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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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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爺的手》中國當代作家莊有祿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姥爺的手

農曆庚子年清明節上午,天氣晴好,春風駘蕩,我攜老伴下鄉為仙逝35年的姥爺上墳。燒完一沓紙錢,放過一掛鞭炮之後,肅立於墳前,久久沒有離去,腦海中不禁閃現出姥爺的音容笑貌,特別是他那雙勤勞靈巧的大手,仿佛在我眼前晃動,回放出一幕幕精彩的故事,令我感動不已。

姥爺是潁上縣廟台集人,生於清朝末年,從小熟讀四書,年輕時做過私塾先生。生逢亂世,家道中衰,中年喪妻,歷盡千辛萬苦,把一兒一女養大成人。新中國誕生後,女兒(我母親)遠嫁到南鄉霍邱夏店。1959年遭遇天災人禍,兒子(我舅舅)餓死,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人,精神受到重創,人生仿佛走到了盡頭,看不到一絲希望,十分悲觀痛苦。

1960年,受女兒女婿之邀,姥爺隻身來到南鄉落戶,與女兒一家人共同生活,改變了孤苦伶仃的境遇,喚起了重新生活的欲望。他把所有的不幸都深深地埋進心底,依靠勤勞靈巧的雙手,自食其力,創造價值,撫平椎心泣血的傷痛。

我於上個世紀60年代初出生。打記事起,姥爺的雙手就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手掌紅潤寬大,手背肉少皮鬆,青筋凸起,根根分明,十指勻稱修長,伸屈自如,手掌可上翹成小船狀,十分靈巧。

姥爺的手既可以忙粗活,也可以做細活,一手多用,令人稱羨。做農活,姥爺雖年愈花甲,仍然是個響噹噹的滿勞力,能熟練地使用鐵鍬、鋤頭、鐮刀、刮刀、木杴、草叉、小鏟子等農具,種麥、插秧、鋤地、薅秧、收割、打場、揚場、堆草垛等活計,樣樣在行,不落人後。農忙時節,起五更,帶半夜,天天連軸轉,忙得渾身是勁,不知疲倦。農閒時,莊上的勞力,要麼打帶點彩頭的紙牌,尋求小刺激;要麼侃大山,東扯葫蘆西扯瓢;要麼逮魚摸蝦,到處晃悠;也有懶在床上睡大覺的。總之五花八門,不一而足。可姥爺閒不住,總是專心致志地做自己喜歡事情。不僅挑水、掃地、澆菜園、在鍋門口傳火,還到田畈里揀拾碎磚爛瓦,用糞筐挑回家,較整的墁廊台和院落,碎小的鋪門前和屋後的便道。每逢雨雪天氣,別人家的院落、門前、屋後,全是爛泥巴,行走上面,兩腳粘滿泥糊,十分吃力,甩得兩腿甚至後背都是泥漿,斑斑點點,煞是難看。我家因姥爺的辛勤付出,行走時腳不沾泥,感到輕鬆自如,仿佛高人一帽頭子,心底不禁湧起一種莫可名狀的優越感,美滋滋的味道,揮之不去。

姥爺使慣鋤頭的手,也能拿動筆桿子。我小時候,生產隊識文斷字的如鳳毛麟角,除了會計,還需一名記工員。記工員純屬義務勞動,沒有半點報酬,每天早上、上午、下午,有時晚上,都要按人頭記工分,不能發生絲毫差池。記工分是個爛板凳腿活,需要耐心細緻,不怕麻煩,是件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為此,生產隊長思來想去,沒有找到合適人選 ,最終看我姥爺雖是外鄉人,但為人實誠,做事丁是丁卯是卯,肚子裡又有些墨水,便來到我家做思想工作,勸他兼做生產隊記工員。姥爺考慮到自己年歲大了,怕得罪人,先是推辭不受,後經不住隊長苦口婆心相勸,只好勉強答應下來。

接下來記工分的差事後,姥爺每天上工都要多個心眼,記住誰沒有上工。收工回到家裡,放下農具,趕緊拿出記工簿子,逐人頭記分,周而復始,沒完沒了。每旬、每月都要統計一下每人的工分,不厭其煩,做得一絲不苟,分厘不差。年終了,將記分簿交到生產隊會計手中,讓他核算每人和每戶的做工得分情況。家裡勞動力硬的得錢得糧,勞動力軟的屬超支戶,需要納錢給生產隊,否則以口糧相抵,一家老小只能節衣縮食、艱辛度日了。姥爺當了十年記工員,一直到上個世紀70年代末分田到戶才完成了使命,始終無怨無悔。

姥爺最擅長編織器物。利用農閒時間和上工放工間歇,或織魚網,或打草鞋和麻窩子,或搓草繩麻繩,或編蓑衣、柳條筐、籃子、簍子和籬笆,總之兩手閒不下來,深得全家老少喜歡,親戚鄰居也羨慕不已。

南鄉雨水豐沛, 圩溝、池塘、大塘、堰溝等星羅棋布,到處都能逮到魚鱉蝦蟹,大多數家庭都備有魚具。姥爺在淮河和八里河岸邊長大,小時候便學會織魚網。來南鄉落戶後利用雨雪天,自做梭子,用我母親紡的棉線,坐在小板凳上,不疾不徐地織起魚網來。姥爺精力專注,除了吃飯睡覺,從不分心。十天半個月下來,一張挑網和推網便織成了。上街買回兩斤桐油,倒進木盆里,將魚網放入,浸泡兩天兩夜,取出後再放入豬血盆里泡一天,取出曬乾後,便可以使用了。經過桐油浸泡的魚網,結實,不易破損;在豬血里浸泡為的是沾上腥味,引誘魚往網裡鑽,同時還可以辟邪。父親、大哥和小哥經常用姥爺織的魚網逮魚,半天下來,往往都能網到3至5斤雜魚,或改善家庭伙食,或拎到街上出售,買回些油鹽,貼補家用。

小時候,家裡使用的筐、簍、籃子等,不需要上街購買,全由姥爺編織供應。為了解決編織的原材料,姥爺於仲春時節,手持鐮刀,將手指頭粗的紅葉柳和木槿花條子砍削下來,摟回家裡,再用菜刀剁成一尺長左右的樹樁子。紅葉柳樁子插在圩溝埂內沿四周,木槿花樁子插在菜園溝兩岸。兩三年過後,紅葉柳樁子發芽抽條,長有2至3米高,枝繁葉茂,抱成一團。木槿花條子扎住根後,拚命地長枝發叉,肩挨肩,手拉手,交織成一堵牆,宛如籬笆。深秋時節,姥爺手持鋒利的鐮刀,將挨挨擠擠的柳條和木槿花條砍削下來,抱回家裡,去除殘葉和細枝,用來編筐打簍。

姥爺編的籃子形狀大小不一,各有用場。有圓形的、方形的、仿錘形的,還有中間方兩頭圓的。有的裝菜,有的裝草,有的夜間用來盛小鵝和小鴨,有的裝稻殼子,有的裝紅芋、南瓜,有的裝雜物。編籃子的時候,先起好底子,底子編好後,再編幫子,接着鎖口,再安上襻子,一隻嶄新精緻的籃子便大功告成。我蹲在姥爺身邊,聚精會神地欣賞着他靈巧的雙手不停地上下翻動,仿佛魔術師在玩魔術一般,看得眼花繚亂,感覺特別神奇,興味盎然。

春末夏初,放晚學回家,太陽還掛在樹西頭的大樹梢上,我丟下書包,挎着姥爺編織的小巧玲瓏的籃子,一蹦一跳地來到田野里,有時打豬草,有時挖鵝草,有時挖薺菜,感覺輕鬆暢快,比坐在教室里念書自由舒服多了。看着籃子裡鮮嫩的野菜越盛越多,幾乎與籃口齊平時,特別高興,心想,回家後肯定能得到姥爺和父母的表揚。

從我記事起,到考上大學,再到離家去外鄉工作,20多年間,家裡舍用的大小籃子、簍子和筐,悉由姥爺編織,並及時更換,沒有斷過檔。在物質匱乏的年月,姥爺編織的器物,幾乎沒有讓家裡花一文錢,猶如及時,解決了生活急需,既減輕了父母肩上的經濟負擔,又改善了家庭起居條件,功莫大焉。

小時候家貧,與大多數農村家庭一樣,買不起膠鞋、涼鞋和雨具。姥爺就地取材,因陋就簡,利用冬閒和陰雨天,為全家老小6口人每人打一雙麻窩子。麻窩子全由細麻繩編織而成,做工講究,看上去樸素大方,吸人眼球。下雪天把麻窩子裡面塞上一層軟稻草,再放上棉墊子,穿上它可以在雪地里行走,既輕便,又暖和,讓雙腳免遭受凍之苦,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快意。夏秋天大人穿着草鞋鋤地、揚場、趕集上店,十分靈便,免得打赤腳腳底板遭土垃頭子和碗碴子等硌得生疼。下雨天拔秧、插秧、薅秧或搶場時,沒有雨衣和雨披子,家中的勞力便穿上姥爺用茅草編織的蓑衣,遮風擋雨,保護周身衣服不被淋濕,挨凍受淒,得上了傷風感冒。蓑衣穿到身上雖說比較笨重,土得掉渣,但方便適用,可謂是那個年月農人們的護身符和心肝寶貝,不可或缺。

時光的腳步行進到21世紀20年代,姥爺已作古35個春秋,當年他編織的物件,在鄉下亦很難尋到,早已變成了稀罕的文物。現在家庭舍用的東西,大多為機器製造,基本上都是塑料製品,多少含有一定的有害物質,不符合生態綠色環保要求。手工編制的東西雖日漸稀少,逐步退出歷史舞台,但沿淮人民沒有忘記對它的情義,沒有忘記它們長期以來在家庭生活中做出的貢獻。早在上個世紀90年代前後,淮河中游兩岸便成立了幾家柳編企業,把當地千家萬戶老百姓編制的柳編製品收集起來,有的進行二次加工,投入市場,深受顧客歡迎。有的企業還將開發的柳編工藝品遠銷歐美,換取外匯,為脫貧致富立下了汗馬功勞。柳編手工製品,既搶救保護了傳統的柳編工藝,又迎合了世人返樸歸真的生活理念,得到了國家和各級政府的重視。十年前,沿淮柳編工藝被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受到應有的保護,使這項傳統工藝後繼有人,代代相傳,綿延不絕。

姥爺將他後半生的精力和才藝,全都凝聚到勤勞靈巧的雙手上,20多年下來,默默無聞,兢兢業業,不停地編織,不停地創造,把孤寂、痛苦、辛酸、無奈等心緒都深藏於心底,從未向外人傾訴。他像曠野里處處生長的巴根草,雖身份卑微,遭世人冷眼,但始終頑強地頂住風霜雨雪的侵襲,傲然地活了下來。他一生命運坎坷,沒有做出過驚天動地的大事業,沒有投過機、取過巧,沒有炫耀過熟練的編織手藝,無論身處何地,都安守本分,低調做人,自食其力,靠勤勞的雙手掙錢度日,養家糊口。他為人處事的做派,深深地觸動着我的靈魂,成為我走入社會做人做事的榜樣和始終不改的風向標;他的優良德行,一直浸潤着我走好人生之路,獲得綿延不盡的平安與幸福

姥爺一雙靈巧的大手,猶如特寫鏡頭,永遠鐫刻在我的心坎上。[1]

作者簡介

莊有祿,安徽省霍邱縣人,系安徽省作協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