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歲(張杰)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守歲》是中國當代作家張杰的散文。
作品欣賞
守歲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春節過得已經沒有了先前的味道。有人說,是生活富足,大家再也不為吃穿發愁了,所以失了年味。我淺淺地想過這個問題,估計自己也得不出啥有權威的結論,便也只能姑且一聊罷了。
有年味道的春節,還是讓人追念不已的。它就藏在我們靈魂的深處,不經意間,便偷偷地冒了出來,罵也不走,打也不退。要淡忘它,只有依賴時間了。時間久了,它就會漸漸地淡出了生活,可是又會在一個不經意間,偷偷地冒了出來,於是再罵再打,於是再交給時間,於是再次淡出,於是再次回來。似乎像極了一個善意的窺視者,經常地光顧我們的生活,卻沒有讓我們損失掉什麼。相反,卻是上揚了我們的嘴角,燦爛了我們的笑容,富豐了我們的生活。
那時的年前大雪必下。看吧:地上,樹上,屋上;田野里,溝渠里,池塘里;麥苗上,草垛上,場院裡,滿是雪。雪把整個北國都覆蓋了起來,不讓再人偷看。聽吧:大雪折樹的咔嚓聲,鳥兒啄食的刷刷聲,腳踩雪被的嚓嚓聲,草舔灶底的親吻聲,都是聲。聲音把整個北國都搖醒了起來,它再也忍不住要到田野去看看。
在外的人陸續回來了,帶了大包小包,拖了兒捎了女,或步行,或用車馬去接。自行車,那是珍貴的存在。對一般的家庭來說,是一種遙不企及的奢望。在外工作的,被稱為公家人。既為公家人,當然要穿公家的工作服。為了顯示自己有文化,還要在上衣的口袋裡別上一枝「英雄」牌的鋼筆。如果再講究,口袋裡也要有一盒沒有開封的「勤儉」或者「金魚」煙,條件再好的可能就是「佳麗」牌的煙。學生返鄉,穿的還是離家時的衣服,他們還不到光耀門庭的時候。
見到了老家的人了,在外工作的便熱情地打着招呼,叔呀嬸呀的叫着,親熱得很。那些叔叔嬸嬸們,便一邊更加熱情地回應着「回來了,回來了」,一邊用眼去偷偷地瞄着那些個大包小包,在心裡猜着包里裝了什麼好東西,滿眼都是羨慕的神情。如果恰好有自己的孩子在身邊,那就會客氣地說:「你看你哥哥嫂子混得多好呀,回家帶了這麼多的東西。他哥嫂,等伢兒長大了,還要麻煩您多照看。」「一個村子的人,沾親帶故的,有用到我的地方,你儘管說,我一定盡力。」回家的人會客氣地回應。
在外的同鄉人回到了家裡,拿出來的是父親的酒和煙,娘的圍巾,姐妹的面料,侄子侄女的糖果。一家人的臉上瞬間充滿了興奮,幸福貫通了全身,從每個人的身上溢了出來,連老屋也跟着興奮和幸福起來。又傳到了四鄰八舍,興奮和幸福了他們。羨慕和期待的聲音也從周圍回傳了起來,父親聽見了,母親聽見了,姐妹們聽見了,侄子侄女更是聽見了。
「過年,圖的就是個團圓。不管隔着多遠,能回家的都要回家。」父親每每和我說。我懂,這是父親在給我立規矩,也是老家的父輩們在給子輩們立規矩。這個規矩立了千年,也遵循了千年,並且會一直遵循下去。我也按照父親立的規矩準時回到了家中。
剛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是我一個人回家過年;等我和妻子結了婚,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回家過年;等我們有了自己的女兒,是我們仨人一起回家過年。
我一個人回家過年的時候,是母親一個人,在灶間忙活着一家人的水餃,灶火映紅了母親的臉。等我和妻子結了婚,是母親和妻子兩個人,一起在灶間忙活着一家人的水餃,灶火映紅了兩個人的臉。等我們有了自己的女兒,是母親和妻子和女兒仨個人,一起在灶間忙活着一家人的水餃,灶火映紅了仨個人的臉。
時間一直在流逝,在灶間忙活晚飯的人在一直增加,但是那碗期待的水餃的味道一直沒變。母親做的水餃,是最香的,離了多久,隔了多遠,也能吃得出來。母親和妻子做的水餃,是最香的,離了多久,隔了多遠,也能吃得出來。世間的一切都在變化,世間的一切也沒有一絲地變化。有時候,我也納悶,心想,世間的好多事情真是神奇,不是人人都能看得清明得白清得楚的。
「怎麼樣,工作還算順利嗎?」父親關切地問。自我上班的那年起,每每圍坐在除夕的圓桌旁,父親的第一句話總是這樣問。相同的一句問話,父親問了我整整二十年;相同的一個問話,我也整整地回答了二十年。這也成了我們父子間一個必然的習慣。這樣有聲的輕輕地問與答,已經約定俗成一般進行了二十個除夕。十年前,慈父見背。每每圍坐在缺少了父親的除夕的圓桌旁,我總是會想起父親的這一句問話;也總是在心裡默默地響亮地回應着父親的這一句問話。這樣的問與答,已經默默地響亮地進行了整整十個除夕。
水餃的麵皮,三十年沒有變,都是白色的小麥粉;水餃的麵皮,三十年一直在變,由最初的白中帶黃,到後來的雪白以至水餃精粉;水餃的餡子,三十年沒有變,都是豬肉白菜的;水餃的餡子,三十年一直在變,由最初的白菜為主,到後來的以肉為主以至全部精肉;吃水餃的人,卻一直在變:先是由少變多,再是由多變少,再次由少變多。水餃見證了世間的一切變化,唯獨它自己沒有變化。
父親在的時候,等吃過了水餃,便是我們父子長談的時候。父親早早地把門拴了,在每個門口都放上一根粗大的木頭。見我不解,父親便說:「放上攔門棍,把那些邪毛鬼祟都攔住。」
餘下的時間,便是我和父親徹夜長談的時候。
「怎麼樣,工作還算順利嗎?」父親總是拿這句話開頭。
「還行。」我輕輕地說。
「那就好。」父親也是輕輕地應。
「在單位里,要好好地干。少說話,多做事。什麼年頭,老天也不會虧待能幹的服苦的。」父親輕輕地囑咐。我輕輕地點頭,算作了回應。
「能考住學,是你的福氣。人到了好時候,不要忘了當初吃過的苦經過的難。」父親輕輕地囑咐。
父親要強了一輩子。這些年了,我極少聽過父親說過這樣的話,有些軟,有些暖,也有些沉。不覺眼中起個霧,模糊了雙眼。
外面的天空突然絢麗起來,不知是那家在放焰火。我一個人回家過年的時候,我會走到玻璃邊上去看焰火;我和妻子一塊回家過年的時候,我倆會走到玻璃邊上去看焰火;我和妻女一塊回家過年的時候,我們會抱着孩子走到玻璃邊上去看焰火。焰火映紅了我的臉,映紅了我和妻子的臉,映紅了妻女的臉。這些年,焰火沒有變,還是往年的焰火;看焰火的人,卻在每年都在增加。
到了半夜,年夜飯是必做的。先是母親弄,後來是母親和妻子一塊做。年夜飯這些年都沒有變化,有雞,有魚,有豆腐,有白菜,還有家裡自己種的蘿蔔、大蔥和蒜。一家人圍坐在圓桌旁,父親在的時候總是燙上一壺酒,起初是父親給我斟酒,後來是我給父親斟酒,現在是我自己給自己斟酒。母親先吃飯,再是母親和妻子先吃飯,現在是母親、妻子和女兒先吃飯。我和父親各自端了酒盅,滋溜一聲便入了口。這酒,真香。現在是我自己端了酒盅輕抿一口,酒還是那個酒,卻變得沒有酒味。我端着已經見底的酒杯,想起了父親,竟神情恍惚,一時忘記了放下。
凌晨一點,鞭炮聲漸起,父親便起了炕。除夕之夜,他只是和衣而臥,打了一個小盹。父親開了門,去看天上的星星;父親起了炕,去看牆上的鐘表。見時辰一到,便去撤了攔門棍,開了道門,等待兄弟們和侄子們到來,然後集合了部隊,去給村裡的長輩和同輩哥嫂們拜年。
路高低不平,漆黑一片,連對過的人也認不出;路很平坦,路燈明亮,老遠就能認出人來。父親領了一眾人馬,路上還有無數隻人馬。大家見了面,便互道着「過年好」「過年好」。有的還當眾跪了下來,給長輩們當街磕頭,忙被長輩們雙手攙起。隊伍里的小孩子,便聚在了一起,從口袋裡拿出自己拜年得來的東西,大白兔糖呀,花生呀,瓜子呀,地瓜糖呀,玉米花呀,顯擺着,炫耀着,交換着,幸福着。
然後,在大人們的吆喝聲中,惜去。
那些年的守歲,味濃,情亦濃。
作者簡介
張杰,中學高級教師,從教30餘年,牢記「立德樹人」的理念,自覺把理論學習貫徹落實在工作中。多年擔任高中語文學科組長,協調同事做好教學常規的落實工作。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