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紅高粱(丁尚明)
作品欣賞
大地上的紅高粱
時至中秋,昨天還灼熱難耐的盛夏,轉瞬間不知躲到哪裡去了。這時候的天空變得幽深、清澈而高遠,潔白似絮的雲朵,就像水洗過的翼紗,在蔚藍的天穹下,輕柔肆意地揮灑。大地上茂盛蔥翠的草木開始泛黃,路邊的野菊花已經綻放,那風姿綽約的荷花仙子,也在一池微瀾中漸漸老去,那曾經的嬌艷、嫵媚沒有了,只見殘蓮敗荷在瑟瑟秋風中徐徐輕搖。秋風掠過,人們頓感些許涼意。此刻,沒有了夏蟬的鼓譟,大地顯得肅靜而沉寂,草叢中偶爾傳出的幾聲啾啁,總給人一種悲悽、失落之感。這是自然傳遞的信號,秋天到了!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細想,誰又能阻擋大自然前行的腳步呢?人,不要嗟咜歲月無情,不再哀嘆時光飛渡,就坦然地迎着雷電虹霓、春風秋雨,任憑草木蕭疏、花開花謝,盡賞一路風景,將身心融進美妙絕倫的秋色秋韻挺好!
久居鬧市,厭倦了那密不透風的樓宅,畏懼了那擁堵的城道,吃膩了超市里那加工精緻的食材……空閒下來,總不由想起故鄉,想起故鄉自家的青青菜園,想起在院落里散放的豬羊雞鴨。尤其臨近秋天,我又一遍遍地暢想,故鄉廣袤的原野上,那毛絨絨的豆莢兒開始搖鈴了吧,那玉米穗上的紅纓纓枯萎了吧,那綠油油的棉田裡開出潔白的花了吧……
不知何時起,在故鄉如今已很難見到紅高粱的蹤影,那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紅高粱,如今已被經濟作物所取代。可是在我的眼裡,尤其近幾年,那些淡出人們視線的紅高粱,竟越發清晰地晃動眼前。是的,在那個赤貧的年代,是紅高粱養育我長大成人,在紅高粱那密密的青紗帳里,我度過了許多童年的時光,紅高粱也給我酸澀孤寂的童年增添了色彩和樂趣,同時,她寧折不彎、堅韌不屈的品質,也在我的身上凝結成靈魂的基因……我愛故鄉,我愛屹立在故鄉大地上的紅高梁!
當年,在故鄉一帶有一首流傳很廣的民謠:冬天白茫茫,春天水汪汪。夏天捉蛤蟆,秋天逮螞蚱。由於土地鹽鹼化嚴重,鄉人們麥、秋兩季打下的糧食,到頭來一算還不如播下的種多。一來二去,糊口為重,鄉人們便很少種那些五穀雜糧之類的精細作物了。抗旱澇、抗倒伏、抗蟲害,且產量高的紅高粱,自然深受鄉人們青睞。
穀雨前後,播下的高粱種很快發芽出苗,鄉人們開始鋤草剔苗,隨着天氣轉暖和春雨的澆灌,眼瞅着高粱苗長到了半人高。這時候,家家戶戶會把烘烤了一冬的土炕拆掉,然後把焦黑的土坯砸碎,這可是高粱最喜歡的農家肥。那時節,爹特別的忙累,我清晰地記得,毒辣辣的日頭下,爹戴着一頂破了邊的六角草帽(實為竹簚編制),光着寬厚黝黑的脊背,肩搭一塊辨不清顏色的毛巾兒,用地排車費力地把炕土拉到地里。爹顧不得喘息,又風風火火地背起裝滿炕土的糞几子挨棵給高粱苗施起肥來。我學着爹的樣子,亦步亦趨,儘管費了很大的勁,也還是不能像爹那樣幹得麻溜利索。看着我被太陽暴曬的通紅的小臉,爹竟停下手中的活兒,張開髒兮兮、黏糊糊的大手一下子將我抱在懷中,沖我一頓猛親。爹的胡茬又粗又硬,我細嫩的小臉怎能受的了?只記得疼的我嗷嗷大叫。
這麼幾天緊鑼密鼓的忙碌,高粱苗全部施上了炕土。巧的是天上很快黑雲壓頂,一陣轟隆隆的雷聲響過,豆大的雨點便噼噼啪啪地砸了下來,雨越下越大,大雨把乾渴了一春的大地灌了個肚兒圓。待雨過天晴,一日再去地里看時,那高粱苗竟變戲法似地竄到了一人高。秸杆粗壯而墩實,葉子墨綠且似革。碧天裡,那一排排屹立在大地上的高粱棵,宛若即將出征的兵士,綠光爍爍的葉子,像極了兵士手握的刀戟,又像助陣曼舞的女子手持的彩練。是的,經年荒蕪、狂驁不羈的鹽鹼地,不曾被什麼植物征服過,如今卻乖乖地匍伏於紅高粱腳下,甘願委身於紅高粱撐起的青紗帳里。說來,有紅高粱做這裡的主宰,這片白花花的鹽鹼地足矣!
佇立在齊胸深的高粱地里,半天不語的爹一手撫摸着紅高粱,一手撫摸着我的頭,似有所悟地說:「孩子,多少年來咱這鹽鹼地種嘛嘛不長,唯有這紅高粱卻長得出奇地好。人活在世上,總會碰到許多不順心的事情,不管怎樣還真要向紅高粱學學,只管好好生長就行!」年幼的我自然聽不懂爹的話,但我記住了爹的話,後來我懂得了爹的話。
那時,故鄉的田間地頭、溝坡渠邊生長着許多曲曲芽、青青菜、苦麻菜,這些數不清的野菜,給饑荒中的鄉人帶來了莫大的慰籍。如我一樣的少年,放學一回家,就挎起提籃鑽進了高粱地。高粱地里又嫩又好的曲曲芽很快挖滿了提籃。貪玩好動的我自是閒不住,把提籃往旁邊一撇,揮鐮砍下一根粗粗高粱秸大嚼起來,霎那,一股清甜的汁液直抵心扉,那清爽的感覺實在美極了。嚼夠了高粱秸,再薅幾穗烏霉解饞。後來我才知道,烏霉是一種黑粉真菌,具有很高的營養和藥用價值。外表白中泛綠的烏霉,放進嘴裡輕輕一咬,伴着「撲」地一聲絲絲青煙便從口中裊裊而出。就這麼一番大塊朵頤,整個人兒真真變成了黑老包。天色漸暗,趕緊哧溜一個猛子扎進高粱地中的水渠里,一陣撲撲嗵嗵,於是,上岸穿衣清清爽漺地回家了。
作者簡介
丁尚明,男,山東東阿人,從軍24載,2006年轉業地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