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雪夜彭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彼岸花》是中國當代作家雪夜彭城的散文。
作品欣賞
彼岸花
咀頭山上,還殘存着一片林子,有香樟,有山竹,地上有野生金針菜,還有很多的眠仙膽草。
山崗上還有橡樹的時候,我在那裡挖到過鴿子蛋樣的東西,興奮之餘,忽然有了哀愁,年齡大一點的孩子說:那是老鴉蛋。
鳥蛋是孩童最渴望得到的東西,老鴉蛋除外。咀頭山上曾有成千隻烏鴉,早上從山上飛出,傍晚又集結着歸巢,但見一片黑影壓頂,地上的人能清晰聽得鳥翼煽動的風聲。
老鴉,就是烏鴉,烏鴉獨叫,就會死人。村里很多人都被叫走了,其中就有我那沒有奶吃的最小的妹妹。
老鴉下的蛋,掉到地上,鑽到土裡,長出毒草,我故里人把它叫做眠仙膽。孩童的世界裡,是這個樣子的。
眠仙膽葉長得乾淨利落,比同地的雜草要茁壯許多,一簇簇,綠茵茵。
沾了眠仙膽,那就必然夜有噩夢。吃了眠仙膽,那就落在夢裡出不來。
人的惡夢多數跟死亡相關,夢裡人掙扎着醒來,說夢裡看到誰誰,那個人要帶誰誰走。世故者避諱,避開死字,說那是眠仙,把做惡夢說成「發眠仙」。
不該有花的時候,墳山上突然冒出一簇簇紅艷艷的花。花開得如此熱烈奔放,遠遠看去像一片火紅的雲霞。近看,花不同棗、橘、柚,也不同桃、李、梅,兀突一莖,四出七顆熱烈的心,每心再出七根誇張地奔放的雄蕊,卻不見雌蕊在何方。花瓣六,長長瘦瘦,互不相偎,鬱郁往後卷,似愁腸百結。
秋分前三日,是秋彼岸,上墳的人,看到它的艷麗的青春。
這樣的青春一樣會凋零,立冬、小雪,一夜間偃旗息鼓,之後地上憤憤冒出一蔟蔟的綠。
彼岸花,花彼岸,花開不見葉,葉綠不見花。
佛語說,有兩個人,曼殊、沙華,在人去彼岸的路上做不同時段的值守,知道有你,知道有我;牽掛你,牽掛我,永不能相見。
哎呀,這就是老鴉蛋呀,這就是眠仙膽呀。
在縣裡教書的宜子是山里人,有着很苦難的童年,童年的記憶里有着抹不去的彼岸花。
當地傳言,有神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踐踏彼岸花。每一簇彼岸花都有一條蛇妖守護着。有一次宜子看到山腳下河邊一片開闊地帶有開得茂盛的彼岸花,就動了摘花的心。悄悄靠近,伸手,聽得息息簌簌,花旁一樹下,果有黑蛇立起身子,閃電一樣吐着信子。
又一天宜子在地里跟母親勞作,老是對着上墈的三角地發呆。那是鄰家大娘的地。大爺早年沒了,就埋在艷艷的花那邊,大娘帶着一個殘疾女娃過。
牛耕的事大娘做不了,她大女兒、女婿適時來了。兩個男孩也被帶來,孩子太小,不如宜子可以干扯草的活,大人就由着他們玩。不一會,孩子悄悄靠近了那片熱烈奔放的花,那是彼岸花,有蛇妖守着的花,人摘了會去彼岸的花。
大一些的孩子忽然哭了。
使牛的漢子丟不開功夫,只是罵。
風吹過去,胡蝶飛過去,不知名的古怪玩兒飛過去。水溝里的水汩汩流,好似在訴說着什麼。水流聲被孩子的哭聲掩蓋了。
後來漢子能聽到水溝里的水流聲,一如女人嚶嚶的哭。孩子的聲音小了,沒了。
花兒,花兒,依舊沒心沒肝地散發着芬芳。
漢子在暮色里哭罵,說大娘家那個殘疾女娃長得妖艷,是個人妖。有這妖在,世道絕無太平。
很多年以後,大娘家不再有妖艷的殘疾女娃,宜子再一次看到了那個使牛的姐夫。姐夫依舊牽得牛來,牛已不是那牛,姐子還是姐子,後面還跟着一個宜子已經覺得陌生的大男孩。
姐夫對宜子說:妹子,妹子,俺認得你呢,長得好高啊,到港頭讀書去了吧?
宜子娘答:是哩,是哩,娃嘴笨,不會應人。
姐夫說:俺家大的,要是在的話,也該這麼高了。
宜子沒說話。想起那蔟花,想起那個男孩,想起那個笑起來真誠又妖艷的女娃。眼裡里冒出水珠,不聽話的水珠順着瘦削又洋溢着青春的臉往下滴落。她的身子正日夜狠着勁長,一如那瘋狂的彼岸花。
大娘快速老去,依舊打理着那些不多的土地。於是,年復一年,有漢子牽着牛,拉着犁、耙,走過有冷泉嗚咽的水溝,繞過艷艷的彼岸花叢,在那塊三角地上玩着或深或淺;或縱或橫;或粗或細;或隱忍或發泄;或明智或昏庸的讓人活命的遊戲。
舊年,或是舊年的舊年,宜子跟我說過曼珠和沙華,我記得我說過那是老鴉蛋,那是眠仙膽,那是苦痛的情愫,是不堪回想的芳華。
什麼意思嘛?
循着歲月的犁痕,我搜尋着苦難歲月里的音、形、色。想起了光禿禿油桐枝下的孤墳,想起了地里挖起的老鴉膽,想起了簡單樸素地伸張的翠綠,想起了火焰一樣奔放的倩影。
一瞬間我醒悟到,老鴉膽也好,眠仙膽也好,無論其有着什麼樣的惡名,它只是在貧瘠土地上奔放的青春,走過苦寒的秋天,它的生命確實會走入彼岸。
苦難只是苦難,芳華自是芳華。苦難中瀰漫的芳華並不是造成苦難的原因,相反,正是這些芳華,將黑暗點亮,鼓勵、提攜芸芸眾生好好地活着。
我想,要不要去故鄉,把那個有香樟、山竹的地方,弄得更生態些,讓現世的熱鬧中多鋪陳些朱紅色的生命之花。 [1]
作者簡介
雪夜彭城,本名劉鳳蓀,男,江西省都昌縣人。 發表關乎鄱陽湖文化的小說、詩歌、散文200萬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