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左雲長城下傾聽馬市謠(張行健)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前往: 導覽搜尋
左雲長城下傾聽馬市謠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左雲長城下傾聽馬市謠》中國當代作家張行健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左雲長城下傾聽馬市謠

·一·

進入左雲地界的時候,仲夏的風,倏忽就涼爽了!是那種清新清幽清潔的爽快。

極目四野,塞北大片山坡上,滾動着莜麥蕎麥的可人色澤,最奪人眼目的,是遍野鋪陳的油菜,碧綠的枝葉滿綴着碎金般黃澄澄的花朵,與遠處的向日葵遙相呼應,在這個最舒心的季節里,奢侈地傾吐着情愫。其實,千百種叫不上名字的低矮灌木和野草花卉,也在這個陽光飽和的日子裡縱情葳蕤。

這一切,遮掩不住的,是晉北山地的蒼涼與曠遠。

依了一座座或高或低,或陡或緩的山脈地形,屬於左雲的明長城,如一條滄桑而蒼老的巨龍,在曲折里伸展着、蜿蜒着,我分明聽到了它無聲的喘息和收斂恆久的低吼。長城上疏朗或濃密的荒草們,隨了它的喘息,一起在野風裡律動。

一片光祼的土峁側,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烽火台,深沉、凝重、滄桑、古老。大同作家石囡和陳年說,這是寧魯堡一段的長城烽燧。這一段長城的城身已被歲月的風雨沖刷淋打得幾近於平坦了,僅剩了堅實的基座仍在托舉着空曠中的長城輪廓。而這座烽燧,卻出奇地高大,墩厚,如同一個執着持重的雁北老漢,定力十足地蹲坐在山峁之上。

這座烽火台,斑駁粗礪,傲然自信,它是在裝飾着左雲明長城雄偉壯觀的蒼涼景致麼,還是在沉默回憶着漸行漸遠的狼煙烽火的壯烈,抑或在用其高大結實的烽燧本身無形中書寫着邊塞難以表述的歷史?

其實,一路走來,無論是經過新榮區的助馬堡開闊的馬市,還是依然存留完好的得勝堡;無論匆匆路過的鎮虜堡,還是烽燧林立的鎮川堡;無論助馬堡一段長城的殘垣斷壁,還是拒牆(強)堡長城段烽火台的鱗次櫛比;無論宏賜堡長城的平緩延伸,還是鎮川段長城烽火台的突兀矗立;無論飲馬河長城段的戰略要衝,還是鎮川口長城段的險石嶙峋;無論二道邊長城的壁立陡峭,還是八台段長城的如切割般齊整;無論保安段長城的崢嶸起伏,抑或寧魯堡鎮寧箭樓的巍峨高聳;無論威魯段長城的形斷脈連,抑或李峪段長城的天塹難阻……

在晉北這片山地和曠野里,在綿延伸展的長城腳下,一座座或高或矮的烽燧進入視野的時候,一顆蒼老的心,便被揪拽一下,便被激活一下,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緊緊地在胸腔里纏繞。

是帶着嚮往和欽敬的心情走進大同,走進左雲的。在往日印象里,左雲是和天高野闊聯繫在一起的,是和屯兵城堡聯繫在一走的,是和強虜戰事聯繫在一起的,當然,也是和淒風苦雨戰馬嘶鳴甚或血雨腥風維繫在一起的。

多次了,在不同時間段和不同區域裡目擊到被歲月風雨剝蝕得殘缺不全的磚壘石砌或土築土夯的長城,還有突兀於長城上的或其周邊的一墩墩烽火台,我不由得佇立凝視,不,是一種仰望。深情凝望着眼前的烽燧,打量着這座被晉北幾百年朔風暴雨和頻仍戰事銷蝕得蒼老疲憊且因蒼老而千孔百瘡的高大烽火台,仿佛又目擊了被草色染綠的狼煙,和一陣陣告急的烽火,傾聽到遠遠近近雜亂馬蹄和匈奴、鮮卑、突厥組成的悍軍的叫囂,還有轟轟作響的車輪,也強行碾壓在左雲邊地上,它們激濺起的,是一團兒又一團兒告急的煙塵……

注目寧魯堡這座高大巍峨的烽燧,見它黃土包括沙石築起的土墩,約有十餘米之高,墩座四方四整,也有十餘米之寬長,其上呈梯形漸減,在墩的頂端,也有五米左右寬長,一叢叢夏日的蒿草生長於其上,在平和年代的山風中搖曳舞動。我想在晴朗的日子裡,當晨曦初起,晉北邊地的第一縷霞光橫抹天際的時候,青山與紅日相映,古墩與藍天相襯,千嶺萬壑競披盛裝;而每至傍晚塞北晚霞久久在天際彌留,山坡與田土裡依然行走着遊牧散養的牛群,無論土黃的墩,無論土黃的牛,它們遍身塗抹上桔紅的色彩,使我們的左雲山地增加了亦雄亦壯亦悲亦美的氛圍。

這可能是我等閒散遊客脆弱文人般的多情感受歷史上每一座烽燧每一處烽火台在邊地告急,局勢出現危情的時候,烽火台周邊的每一根神經都被繃緊,而長城上的每一支警惕的箭羽都被緊緊扣在弓上。

正是在左雲,在長城研究專家的實地介紹和釋疑里,對烽火台有了感性和理性的新認知——作為長城重要元素之一的烽火台,它傳遞給人們的是一種以邊塞歷史文化遺蹟為內容的信息和符號。烽燧,作為烽火台的總稱也是最早稱謂。自從有了萬里長城,隨之而來的便有了古城堡,烽火台。遙望着一座座大小有別,高低有致的堅實土墩,看它們執著固守,毅立於渾黃或湛蘭的蒼天之下,穩坐于山頭長坡的基座之上,襯托着古老長城的壯觀景致,訴說着往昔不堪回首的悲壯戰事,從而形成邊塞歷史文化的厚重且滄桑生態,心中便五味雜陳。

這些用沙土或石塊磚頭構築而成的群墩,大多是實心的,少數為空心,它們是按順序作線性排列的,點綴在長城內外的高地、山頭或驛道邊。它們的距離前後左右在目力能達的範圍之內,是從邊境向內陸傳達戰事警報的通訊設施的不可或缺之物。

作為戰爭產物的烽燧,夜裡點就的火叫烽,白天燃放的煙叫燧。煙易見於白晝,故晝燔燧,火易見於夜晚,故而夜晚舉烽。小小烽燧,卻承載着艱巨任務。首先是以烽燧為小小據點,立足據點,眼觀六路,瞭察敵情,傳遞消息;其次是保衛田地,守護家園;其三是認真檢驗並盡力保護過往此處或關隘的使節商賈與遊客;其四是援助附近守區的防務。每一處烽燧都駐守着士兵,少則四五人,多則二三十人。當發覺異常或確定有敵情時,迅速點燃早已備好的柴草且加之以硫黃、硝石來助燃,點燃煙火時另有士兵助之以鳴炮以造成聲勢,讓另一處烽火台上的士兵及時看到聽到,再儘快傳到下一處。

站在這一座巨大的烽火台下,試想着那是怎樣一個警覺且忙而有序的場景!只有在那一刻,烽火台墩的高大和寬闊才能充分顯示出它的獨特優勢,發揮它巨大的無從替代的作用。明朝軍中規定,發覺敵軍百餘人者,烽燧台守兵舉放一煙一炮;發覺五百人左右,舉放二煙二炮;千人以上者,舉放三煙三炮;五千人以上,舉放四煙四炮;萬人以上者,舉放五煙五炮……各烽火台緊急輾轉傳遞着軍情,告之於全軍,最終也是儘快傳達給軍事指揮機關。

從烽火台另外的多重稱謂里,我們依然能揣度出它們的多元作用和對戰訊傳達的至關重要——亭、障、侯望台、傳烽、行烽、邊墩、邊沖台、火路墩、接火墩、煙墩、煙崗、馬面、腹里接火墩、烽堠、狼煙臺、望火台、騎牆墩、旗墩、邊台、敵樓、敵台、箭樓、塞上亭、建櫓侯望、舉烽、亭燧、列燧……

在左雲,依了長城和一座座烽火台行走,三五里、七八里地,便會有一個個小小村落,或在長城腳下,或在烽火台一側,或乾脆就在早已廢棄的古堡里。村落很小,一律是古舊低矮的房屋,也偶爾有較新的屋子,但不住人了,估計屋主是較年輕的人,在外打工或搬離了村落。古舊傾斜的老屋自然居住着蒼老婆子與小老楊樹般的老漢,老漢們在牆根或樹的蔭涼下坐着,抽煙、閒聊,或木然地看向遠處。

歷史上,無論哪種樣式的烽堠,都要安排士兵守台的。一些重要軍事地段的烽堠,多數還築有羊馬牆和站房,為的是守台士兵們之後的長期居住。隨着時間的推移,歲月的流逝,戰事地點的轉移和戰爭的推延以及消弭,這些烽台城堡自然就閒置起來,羊馬牆裡便住上了本地鄉民或外地移民,居住民的繁衍生息人口愈來愈多時,就形成了自然村落,村落的名字大多就是這座城堡或墩台的名字。長城研究專家李日宏先生說,在左雲,特別是沿長城一線的村落很多,村落的名字取墩與台字的很多,這肯定是根據古時候這個地方的墩台而叫的,現時的村莊里即使看不見墩台,但在村落周邊肯定可以尋找到昔日墩台的舊址。在當時,戰爭一旦停息,戰線一旦轉移,這些閒置起來的羊馬牆便有附近的貧苦村民遷來,同時也有外地遊民選擇附近可以居住的墩台作為之後的家園。

筆者曾在助馬堡見到一位老者,他正在自家小小的院落里給菜蔬澆完水。七十多歲的樣子,駝着背,矮小結實的身材,一張如同助馬堡附近烽火台一般滄桑的布滿皺褶的臉。對我的突兀到來,他表現得異常平靜,似乎在平常的日子裡經常有如我這般的不速之客。語言的交流並不困難,幾乎是一問一答式的。他的先祖最早就是這座助馬堡的士兵,戰事停息後,由於身體有了殘疾,不能跟隨隊伍到別處去作戰,便就地留了下來,成家立業,作務農事,一代一代,一輩一輩,就成了助馬堡的老戶人家咧……

哦,原來,長城沿線的古老村落里,有相當一部分村民,就是當年士兵們的後人,先祖用鮮血和生命戰鬥廝殺過的地方,成了其後他們切切實實的生活家園。養牛放牧,躬耕農事,狼煙烽火已成為漸次遙遠的傳說和傳奇。當下的玉米和蕎麥的生長狀況,才是他們所操心的日月。

從老人那一面彎曲卻硬朗的脊背上,我感受到晉北農民的執着和柔韌,頑強的生存力尤如山坡上的一株又一株的小老楊。沙土地的乾旱和晉北山地的朔風難以阻止它們枝杆的堅硬和葉片的濃綠,即使從堅硬的石縫裡生長出的松樹,也以匪夷所思的頑強和倔犟,將根須深深扎進每一道細小縫隙里,生長着,存活着,向故里的蒼天傾吐一團兒愛的碧綠。

·二·

一步一步,走向了摩天嶺長城段。

這是讓人仰慕已久,心嚮往之的晉北長城。

來到晉北,來到左雲,不登摩天嶺長城,是一大憾事。民間素有「東看八達嶺,西看摩天嶺」之說。

山地的風裡,有了冷意,風中還夾着少許雨滴,雨滴敲打人的臉,給人冰涼的快感。

一條曲折彎曲的山路,通向摩天嶺,那是遊人的腳步踩踏出來的,是尋聖者的執着開闢出來的。摩天嶺巍峨山勢和其上雄偉的長城如一塊巨大磁鐵,吸引着和誘惑着一批又一批仰慕者。

摩天嶺是黃河水系與海河水系的分水嶺,兩河文化匯聚於此並通過這裡傳輸出去,形成了人類最早的古道;摩天嶺又是北地的草原遊牧文明與其南部的中原農耕文明的分界線。千百年裡,摩天嶺一帶修築了趙、秦、漢、魏、齊、隋、明共七個朝代的古長城,南北兩地的不同文化通過這裡碰撞、交融並且輸送出去,由是才產生了左雲的茶馬古道與絲路茶道。不斷生髮的戰事和戰事之後的相對平和,使左雲積澱了民族多元之下的文化多元、多民族碰撞之後又帶來了多民族融合的喜人狀態。

登臨海拔兩千多米高的摩天嶺山峰,只見橫亘山嶺的古老長城遺蹟斑駁,而明長城卻牆體完整,如一條巨龍蜿蜒起伏騰躍盤越在山嶺之上,堞垣崇隆,既有雄險壯觀之美,又有崢嶸參差之奇。站在這方蒙古高原與晉北黃土高原的結合部,極目四野,莽莽蒼蒼,夕陽與殘雲共暉,山崗與霧靄交融,此時的明長城,更顯其巍峨雄峻,橫亘莽原。

小心翼翼地走近摩天嶺上的這一段明長城,立時便被它固有的氣勢震懾了。高大、完整、古舊、滄桑,透過它斑駁的一眼眼彈洞一般的大小窟窿洞穴,它擴散的卻是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和敬畏的氣質。

探出手來,輕輕地輕輕地撫摸這一片城牆表側,像在撫摸一段深沉的歷史

原來用沙土築夯起的牆體,歷經六七百年的狼煙烽火與風霜雨雪,它依然堅硬得如摩天嶺上的山石,這讓人想到邊塞將士抗擊敵寇的堅強意志和寸土不讓的英武之心……已是夕陽西下了,山嶺上祥雲舒捲朔風勁吹,長城的沙土卻保存着一整天太陽烤灸的餘熱,久久的,久久的,溫熱到人的心裡,就如同耿直而熱情的左雲人一樣,讓人的心裡久久存留着甜蜜和溫馨。

高聳、蒼涼、雄渾、古樸、凝重、巍峨、開闊、曠遠、吸納、包容。

這是站立在摩天嶺長城腳下的感受。

作為古代遊牧民族與漢民族的分界線,形成這裡獨特的邊塞文化,也無疑成了中華民族長城文化中的瑰寶。

其實,在登越摩天嶺之前,在八台子大單巴一帶,這種吸納與包容的文化氣息,早已通過它的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顯現了出來。

遠遠的,在起伏不平的八台子山坡的某一處,凸顯出的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天主教堂的遺存,這充滿異域風情,彰顯基督信仰的教堂與周邊蜿蜒起伏的古老長城相襯相伴,自然形成一道吸人眼目的獨特風景。

八台子是一座幽靜的小山村。八台子村名本身就是源於長城的某一座墩台。從左雲的威魯口到寧魯口段均有墩台、溝谷、坡梁等一些景觀,長城學會的專家劉志堯、高海泉、李日宏先生將它們稱之為一台、二台、三台邊、四台溝、五台梁、六台凹、七台泉、八台子,其中就有三台邊和八台子處建有村莊。而此時的古長城就靜臥在八台子村村子北面的山樑上,我們看到的這道雄渾蜿蜒蒼涼古樸的明長城就靜靜臥在八台子村北山坡上。放眼看去,八台子村莊的不遠處,也有不少的古老墩台在點綴,使得小小村落更顯其古樸、寧靜和神秘了。

這座別開生面的教堂雖然僅剩下門臉外端的殘存建築,依然能看出頗有氣勢的哥特式建築的特質,雕刻精美的塔樓,設計大方的構圖。之後查閱資料方才清楚,天主教堂的落地生根,其文化背景在於清代中原與歐洲的外貿往來和文化交流的日益增多。這座教堂始建於1876年,1900年被義和團燒毀,於1914年始得重建。之後又先後毀於自然與人為的災難中。

在不多的資料翻閱中,知曉這是一座哥特式教堂,原名叫聖母堂,聖母堂石砌磚雕,氣勢宏偉,自然充盈了異域風格。在殘存的鐘鼓上,依然可見其雕樑畫棟,其西方風格在其中風情畢現,曾一度是左雲、大同、涼城、右玉等地教徒們的活動中心。

仰望僅存的鐘鼓,它彰顯着哥特式建築的典型特徵,空靈、纖瘦、高聳、尖峭,具有刺天之衝力,交線分明,外觀精緻,利用修長的束柱,尖肋拱頂和飛扶壁,營造出輕盈修長的飛天之感。在大門之下,向上仰望,建築的多種形狀交織成的穹頂極具美感,兩側拱形門洞與藍天白雲相映,形成一道別樣景致。

曾在相關文獻資料中,筆者看到兩幅攝於上世紀三十年代的黑白照,照片還十分清晰,一幅為身着旗袍的八九位青年女學生,着裝入時,儀態嬌美,她們輕鬆自然地站立在教堂大門之前相對開闊的場地上,知識女性富態的面貌上是自信滿滿的表情,她們是教堂里的信徒麼,或是來此地參觀學習取經布道者,從她們的神態氣質上,我看到了近一個世紀之前左雲知識女性的秉承傳統吸納外來的果敢與超前,開放與內蘊。

第二幅照片是教堂之前的一條土路上,正值隆冬季節,大地白茫茫一片,路上也殘留着積雪,幾輛馬車在雪路上作短暫停留小憩。馬是那種高頭大馬,氣宇軒昂的樣子。除車夫之外,幾位男士一律穿着長袍,戴着禮帽,修長的身材在冬陽下投出長長的倒影兒。男士中,分明有兩位西方男子,他們是傳教士麼,或是其他文化使者,他們看着左雲這片蒼涼而貧瘠的土地,思慮着什麼,交流着什麼……

左雲山地的開闊尤如左雲人們心胸的豁達一樣。戰爭,是不得已的自我護衛,而和平,才是邊塞人的畢生追求和繁衍生息的保證。在千百年來的歲月風雨里,不僅僅草原文明與農耕文明交融匯合在這片古老的山地上,也有西方更先進更文明的文化在這片土地上氤氳和薰染,傳播和吸納。

雖然八台子大單巴歷經了多次自然和人為的災難,經過了粗暴野蠻的焚燒打砸和拆毀,那倔強的文明氣息一刻也不曾消散,從高高的考究的哥特式的建築頂端上,看出了卓爾不群直刺青天的魅力和氣勢。

八台子的人文景觀就這樣奇妙而協調地組合在一起。古老的長城,隨處可見的墩台對左雲人,對來此處的觀光者並不新奇,但作為邊陲山區,能將斷壁殘垣的西式教堂與古老荒涼的大長城集納在一處, 絕對是一個奇蹟,是一處比對之美,是包容心態之下大美的奇妙體現。

八台子的自然景觀更令人稱奇。

從大單巴往西沿着平緩的山坡步行200餘米,一潭圓圓的聖泉進入人們眼帘,在這乾旱的晉北地界,在這距離摩天嶺並不遙遠的半山坡里,在滿眼的野草沙石和黃土的山地上,就奇蹟一般出現了一潭清凌凌的泉水!

那是泉水麼,分明是大山之眼!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還是着實愣怔了一下,如同被電擊了一般。

怎麼會?她出現的也太突然了,完全在思維的應對之外。

如一位優雅美麗的少女,她就那樣嫻靜和淡雅地泊在這一處山樑上,自信而高貴,還有,少女一般的單純和天真。

正因了有聖泉小天池在自然而痴情地汪泊,她的周邊,才長滿了,不,是環繞着茂密的樹木和葳葳蕤蕤的草禾,有粗壯的垂柳,這個季節是它把千條萬條的柔絲倒垂下來,仿佛在回報聖泉對它無以復加的厚愛。讓人感動的是晉北山地永遠也無法長大的小老楊,在聖泉旁側,幾棵小老楊也汲取了聖泉之滋潤和山風之靈氣,居然出人意料地長成了參天大樹,長成晉北山地的一面面旗幟。此時山風兜着它們一團團綠色的夢幻,在山間招搖,而葉片們巴掌一樣在向來客熱情鼓掌。

內心裡還是擔憂着小小天池,如同第一次看到月牙泉一樣,對她的柔弱、她的憂鬱、她的內斂,她面對的逼人的山嶺,她面臨的風沙的侵襲,無不憂心忡忡,這種強悍與孱弱,陽剛與陰柔,巍峨與纖細,亢旱與濕潤的強烈對比,更進一步加深我的困惑和迷茫……

在這片渾厚凝重苦寒且乾旱的山地上,小小天池以聖泉的品格和無法想象的柔韌,以一枝獨秀的果斷就這麼形隻影單地深嵌在山地上,以她特有的明淨和清冽,點綴成山嶺上美麗的眼睛,這是摩天嶺的奇蹟,是左雲邊塞的造化,是如我等凡夫俗子的想象不可能企及的現實。

小天池就這麼孤獨而自戀地汪泊在這片荒蠻蒼勁的山地,泊成摩天嶺和八台子一帶的自然傳奇。

靠山者仁,近水者智。

左雲人擁有仁與智的特質。

在左雲,有着讓人驚異的河流與河灣,這些河流皆因了山崗丘陵的眾多而滋生出來。儘管多是季節性的外流河,不可能形成大的沼澤和水泊,但她們始終是左雲人賴以生存的母地和搖籃,所謂河、海有潤,然後民取足焉。

品讀左雲地圖,不難發現,讓人眼熱的河流的涌動:黃水、聖水、肖畫河、大河灣、十里河、孫家河、牛道溝河、兔毛河、羊河、淤泥河、大峪河、山井河、源子河、馬家河、陳家河、大河口河、施家口河、歐家村河、三道河、雙泥河、清水河、夏家河、平川,還有藏河灣、鋪龍灣、水磨灣、高崖灣、宋家灣、孟家灣……

正是因這些山嶽的矗立與河水的滋養,左雲才能英雄輩出與才子云集。古時的白羊王,宋朝名相畢士安,英武式人物於什門、朱長生。一個十一萬人口的小縣,而今居然有近50名省作協會員,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文學大縣。從左雲走出的至今仍活躍文壇的作家有哲夫、呂新、侯建臣等朋友,還有造詣深厚的地域文化和長城文化研究專家劉志堯、李日宏、高海泉等先生。是山嶽賦予他們沉雄,古長城給予他們內涵,而生生不息的河流則給予他們以智慧……

·三·

登臨寧魯堡的鎮寧樓(箭樓)及其它古兵事遺址與走進馬市馬場遺址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登上箭樓,有悲壯豪放、英武不屈、大義凜然、同仇敵愾之感;而走進馬市,則有平和交流、祥和貿易、互通有無、平等交換的溫馨之感。

戰爭是兒子的血和母親的淚;

戰爭是孤兒和寡婦;

戰爭是鄉村的殘破和田園的荒蕪;

戰爭是流血的政治,在這種政治的陰雲覆蓋之下,則是政治家的贏利和一個民族的災難。

我們常說的衣食住行,是人們繁衍生息的最基本條件和安全保障,人類的最基本需求在不斷催生着屋舍、城堡和我們壯觀的長城,人類的生存發展自然而然形成一種群居行為,群居的漸次擴大便一步步有了部落,有了聚落,有了村落和城堡,然後就形成了國家,就有了祖國與國家的具體概念。

祖國,是一個非政治的地理文化概念。清魏源《聖武記》卷六記載:「巴社者,回回祖國。」祖國就是祖先以來所居之地。簡言之,祖國就是祖先開闢的生存之地。人們崇拜、愛惜和捍衛的這一大片遼闊廣袤生生不息代代相傳的土地。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認知中,人們把「一片固定疆土」稱之為祖國,並賦予這片疆土生生不息和傳宗接代的特殊含義給予崇拜、愛惜和捍衛。通俗地說,愛祖國是一種沒有政治含義的人性本能的主張。

國家則是一個政治概念,是指由政府或國王控制下的一片疆域,它由國土、人民(民族)、文化和政府四個要素組成,是政治權力與領土、人民的統一。

長城沿邊的城堡,無疑是偏重於軍事防禦功能的。

每每以防禦外侵和自我保衛為主旨的較為慘烈的戰事之後,或長或短便可贏得相對穩定與平和的日子。左雲長城,不僅僅承載了邊塞兒女的悲歡離合,也涵納了民族融合與邊貿文化的史事,記載了民族關係史上戰爭與和平,紛擾與交易的艱難曲折。

長城的意義遠遠大於在於它本身的客體存在——

長城抵禦了北方各遊牧民族的入侵,使中原地區的農耕文明發展獲得較為安定的社會環境;

長城成為保護北方邊遠地區屯田與開發的保護性屏障;

長城成為農耕區域和農牧區域的自然分界線,卻沒有阻隔兩個區域的經濟貿易交往與流通;而文化的交流也隨了經濟的交流也飛越了長城,漸次深入了兩地民間;

長城沿線成為北方遊牧民族和漢民族相互融合的紐帶和橋樑。

左雲恰恰處於中原與北方遊牧民族的交叉地帶,這種物質與文化的碰撞、交流、融合、互納更為激烈和顯著。

帶着親切與好奇的心,一步步走向了這片馬市的遺蹟。

這是保安堡的馬市。

這裡有一個村落叫保安堡村,村子在長城腳下。長城西北邊,便是內蒙古涼城縣的水口村和大泉村。保安堡村之南,白羊河在不舍晝夜地流淌。酈道元在《水經注》里,稱之為羊河。

白羊河的流淌中,清洌的水花激濺出一首古老的歌謠——

四四方方一座城,

城門開了跑馬城。

跑馬市,馬市開。

換甚哩?(蒙)

就換你兩歲大青馬,(漢)

拿甚換?(蒙)

五斤茶葉五斤鹽。(漢)

四四方方一座城,

城門開了跑馬城。

跑馬市,馬市開,

換甚哩?

就換你二歲牯牛蛋(公牛)

拿甚換?

一斤煙草足夠哩!

……

這是古老的《馬市歌》,早在左雲民間處處流傳,也是一代代左雲人在童年時代遊戲中口中所吟唱的歌謠,唱着,當然還伴有肢體的動作。這很讓人自然聯想起晉南一帶具有四千三百多年的《擊壤歌》來。當然,地域時間和文化都不一樣。這裡,通常是多個孩童每人手裡拿一些玩具物象如核桃、杏核兒或乾脆是光亮的小石頭、打磨過的小瓦片等,以兩人為一組,象徵性地作一些兩廂情願的交易動作……也是生活在長城腳下特別是邊關馬市場附近的孩童們,這是他們常玩常新,屢試不爽的童稚樂趣。透過這種玩耍的舉動和歌謠的內容,生動地傳達出當年馬市的蒙漢交易的場景,氤氳着相對平和的年代裡,馬市的繁榮和人們平等交易以物換物,各取所需的文明氛圍。

據查考,保安堡在明代隆慶和議後初設有馬市,它的貿易對象當初是阿孫倘不浪部落,蒙漢互市貿易興起後,成群結隊的蒙古牧民攜帶物品,牽拉着馬牛羊們紛紛來到馬市,且漸次拓展了馬市,自發地開始了私市,又形成了之後頗有規模的民市了……

馬市的確是四方的形狀,四周古牆也已殘破風化,當年交易繁榮時,沙土鋪就的牆體外側,是砌了厚重大磚的,歲月不僅風化沙土,歲月也在拆除着坍崩着磚石。在高達五六米的牆基上緩緩行走,我分明聽到了純淨而悠揚的馬市謠——

四四方方一座城,

馬市開了跑馬城。

跑馬市,馬市開,

換甚哩?

就換你二歲老羯子(公羊)

拿甚換?

穀米、豌豆、玉米隨你哩!

四四方方一座城,

城門開了跑馬城。

跑馬市,馬市開,

換甚哩?

就換你雙峰白駱駝。

拿甚換?

絲綢織錦和棉布。

……

無論如何,蒙人的物品物質是單一的,雙峰白駝、羯子羊、公牛、大青馬,他們遊牧的生活中,更需要鹽巴、茶葉兒、煙草、稻米、豌豆和絲綢織錦與棉布之類,而關內農耕者,更多的是需要雙峰駝、大青馬和羯子羊……

可以想象得出,當年寬闊方正的馬市里是何等的熱鬧紅火,卻又井然有序,如現時的小商小販一樣,馬市里是有固定攤位的。這些攤位可以相對一段時間內的固定,也可以靈活機動一集會一換,蒙漢的攤位地段應有明確劃分。蒙段簡約,大都是待價而賈的牛馬駝羊以及各類獸皮、氈毯、麻布、氈靴、馬尾等。而漢人攤位則樣式繁多,物品複雜,令人眼花瞭亂,除卻茶葉兒、綢緞、布帛、棉花、針線梭、改機、梳蓖、各類瓷器、木製家具,居然還有高雅的字畫成品、剪紙品……

蒙人坦率,漢人含蓄,兩種不同的地域物品和不同的地域文化在這片浩大的馬市里和諧交織,平等交流着,有直率的亮出價格,也有含蓄的討價還價;有蒙漢商家二人直接洽談價格的,也有二人推出第三個媒價說客,從中斡旋說合,協調雙方,促成一樁買賣和物品交換的玉成此事……

以農耕為主以盛產小麥棉花著稱的晉南運城、臨汾一帶商人們,是有着精明而超前眼光的,抓住商機,他們在雁門關外大量引種桑樹養蠶,引進紡棉織布。時至今日,在左雲多地隨處可以看到明清時代因養蠶織布而一代代留下來的由晉南移植到晉北的桑樹們。

明代《渾源州志》記載,「男子力耕,不事商販,婦女無蠶桑縫紉」。「惟是布帛蔽體,綿絮禦寒皆取資於商販,詢織於女紅,則懵懵然」。

《應州志》記載:「應州人專務稼穡,不知紡織」,廣靈縣誌則有「民貧,衣布不衣梭,間有用者,多取之境外。」

從這些記載上,可以看出,自設有馬市和民市之後,大量的晉南客商先生走進在他們看來是北寒之地的左雲大同一帶,自此,晉南與晉北兩個不同區域的文化也有了交流與互補。

四四方方一座城,

城門開了跑馬城。

跑馬市,馬市開,

換甚哩?

就換你氈毯和烏拉(氈靴)

拿甚換?

青花五彩景泰藍。

四四方方一座城,

城門開了跑馬城。

跑馬市,馬市開,

換甚哩?

就換你酪奶肉炒麵!

拿甚換?

鐵鍋銅勺馬掌燈!

四四方方一座城,

城門開了跑馬城。

跑馬城,馬市開,

換甚哩?

就換你貂皮駝絨和牛皮!

拿甚換?

燒酒當歸跌打藥!

……

悠悠歌謠在古老的馬市周邊縈繞着,迴蕩着,飛越到古老的長城上,在童稚清脆純美的歌聲里,我的意念里卻固執而奇特地顯現出一個歷史的鏡頭,在人頭攢動、熙熙攘攘且熱鬧非常的馬市里,一個蒙族大漢和一個漢族老者交換物品之前,進行着的一個手語交流。蒙古漢子戴着狐狸皮做就的禮帽,漢族老者則戴着一頂由麥秸編織的草帽,兩頂帽子同時卸下來,重疊着扣在二人握着的右手上。準確地說,兩隻不同民族的手,在一起輕輕捏着,五根手指且在變化着,那是手指指向價格與數目的變化,且讓對方忖度思考和接受。那是北方大片的農耕區域裡所擁有的騾馬市場、牛市的特有交易價格的手語形式,也是牙紀行當專有的「手語」樣式,毛巾之下或草帽之下,賣方出手指,買方知曉明了之後揣度之後才決定。數字手指1—5根,伸出幾根表示幾的,四指一抓撓為6,叫「撓子六」,拇、食、中三者一捏為7,叫」捏七「,拇、食叉開為8,叫「卡八」,食指勾9,叫「勾婁九」。這原本是漢民族中原農耕一帶的委婉含蓄又帶有商付揣度的討價還價且帶有某種禮儀、尊重和文化色彩的形式,居然在左雲明代的馬市里運用開來。

那僅僅是兩隻捏揣着指數惴摸着價格的手掌麼?之前的歲月里,那手掌可能在戰馬上拿了弓箭和戰刀,飛奔在草原上,橫刀立馬朝了草原的南端,飛越長城進入中原;而另一隻手掌則點燃了墩台上的狼煙烽火,又疾奔到箭樓里,點燃了火捻兒,朝北方打響了自衛和反擊的土炮……

馬市之內的兩隻手捏握在一起的時候,戰爭的嘶喊已經遠去,濃重的烽煙漸次消散,和平的安樂景象和漢胡民族的友好交往和平等貿易的繁榮場面,就定格在兩隻友好的手掌里,就回味在悠遠的馬市謠的歌聲中……[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