充滿了希望。知青的到來為他們打開了一扇了解外面世界的窗戶。從他們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興奮、憧憬和對未來生活的渴求，已經點燃了他們心中不甘寂寞的火種。
但半個世紀過去了，當年那些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如今都已是年過半百的老年人，在他們的身上已看不出任何意氣風發的痕跡。聽老同學說，眼下的村子裡，幾乎找不到50歲以下的青壯年，所有能動彈的壯勞力全都在外打工。村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婦孺兒童。而且所有出去打工的年輕人，只要是一離開那塊地方，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再也飛不回來。所有的年輕人不是在外買房，就是將房子蓋到了外面。他們已不再留戀這塊貧瘠的土地，思鄉之情已經擋不住他們追逐幸福的腳步。也許是因為這裡極度缺水的乾旱，也許是因為這裡經年不息的風沙，也許是因為這裡被牛羊啃光的草地，才拴不住一顆顆年青的心。他們渴求更好的生活環境，他們想給他們的下一代創造一個更美好的未來，於是他們選擇了離開。他們把掙來的錢寄給父母，卻不肯回去陪父母一起居住。他們把年老的父母連同那些年老房子一起丟在了漸漸被人遺忘的小村落里，也將自己的鄉愁鐫刻在了那片廣袤而又荒涼的土地上。
想到這，我才有些恍然。為什麼總覺得照片裡有一股低落的情緒在流淌？為什麼照片裡的鄉親們臉上寫滿了憂鬱？也許不是因為缺錢，也許不是因為貧窮，而是因為缺少了生機，缺少了年輕，缺少了活力，缺少了奔頭。他們就這樣堅守在生它養它的那個小村落里，等待着他們的兒女像鴻雁一樣在節假日的閒暇之餘能飛回來看他們一眼，在他們的身邊歇一歇腳。缺點錢不算什麼，他們一輩子缺慣了錢，已經習慣了窮困。真正讓他們不快樂的是，他們沒有了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他們沒有幸福的衰退之路。也許過不了許久，當這些像我一樣歲數的人消失了以後，這個小村落也會隨之一同消失在無垠的蒼茫之中。
我很想抱怨那些離去的年輕人不懂孝道，很想責怪他們對家鄉缺少一種責任。但我捫心自問，如果換了我，我又會怎樣？回答是，我也會和這些年輕人一樣選擇逃跑。事實上，我已經在逃跑，逃跑了整整四十七年，卻從未回去看上一眼。
我很難過。為自己當年的離開難過，為自己未能回去看看而難過，更為今天的村莊還唱着過去的歌謠而難過。改革開放三十多年，我們這裡的老百姓還未能分享到改革開放的紅利，這是一件何等鬱悶的事。是因為極其嚴酷的環境？是因為當地的百姓不勤奮？還是因為我們的有關部門對貧窮落後的麻木不仁，漠不關心，甚至是熟視無睹？我很為自己的無能而慚愧。倘若我是一個手握大權的領導，我一定會讓這塊地方重放異彩。哪怕是找個什麼由頭，挖一個「西門慶」這樣的無恥之徒為這塊地方的傑出人物，也讓這塊地方吸引人的眼球；倘若我是個身價千萬的富商，我也會大力投資我的第二故鄉。在這裡開工廠，辦牧業，興教育，使這個地方顯現輝煌。可惜。我什麼都不是，我只是一個當年曾在這裡下過鄉的知青，只是一個如今退休多年的老頭。望着第二故鄉那一副殘破的景象，我只有難以表述的痛楚。忽然，我想起劉歡的那首著名的歌曲，裡面有一段經典的歌詞似乎能代表我此刻的心情，「 故鄉，你那彎彎的憂傷，穿透了我的胸膛。」
於是我拍案決定，今年回去看看！
作者簡介
李雨生，喜歡文學。尤其喜歡散文詩歌的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