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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根濁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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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根濁漳畔》中國當代作家馬麗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尋根濁漳畔

早春,舊時官道,古村,民間藝人。此行聽起來就像鼓書里的說唱詞。車剛停穩,常秋季老人就自報名號熱情迎上來,矍鑠的身板,爽朗的笑聲,完全不似他自我介紹的七旬古稀,倒顯得我和王平姐羸弱不禁風了。

常老和村委成員王月紅大哥一路相陪,王曲村這幅古樸的捲軸慢慢在腳下鋪展開來。

天台庵在整個村子的高台上,四周的風颯颯地吹刮,青瓦飛檐、卯榫樑柱在風中堅如磐石,那沉默的、殘缺的龜駝大碑在常老溝壑縱橫的面龐映襯下,別具滄桑的深刻。

龍王廟早已破敗,檁和椽顯出櫛風沐雨的青褐色,青石方階一片斑駁,正對着的大戲台則是文革建築,磚刻的紅五星和牆上的壯烈口號輝映,歷史感在對比之下尤為突兀,倒是石鼓擎起的木柱上娟秀的柳字春聯透出現時的活潑——「千民築台祈安康,萬泉連潭臥神龍」,不由感嘆王曲村崇文崇善,民風淳厚。

常老和月紅兄一路領着,晨曦已退,半上午的陽光漸暖漸熱,穿過曲曲環環的街巷,繞過磚雕照壁,邁過一步橋,跨過石雕鼓獅,聽着王家大院戲班子的老故事,順便攀一攀平地聳起的騎馬石,摩挲一下嵌在後牆的練功石。古老的木梯通向高高的繡樓,院裡懸掛晾曬的衣被把四面的木柱、圍欄、磚牆、石階包圍在濃濃的柴米油鹽氣息之中,一進三院的格局給布制門帘、各色家具、穿梭的雞狗們點綴得倍有生氣,斑駁的褐色也在經年的薰染中呈濃重的暖色

灰瓦黃牆青石巷,石磙石碾石階台,一路上依次光顧了故衣鋪、狀元及第院、貞節牌樓、當鋪院,觀賞了號稱當地第一財主的五門相照院,第一次見識了移門。常老穿檐走巷,邊引路邊介紹,這是民國24年的石刻「五福來臨」,那是光緒12年的四平八穩蓮花座,這是串錢,那是雙鳳香爐,真是一部活力四射的村史搜索引擎。

拜謁觀音堂時,常老忘情地匍匐在傷痕累累的石碑上,摸出隨身的小本子,描摹不能確認的小篆碑文,彎曲的脊背和身下的土地形成相向的弧度,遠處,連接晉陽商道的龍行橋黃土滄桑,此情此景,百味可鑑。

順道去了常老的家。小院很逼仄,收拾得卻很雅致。幾簇蓬勃的風雨竹、一架遒勁的葡萄藤,把窯臉和磚地婆娑地掩映在一派盎然的朝氣之中。窯屋裡的擺設幾乎都是很古舊的家什物件,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鏡幾,絳紫的躺櫃,紅泥的花盆,麻紙的糊門,線裝繁體的縣誌,仿佛時間從來就沒流走過,老院,老屋,老人,老日子。說話間,常老從懷裡摸出自己新編的對聯,寫在煙盒紙上的,「天台庵對鳳凰腦翠柏挺拔人傑地靈千年盛,龍祥觀迎漳河水風水寶地源遠流長萬代興」,對仗不甚工整,字跡也潦草稚拙,一個只有完小文化程度的農民,能對地方文化如此持久而虔誠地熱愛,着實令人感動。

常老的老伴安詳地端坐窗前,靜靜地和身後的背景融為一體。經月紅大哥介紹才知,老人早在十幾年前得了半身不遂,口不能言,手不能伸,生活不能自理,吃飯完全靠常老一口一口地喂,在這種境遇之下,家裡家外井井有條,身上身下清清爽爽,種竹養花,編戲拓碑,說唱寫詞,遊走古村,捍衛古建,日子過得粗糙卻不粗礪,縱然只是煙火中的白菜豆腐,也滋潤出了風雅的花邊。身在荒漠,心開清蓮,這是一個民間藝人的情懷。

我再一次想到費孝通的《鄉土中國》,想到鄉村的文化自覺。王曲村是一個有着兩千多人的大村,也是平順縣建村最早的一個古村,近年來雖然也被洶湧如潮的空巢現象席捲,但鄉土文化這個老根還在,鄉土情結這條血脈在常老這樣的本村本土又深扎民間的老藝人身上以堅韌的柔軟在爬行,微弱,卻執着。鄉土文化不死,鄉村就不死;鄉土情結不滅,鄉村就不滅。

行走間,經過鄉村醫生劉波的門前,十里八村的鄉人聚在院裡等着診療,前出後進,絡繹不絕,真正的門庭若市。問及,一個善談的黎城大伯幽默地反詰:「這麼有名的神醫都沒聽說過?」大夥七嘴八舌紛紛介紹:「專治疼痛病的,一針見效哩!」一個戴白帽子的大爺指指周圈:「我們都是專門趕來看病的,喏,他是河南林州的,我是河北涉縣的,頭疼、腰疼、腿疼、都能治,神着哩……」得知劉醫生治好了很多鄉鄰的病,每年到北京、上海進修,他的浮針已是當地鄉親的福音。從整體看,王曲村老、中、青都有,晨起暮歸,雞飛狗吠,還是人煙興騰的村莊的模樣,不像當下的許多村子灰塘熄火,這應該是因為學校還在、診所還在、交通通達、物流豐順的緣故吧!

正午已過,日影炎灼,常老和月紅大哥一定要管飯,一再說明是外出開會的雅麗村長反覆叮囑的,當個女村長,壓力大啊,飯是一定要管的,家常便飯完全是出於對文化人的心意。對「文化人」這稱呼甚是愧領,幾番推託,實在盛情難卻,相隨過橋,到河對岸的南流村農家樂。雖是一橋一河的相隔,卻已跨了縣,是潞城的地界了。路上,常老依舊滔滔而談,推論南流、北流、西流三流合一應該以王曲為中心,談及村子的願景和憂傷,更是情切切溢於言表,又是一陣感動。

在南流農家樂的磚窯里,去年的玉米穗金燦燦的掛了一牆,桌上四碟菜,一個山韭菜炒土雞蛋,一個苦苦菜拌杏仁,一個蔥炒白豆腐,一個清燉漳魚塊,一人一碗澆鹵抿圪斗,邊吃邊聊,一生廝守的村子是常老和月紅大哥談不盡的話題。為之喜,為之憂,為之思慮,為之惶恐,這大概就是鄉村文人和鄉村之間的唇齒相依,是一種血濃於水的精神內守。那一段段快板書、一首首土秧歌,就是在這塊土地上紮根、抽穗的,艱澀,執拗,生生不已。

行古道,看王曲古村,感故事長留,磚磚瓦瓦,朝朝暮暮;

踏春風,訪七旬藝人,念時光未老,草草木木,歲歲年年。 [1]

作者簡介

馬麗君,女,山西長治人,九三學社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