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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黃的葬禮(林棲)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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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黃的葬禮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小黃的葬禮》中國當代作家林棲的散文。

作品欣賞

小黃的葬禮

母親不知從何處領來一隻小狗。看起來,這隻狗毛色灰黃,雌的,比大人的拳頭大一點,放在地上,不聲不響,卻活蹦亂跳的,行動靈敏得如同一隻猴子

全家人都不怎麼看好這條狗,它實在太小了,像一隻小黃鼠狼。我們都叫它小黃。農村養狗,大都養的是土狗,不大不小,中等個頭,一來可以看家,二來可以做伴,三來可以打獵。可是母親帶來的這條狗,實在有些不入流,用我老爸的話說,「在我們農村,養這樣的狗,有什麼用呢,糟蹋糧食罷了」。

母親卻偏愛這條小黃狗,在正屋火坑邊溫暖的一角專門給它做了一個舒適的小窩,出門進屋把它抱在身上,有時把捨不得給我們吃的東西偷偷塞給它吃,還口口聲聲地叫它「黃子」,比叫我們還親熱。黃子跟前跟後,與母親形影不離,彼此親熱得不得了。黃子常常在母親面前打滾撒嬌,只要一眼見不着母親,它就失魂落魄,焦躁不寧,四處跑躥屋裡屋外地找尋。

小黃的兩顆眼珠子黑油油的,比童子的眼睛還靈光有神。它仿佛看穿了我們的心思似的,對我們始終保持着一定的戒備和距離,跟我們見面常常只是禮節性地表達一下熱情,然後就蹦開去了。除了母親之外,任何人都不能隨便靠近去撫摸它。

才長几個月,小黃就定了型,不再長了,身材大小高矮都不及一般土狗的一半。它仍然像只啞狗,一天到晚很難聽到它的一聲叫喚。左鄰右舍老是嘲笑母親說,你養的「海趴狗」,怪模怪樣的,一不能看家護院,二不能上山打獵,難道是要趕時髦,在咱窮山溝里玩寵物不成?

可是沒過多久,大家都傻眼了——小黃是一隻非凡的狗!

倘若要有陌生人走進我家院子來,一道灰黃的閃電在眼前一閃,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腳後跟便有如鐵鉗鉗住似的,進不得,退不得,哭不得,也笑不得。有的急着叫主人解圍;有的魂飛魄散,面如土色,大氣都不敢出,怔怔地呆在原地。這時候,只要母親出一口聲氣,喊一聲「黃子」,小黃便會立刻松嘴,搖頭擺尾朝母親奔跑過去。

要是熟悉的人走進院來,它每次都會保持足夠的機警,繞着來人走一圈,看看並無異常,然後會上前帶路,將人帶進屋去。

要是哪家雞鴨豬狗闖進院來,即使是與我家的雞鴨豬狗混在一起,也逃不過小黃的火眼金睛,它像離弦之箭,衝進畜群中,非要將它們一個個驅逐出境。它做得十分精準,絕不會誤趕一個。它又像怕招惹麻煩似的,驅趕畜群時,做得恰到好處,既要嚇唬它們,使它們趕緊離境,又決不會傷害到它們。

久而久之,我家小黃的大名便不脛而走,最後,竟然揚名四方了。人們見到我母親,便改口說「你家的海趴狗成精了」!

小黃個頭雖小,但它卻一個勁地直往健壯里長。它渾身的毛髮越長越順滑,閃耀出黃油般的光澤;它全身的肌肉越來越硬實,摸上去一塊一塊的,溫暖而堅韌;它的四肢堅勁有力,蹦跳起來,爪子在地面上劃出「嚓嚓」的聲響,一躍可以躍翻我蹲着身子的腦袋;它的兩眼炯炯發光,老遠就能辨識物體,需要行動的時候,疾如一道閃電射出,眨眼即可命中目標。

一天清晨,母親起床,走到火坑邊驚詫地喊叫起來:「兔子,兔子——哪裡來的野兔子?」聽到母親的叫聲,黃子從屋外推門進來,朝母親搖晃着尾巴。母親看它吊着舌頭、氣喘吁吁、渾身濕漉漉的樣子,頓時明白黃子能夠打獵了!

又是一天的清晨,我出門去放牛。走到寨口,突然聽到許多狗在寨邊狂叫,接着就看到小黃朝我奔來,嘴裡像咬着什麼東西。還沒等我看仔細,一條大白狗從斜刺里殺出,擋住了小黃的去路。小黃一個緊急剎,眼看身子就要匍匐着地,眨眼它就掉轉身子,瞅准身後朝它撲來的狗群間的一個縫隙,突圍出去了。狗群更加兇狠地狂吠怪叫起來,一齊緊急剎住腳,一齊轉過身去,又一齊朝着小黃圍追堵截上去。我心裡發慌,心疼小黃,急忙追趕上去。狗群拐過寨角,等我奔跑過去,早已沒了狗的影子。從群狗一陣緊似一陣和越來越遠的叫聲,我知道小黃又上了山,進了林,而且越來越危險了。我的心都急到嗓子眼兒來了,一個勁地在心裡喊「快跑,小黃!小黃,快跑啊——」群狗的聲音從一個山頭傳到另一個山頭,叫聲逐漸慢下來,弱下來,稀鬆下來了。大約一個小時之後,山林里所有的狗叫聲都消失了……

這天,全寨好多男女老少同我一樣,親眼目睹了小黃被幾十條大狗圍追堵截和撕咬的場景。大家仿佛在看一場大戲,一場亘古未有驚心動魄特別刺激的大戲。有幾個年輕人看得明白,說是小黃嘴裡咬着一隻野兔子,狗群見了直流口水,瘋狂地跑去爭奪,小黃死活不放,於是便有了我看到的那一幕。直到山上的狗都不叫了,站着看熱鬧的人才停止嬉笑和談論,才想起該去地里幹活了。大家一邊走,一邊意猶未盡地說:「那海趴狗今天肯定是凶多吉少,這下子怕是完了!」「怕不是——海趴狗還不夠大狗一口咬,還死活不放,真是一隻笨狗,笨得出奇!」

中午,我放牛回家,進門就聞到屋裡特別熟悉的香噴噴的野兔子肉的味道,口水就來了。母親說,野兔子肉好吃,可是黃子差點就丟了性命——可憐的黃子……話沒說完,母親哽咽在喉,淚水嘩嘩直流,飯也吃不下去。

母親告訴我們,她永生都沒法忘記的一幕:這天臨近中午時分,母親正在生火做飯,突然「嘎啦」一聲門開了,黃子跌跌撞撞地闖進來,精疲力盡地走到她身邊,將一隻肥大的野兔子放在她腳邊,就一頭栽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氣。母親着眼一看,黃子渾身濕淋淋的,又一看,是血淋淋的,有的傷口白森森地露在外面,鮮血還在流淌。母親心疼得要命,一邊抹眼淚,一邊飛跑着去找止血消炎的藥來給黃子擦洗,療傷。

這件事情發生後,我已經徹底改變了對小黃的看法,對它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摯愛和敬意。

在一個電閃雷鳴的春天,我的母親意外離世。在一陣山崩地裂般的恐懼之後,在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之後,在一陣烈火般的閃電將我們擊倒之後,我們又重新站立起來,穿衣吃飯,繼續生活。可是母親的「黃子」卻再也沒有站起來,它拒絕了我們的好意,拒絕了吃喝。它日漸瘦弱下去,蜷縮在母親為它做的窩裡,再也不肯爬起來。最後時刻,黃子發出了童子般「嚶嚶」的哭泣聲,在一個清晨到來之際,追隨母親而去。

小黃死了。老爸說,咱們有狗肉吃了。雖然那時食物相當匱乏,我們還忍飢挨餓吃過野菜充飢,有狗肉吃是夢寐以求的美事,可是,父親的提議還是遭到我們強烈的反對。母親有恩於小黃,小黃又有恩於我們,小黃尚且知道報恩,難道我們竟然要在它為了母親絕食而亡之後,忍心將它剝皮吃肉嗎?

我和弟弟、姐姐商量,決定背着父親為小黃舉行一個小小的葬禮,將它埋葬於地,讓它安然地歸於泥土。

姐姐去春天的田野采來許多白色和藍色的鳶尾花祭奠小黃。我和弟弟把母親給它做的窩當作小棺材,將小黃的遺體在裡面安放好。我們一起唱着哀歌祈願小黃此去極樂世界沒有飢餓,沒有傷害,沒有意外和死亡,永生快樂!然後在它遺體上面鋪蓋好我們穿過的舊衣裳,再蓋上紙殼之後就將它收殮好了。

為了遮人耳目,我們趁着月黑風高的夜晚,摸黑爬上屋後的山坡,在一處樹大林深的僻靜之地將小黃悄悄地埋葬了。

願小黃永遠陪伴母親!

願母親在地下安息! [1]

作者簡介

林棲,實名張維軍,1974年10月29日生,土家族,貴州省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