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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牙祖俊)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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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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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中國當代作家牙祖俊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夜雨

老莫和老伴都是一個國家級貧困縣的小職員。

老莫九十六歲了,身體雖然沒什麼病,但肌肉已經萎縮,不但臉上無肉,四肢也沒有肉了,整個人就像一根千年枯木,枯槁嶙峋,青筋縱橫,十指彎彎,有如老鷹的爪子一般,總之吧,全身就一張又黑又皺的老皮包着骨頭,睡覺要墊厚棉胎,要不然第二天全身酸痛,起床都難。

老莫老伴姓李,八十六歲,體態肥碩,有高血壓,風濕性關節炎,糖尿病,經常服藥,腰已經彎成九十度了,上樓梯都很吃力,從一樓到二樓,她要休息三次。雖然如此,她還時不時開着電動四輪車帶着老莫上街,出雙入對。

老莫倆老屬於吵架型夫妻,三天兩頭吵架,每次吵架老李都喊離婚,但喊了幾十年,至今也沒離。

老莫倆老自結婚時起,老莫就幾乎承包了家務,老李只管出題,老莫負責答題,標準答案都在老李那裡,老莫從沒答對過。幾十年來,老莫得到的都是差評。起初,老莫很惱火,甩勺敲鍋,指桑罵槐,但老李專治不服,老莫也只能不斷整改,嘴裡念念有詞,很擔心這一輩子都交不出一份讓老李滿意的答卷。

有道是男怕三六九,老莫在擔心自己過得了九十六也過不了九十九。他最近總夢見已經逝去的親人,有時候還夢見黑白無常,他猜想自己可能時日無多,而且不久前真的差點死過。所以,他非常擔心他死後沒有人煮給他老婆吃,老婆會餓死,更擔心死後沒有停棺的地方。

老李從小在農村長大,但她卻不會煮吃,這在農村是相當的另類的。結婚之前有父母哥姐煮,結婚之後有老公子媳煮,她感覺這是一種別的女人沒有享受到的幸福,暗喜了幾十年。可是,自從老莫老了,買菜、煮吃越來越力不從心了,煮的菜也鹹淡無常了,老李才開始隱隱感覺到尷尬和危險。

老莫夫婦有七個子女,他們最鍾愛的是老大。倆老給老大娶媳婦,帶孩子,出錢給老大買地、起樓、裝修,出錢給老大做生意。老大的孩子從出生到結婚的用度、孫子孫媳婦倆個的用度,還有三個曾孫的奶粉啊尿不濕啊看個病啊什麼的都是老莫倆老出的錢。總之吧,凡是用錢的地方,老大都說一分錢沒有。於是,老莫倆老就出,因為幾個男孩子中只有老大有男孩,倆老樂意。

老大和媳婦也是有工資的,但天天喊沒有錢。喊多了,老莫倆老就真的以為他們沒有錢。

七個孩子中,最體諒最愛父母的是老二。老二讀得書,大學畢業後在上海工作,後來又自己開公司,年入數百萬。

老莫倆老一退休,老二就力邀他們去上海,要父母在上海養老。

於是老莫倆老就去跟老二。

上海的生活跟鄉下完全不同,大家都很忙,隔壁鄰舍互不認識。兒子和媳婦整天忙於工作,幾乎都兩頭黑,還經常出差,很少有時間享受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光。老莫倆老剛去那一年,媳婦生了小孩,老莫倆老就分了工,老莫負責買菜,做飯,老李當保姆,忙得團團轉。此後,為了生個男孩子,媳婦又生了兩個,但都是女孩。倆老雖然內心不滿,但臉上還是裝出十分高興的樣子,嘴上說男女都一樣,都是莫家的寶貝,盡心盡力地當保姆,做廚子,接送孫女上下學,比當年上班還要累。兒子媳婦也知道他們累,所以,每個月都給他們零花錢,每人三千塊,兒子開玩笑說比請保姆合算,還比請保姆放心。老莫說,我們每個月用一千塊買彩票,中五百萬的話我們二一添作五,我不獨占。可是,這麼多年來,老莫只中過三次五塊。老李說,你都不聽我呢,要是聽我的,起碼中過三次五百萬了。老莫就咬牙切齒,說,講,你不是也買了嗎?你中過幾輪五百萬?老李歪着頭乜斜着老莫,說,我就是沒堅定,在家選好的到彩票站又改,如果不改啊,我起碼中十次五百萬了!

老莫冷笑,戴上老花眼鏡,繼續選號。

為了這個彩票,倆老幾乎每天都吵架,各選各的號,不讓對方看。都暗暗期望中個五百萬,讓對方臣服,閉嘴。

去年,老莫突然病了一場,差點就報銷了。病好之後,老莫要求回老家過年,說過了年再回上海。老二考慮了一下,決定順老人家的意,扶老攜幼,回老家過年。

但過了年,老莫說我都快一百歲了,我怕挨火化,怕做他鄉之鬼,更怕清明節沒有人上墳,變成餓鬼,我不去上海了。

秤不離砣,公不離婆,老莫不去,老李自然也不去。她說,再好的兒女都不如老伴可靠,你爸不去,我自己去我跟哪個吵架?

任老二怎麼勸,倆老就是不去上海,說我們老了,幫不上你們了,我們不能成為你們的累贅。葉落歸根,上海連埋骨之地都沒有,我們不能成為孤魂野鬼。

老二心裡充滿了疑惑,懷疑自己做錯了什麼。

後來,老二從弟妹那裡了解到,原來,老莫倆老當初願意去上海不是願意跟老二養老,而是想幫老大起房子。家中七個孩子只有老大在老家,其他都出去工作了。他們認為老大最窮最可憐,雖然也是公務員,但因為沒有官位,發不了財,生活過得像肝皮一樣緊。老莫可憐大兒子,和老婆商量,買下地皮,叫大兒子起房子,自己住一套,餘下的出租要錢。可是,大兒子說一分錢也沒有,起不了房子,除非你們出錢,要不然那塊地皮我也只能轉手賣出去。

老莫倆老相對無言,內心一團亂麻。

剛好,那年老二極力邀請老莫倆老去上海養老。老莫倆老心裡雖不想去,但他們一心想幫老大,就順水推舟,決定圍魏救趙,去上海跟老二,將自己的工資本交給老大,另外把老二許諾給他們每人每月三千塊零花錢除留一千買彩票外全轉給老大,幫老大起房子,等老大起好房子他們再回來跟老大。他們把這個想法跟老大和大兒媳說,老大倆公婆自然是喜不自勝,老大老婆還表態此生一定好好孝順公婆,為公婆養老送終。

老大的房子起好後,老莫倆老就一直想回小縣城了。他們感覺,上海雖大,但不是故鄉,想上街不識路,想聊天沒有人,想講家鄉話除了兒子沒有人聽得懂的(刪除的字),但在家裡也不能講家鄉話,要講普通話,而他們是不習慣講普通話的,可是,他們(刪除可是、逗號、他們)一講普通話就就(刪掉一個就)被孫女們糾正,取笑,尷尬得很。

老二的房子雖寬,但老莫倆老還是有寄人籬下的感覺,言行都謹小慎微。更重要的是,在上海死後要挨火化,他們怕,還有,要是死在上海,化成粉就罷了,公墓里一個花盆大小的墓穴還要花幾萬到幾十萬不等的錢,而在老家,隨便埋在哪座山都不要錢,還可以有棺材,有全屍,所以,他們說什麼也不願意死在上海,再說了,他們也不想到死還要兒子兒媳花大錢。

老莫倆老認為,城市人都欺負鄉下人,城市鬼也一定欺負鄉下鬼,他們生為鄉下人,死也只能是鄉下鬼,堅決不能死在上海讓城市鬼欺負。更重要的是,二兒子沒有男孩,即使他們願意成為上海鬼,以後也沒有人給他們上墳,饑寒交迫,讓上海的富鬼們看不起,丟鬼現眼。而在家鄉,他們至少是中產階級鬼,而且還是公務員鬼,屬於吃皇糧鬼,有工資,有退休金,退休金比其他行業的鬼高,是上等鬼,除開那些股科處廳什麼的帶長的鬼,沒有哪個鬼敢看不起他們,再者,他們無法確定地府銀行能不能全國通存通兌,能不能轉錢給老大,能不能收到後輩燒的紙錢,退休金啊醫保啊能不能跨省轉移結賬。因而,他們就堅決不能死在上海,要回家鄉做鬼雄。

知道這些以後,二兒子就有了心結,很少回家了。

然而,回到大兒子家,老莫倆老發現,兒子變了,媳婦也變了,變得他們都不認識了。大兒子說:「上海那麼好,你們回來這窮地方做什麼?人老了,毛病多,上海醫療條件好,老二又有錢,我是一分錢沒有的,窮得要死。哪天你們要是去不去回不回的,我怎麼有能力護理你們?」

大媳婦說:「你們還有力氣的時候去跟老二,幫他帶孩子,帶一個就算了,還帶三個,哦,現在沒有力氣了,要人服侍了,就回來跟我,有這個理咩啊?你們是有工資的,要跟我過,每個月要交伙食費,每人一千五百元,另外要交手工費五百元。如果你們請保姆也是要出錢的。哦,還有,我們的房子是要出租的,每間一千五一個月,押二付三,水電費另外,你們也不能白住,要付錢,我們起房子的時候你們在大上海風光,現在你們想洗腳上船,怎麼可能?想白住你們就去跟老二,反正當年他讀書用你們的錢最多。」

老李說,「這房子從地到天都是我們的錢起的,你們出力而已,怎麼現在都是你們的了?我們住還要交租金?」

媳婦說「你講得好聽!這房子是用了你們的一些錢,前後欠你們十五萬。但你們住,我每天要服侍你們,這個是要算錢的,如果你們請保姆一個月至少也要五六千,我現在就是你們的保姆,我不要六千,要五千,我不用你們給錢,就抵欠債錢,你們只要活過三年,這債本利就還清了,活不過三年是你們自己的事。」

但老莫所記的賬目卻有五十五萬。老莫老伴見兒媳婦說只欠十五萬氣就堵。說:「我都記有賬的,不算我們的工資,光從銀行轉賬給你們的少少也有五十五萬,怎麼你一算就只有十五萬?」

媳婦說:「你們講得好聽,你們的工資本我從來沒見過,別把我們說得那麼缺德,轉給我們五十五萬,你們這麼有錢?你們有五十五萬來給不啊?轉五十五萬,那四十萬還不知道給哪個了,不要賴到我們頭上來,給了誰問誰要去。不過,你們有工資,又有我們煮給你們吃,你們要錢幹什麼?留給子孫以後還有人給你們上墳,要不然,哼,死後只能當餓鬼!」

說到有人上墳,打對了倆老的脈筋,但他們還是不想輸得太徹底。

於是,老李就打電話給老二,喊老二打印銀行轉賬記錄寄回來,大媳婦一看,總數超過六十萬。本來,對正常人來說,這事也就鐵案如山,不能翻案了,可是,大媳婦哪是正常人呢,她說:「真是好玩,哪個不知道老二是電腦高手,他愛寫多少不得?再說了,老二那麼有錢,那麼好,為什麼還拱你們回來跟我們窮人過日子?裝什麼孝子啊他!」

這事要較真也不難,叫老大打銀行收入明細就行了,但,老莫倆老也不想把事做絕,怕斷了自己後路,只能唉聲嘆氣。

可是,自從跟大媳婦這麼你來我往,他們倆老的日子就難過了。每次交完伙食費不到兩周,大媳婦就會打灶敲鍋,喊「沒有伙食費了,明天無米下鍋了!不交錢就全家餓死!」或者,乾脆就不煮,他們私下買吃,兩個老人等得地老天荒也吃不上一餐飯。老莫倆老想自己煮,但大媳婦又不給用廚房,於是只好就又交錢。

交了錢,大媳婦煮的全是倆老不愛吃的。如果老莫倆老忍不住吩咐買一些愛吃的,大媳婦就會說「你們沒有錢嘛,想吃什麼自己下館子吃去,我又不是你們的傭人!」

即使如此,老莫倆老也是經常不能正常吃飯,吃飯的時候大媳婦也不讓他們同桌,說是他們有老人味,跟他們共桌就沒有食慾。

如此這般,說也說不清,理也理不順。老莫就對老伴說:「唉,老伴啊,我們還是找個日子去我們的房子住吧,跟他們住受罪多,我煮給你吃,你也看看我怎麼煮,要不然啊,我死了你怎麼辦?」

老李說:「老公啊,自己住就自己住吧,但我現在也學不會了,我好想死在你前面,這樣我就不擔心沒人煮給我吃了。如果你死在我前面,我一定餓死。」

老莫倆老有一套單位房,他們決定請一個保姆,搬過去住。

可是,他們的想法和行動被大媳婦發現了,說:「你們想自己住哩,老了還不懂得做人,真是丟人!你們也不想想,你們是有兒子有孫子的人了,你們不要臉,我們還要臉哩。你們自己過明明就是要讓我們在外人面前丟臉,讓人家說我們不孝,我們有哪點對不起你們,啊?要我們怎樣做才能讓你們滿意?真是人老不死反成妖!造孽!」

大兒子說:「有本事你們就去哩,你們去那邊住,死活我都不理你們了,都要死了還搞這種丟臉的事。」

於是,老莫倆老又猶豫了。

不久前,老李獨自上街,倒在路邊不省人事,路人報警,被120拉到醫院。醒來後,醫生說老人家你是餓暈的,你營養不良,低血糖你不知道啊?你不要減肥哦,要吃飽哦。

老李說,唉,我怎麼不知道,我長期不得吃飽,自己又不會煮,就經常買些餅乾在家,餓多了就吃餅乾,但最近餅乾吃完了,前幾天想去買但腳軟,走路不穩,今早上感覺好一點就想出去買早餐,順便買點餅乾,唉,怎麼就昏迷了呢。

醫生說,你不是有工資有兒女嗎?怎麼會弄成這樣?

老李眼淚就下來了,說,唉,有兒女有什麼用?老了,有錢也用不了,賤了。

老李住了一周的院,就老莫一個人陪着,兒女們都沒有來看一眼。後來老李忍不住打電話給二兒子,二兒子風急火燎地從上海趕回來,一眾兒女才一起到醫院來看她,但一句問候也沒有,反而指責她,個個問那套房子將來怎麼處理?老李就氣了,感覺這幫兒女是衝着遺產來的,她心想,我寧可給老鼠住也不會給你們,但她嘴裡卻說,我都還沒死呢,你們急什麼?

其實,自大兒子和大媳婦反對他們住進那套房,老莫倆老就偷偷把那套房子賣了,拿錢回農村老家買了塊地起房子,說是死後要有個停棺的地方。

老莫倆老偷偷回老家買地起房子的事後來還是被兒女們知道了。除了老二,個個罵得要命,強烈反對,還阻止村里人和工程隊幫老莫倆老起房子。但今年,七個子女都沉默了,因為,老莫倆老買的幾畝地剛好位於政府新規劃的旅遊養老渡假區的邊上,地理位置優越,升值潛力巨大,更重要的是,沒有兒女幫助的老莫倆老居然把房子起起來了,房子是典型的鄉間別墅,裝修古樸典雅,子女們偷偷去看過,都說兩個老鬼有眼光,艷羨不已,各自都在打小九九。

進新房的那天,鄉鄰都來祝賀,還給他們送來米麵油鹽等生活用品,但除了老二打來了祝福電話,其他兒孫媳婦一個也沒來,也沒有電話信息,但(刪除但字)老莫倆老還不得不在鄉鄰面前說好話替他們遮醜。

晚上,客人都走了,老李扶着老莫在沙發上坐下,說:「老公,房子是起好了,終於有停棺的地方了,但我很擔心你哪天突然死去,丟下我一個人,我不知道怎麼辦。」

老莫沉默良久,說:「我也擔心,要不我們去買幾包老鼠藥,只要哪天有一個人動不了了,另一個就關好房門,一起告別這個世界,決不能讓另一個餓死,我們死在自己的房子裡,安心。」

老李突然兩眼放光,大聲說:「哎呀老莫啊,這是你這一生最好的答案,這答案我太滿意了!走,我們一起去買老鼠藥!」

愚者千思必有一得,老莫終於交了一份老婆滿意的答卷,但,老莫卻高興不起來。

老莫說:「我們真傻,養了那麼多孩子,辛苦一輩子啊,太傷心了,沒有孩子還沒有這麼傷心呢。」說着,拉起老婆的手,夫妻倆佝僂着身軀,柱着拐杖,蹣跚着去村小賣部買老鼠藥。

「不傷心,老莫,孩子們都大了,成家了,我們也完成任務了,人生不都是這樣的嗎?我們該高興才對啊。」

老莫握緊了老李的手,沒有言語。他已經幾十年沒有這麼握過老李的手了,心中充滿了愧疚,心中(刪除心中)很想說「我愛你老李」,可怎麼也說不出口。

買老鼠藥回來,老莫倆老把老鼠藥放在了各自的枕頭下,枕頭邊還各放了一瓶水。做這些的時候倆老出奇地平靜,心中甚至有些興奮,臉上帶着輕鬆的笑容,但在起身四目相對的時候,倆老卻突然哭了起來,混濁的老淚在他們滿是皺紋的臉上亂竄,奔流。

天漸漸暗下來了,老莫倆老淚眼婆娑,互相攙扶着來到客廳,坐在沙發上,透過窗口,看着從天邊瀰漫而來的黑幕嚴嚴實實地將他們包圍。

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鄉村無邊無際的黑夜了。他們沒有開燈,十指相扣,相互依偎着,不說話,靜靜地享受黑夜的安祥,仿佛只有這無邊無際的黑夜才能安撫他們疲憊靈魂

自從有了孩子,他們就沒有這麼親密地相互依偎了,所有的時間,所有的力氣都用來撫養孩子,打理生活上了,甚至偶爾敦倫都偷偷摸摸地速戰速決,禮節性而已。

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夜,更靜了。

此時,老李靠在老莫的肩頭,老莫輕輕地摟住老李的臂膀(刪除「的臂膀」),往昔的種種相親相愛、種種惡語相向、種種不可對人言的絕望與幸福一齊擁上心頭,淚水莫名其妙地缺堤,任性流淌。[1]

作者簡介

牙祖俊,廣西鳳山縣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