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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冰心)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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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中國現代作家冰心創作的一篇散文。

作品原文

月光

當君柔和叔遠從濃睡里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滿了樓窗了。維因卻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來的,獨自抱着膝兒,坐在闌邊,凝望着朝霞下的湖光山色。

叔遠向着君柔點一點頭,君柔便笑着坐起來,伸手取下壁上掛的一支簫來,從窗內挑了維因一下。維因回頭笑說:

「原來你們也起來了,做什麼嚇人一跳?」叔遠說:「我們都累的了不得,你倒是有精神,這麼早就起來看風景。忙什麼的,今天還是頭一天,我們橫豎有十天的逗留呢。」維因一面走進來,笑說:「我久已聽得這裡的湖山,清麗的了不得,偏生昨天又是晚車到,黑影里看不真切,我心裡着急,所以等不到天亮,就起來了。——這裡可真是避暑的好去處。」君柔正俯着身子繫鞋帶,聽到這裡,便抬起頭來笑道,「怎麼樣,可以做你收束的地方麼?」叔遠不解的看着維因。維因卻微笑說:

「誰知道!」

這時聽得樓下有拉琴的聲音。維因看着牆邊倚着的琴兒說,「叔遠,你不說琴弦斷了麼?你聽,賣弦兒的來了。」叔遠道,「我還沒穿好衣服呢,你就走一趟罷,那壁上掛的長衣袋裡有錢。」維因說,「不必了,我這裡也有。」說着便走下樓去。叔遠一面站起來,一面問道,「剛才你和維因說什麼『收束』,我不明白。」君柔笑說:「這是他三年前最愛說的一句話,那時你還沒有和我們同學呢。我今天偶然又想起來,說着玩的。因為維因從小就和『自然』有極濃深的感情,往往自己一人對着天光雲影,凝坐沉思,半天不動。他又常說自殺是解決人生問題最好的方法,同學們都和他辯駁,他說:『我所說的自殺,並不是平常人的傷心過去的自殺,也不是絕望將來的自殺,乃是將我和自然調和的自殺。』眾人又問他什麼是和自然調和的自殺?他說:『我們既有了生命,就知道結果必有一死,有生命的那一天,便是有死的那一天,生的日子和地方,我們自然不能挑選了,死的日子和地方,我們卻有權柄處理它。譬如我是極愛「自然」的,如果有一日將我放在自然景物極美的地方,腦中被美感所鼓盪,到了忘我忘自然的境界,那時或者便要打破自己,和自然調和,這手段就是常人所謂的自殺了。』眾人都笑說:『天下名山勝景多着呢,你何不帶柄手槍,到那裡去自殺去。』他正色說:『我絕對不以這樣的自殺為自殺,我認為超凡的舉動,也不是預先知道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是要自殺的,只在那一剎那頃臨感難收,不期然而然的打破了自己。——我不敢說,我的收束就是這樣,不過似乎隱隱的只有這一條路可以收束我。』自殺是超凡的舉動麼?不打破自己,就不能和『自然』調和麼?他的意思對不對且不必說,你只看他這孩子特別不特別?」叔遠聽着便道,「這話我倒沒有聽見他說過。我想這不過是他青年時代的一段怪想,過後就好了,你且不要提醒他。」正說着,維因拿着琴弦,走上樓來。他們一面安上弦子,便又談到別的事上去。維因好靜,叔遠和君柔好動,雖然同是遊山玩水,他們的蹤跡卻並不常在一處。不過晚涼歸來的時候,互相報告這一日的經過。

闌邊排着一張小桌子,維因和君柔對面坐着。叔遠卻自站在廊下待月。涼風颼颼送着花香和湖波激盪的聲音,天色已經是對面不見人的了。維因一手扶着頭倚在桌子上,一手微微的敲着桌邊,半天說道:「君柔!我這兩天覺得精神很恍惚,十分的想離開此地,否則腦子裡受的刺激太深了,恐怕收束就在……」君柔笑將起來說,「不要胡說了,你倒是個實行家,從前的話柄,還提它作什麼!」這時叔遠抬頭看道:

「今兒是十八呵,怪道月兒這半天才上來。」維因站起來望時,只見湖心裡一片光明,他徘徊了半天,至終下了廊子,踱了出去。

君柔和叔遠依舊坐在闌邊說着話,也沒有理會他。

堤岸上只坐着他一個人,月兒漸漸的轉上來。湖邊的繁花,白雲般一陣一陣的屯積着。濃青的草地上,臥着蜿蜒的白石小道。山影里隱着微露燈火的樓台。柔波縈迴,這時也沒有漁唱了,只有月光籠蓋住他。

「月呵!它皎皎的臨照着,占據了普天之下望月的人意識的中心點,萬古以前是如此,萬古以後也是如此。——一霎時被雲遮了,一零時圓了,又缺了。無量沙數的世人,為它歡悅,替它煩惱,因它悲嘆。——它知道世人的讚羨感嘆麼?

它理會得自己的光華照耀麼?它自己心中又有什麼感想?……然而究竟它心中有什麼感想!它自它,世人自世人。因為世人是煩惱混沌的,它是清高拔俗的,贊慕感嘆,它又何曾理會得。世人呵,你真痴絕!

「湖水呢?無量沙數的人,臨流照影,對它訴盡悲歡,要它管領興亡。它雖然溫靜無言,聽着他們的歌哭,然而明鏡般的水面,又何曾留下一個影子。悲歡呵,興亡呵,只是煩惱混沌,這話它聽了千萬種千萬遍了。水渦兒縈轉着,只微微的報以一笑。世人呵,你真痴絕!

「山呢?莊嚴的立着。樹呢?婆娑的舞着。花呢?明艷的開着。雲呢?重疊的卷舒着。世人自世人,它們自它們。世人自要因它哀樂,其實它們又何曾理會!只管立着,舞着,開着,卷舒着。世人呵,你真痴絕!

「『自然』只永遠是如此了。世人又如何呢?光陰飛着過去了。幾十年的寄居,說不盡悲悽苦痛,乏味無聊。宇宙是好了,無端安放些人類,什麼貧,富,智,愚,勞,逸,苦,樂,人造的,不自然的,攪亂了大千世界。如今呵,要再和它調和。——痴絕的世人呵!『自然』不收納你了!

「無論如何,它們不理會也罷。然而它自己是燦爛莊嚴,它已經將你浸透了,它淒動了你的心,你臨感難收了。你要和它調和呵,只有一條路,除非是——打破了煩惱混沌的自己!」

這時維因百感填胸,神魂飛越,只覺得人間天上,一片通明。

遠遠地白袷飄揚,君柔和叔遠夾着簫兒,抱着琴兒,一面談笑着,從山上下來穿入樹林子去。——維因不禁悚然微笑,自己知道收束近了。「可憐我已經是昏沉如夢,怎禁得這急管繁弦——」

月兒愈高,涼風吹得雙手冰冷。君柔抱着琴兒不動,凝眸望着湖邊。叔遠卻一面依舊吹着簫兒,一面點頭催他和奏。

君柔忽然指着說:「剛才坐在堤邊的,是不是維因?」叔遠也站起來說:「我下山的時候,似乎看見他坐在那裡。」君柔等不到他說完,便飛也似的跑出樹林子來,叔遠也連忙跟了去。

君柔呆站在堤邊說:「我看見一個人坐在這邊,又站起來徘徊了半天,一聲水響,便不見了。要是別人,也許是走了。

要是維因……他剛才和我的談話,着實不穩呵!」叔遠俯着看水說:「水裡沒有動靜,你先別急,我上山看一看去。」說着便又回身跑了。

這時林青月黑——他已經收束了他自己了,悲傷着急,他又何曾理會。世人呵,你真也痴絕!

(本篇作於1921年4月8日,最初連載於北京《晨報》1921年4月20至21日。) [1]  

作者簡介

冰心,原名謝婉瑩,祖籍福建長樂縣。1999年冰心在北京逝世,度過了99個美麗的春秋。從小喜歡讀書識字,閱讀了大量中國古典小說,這為她以後創作打下了堅實基礎。1918年中學畢業,考入北京協和女子大學。「五四」運動爆發後,積極參加這一反帝反封建愛國民主運動,開始了以社會、家庭、婦女為主題的「問題小說」創作。1919年9月發表第一篇小說<兩個家庭),第一次用「冰心」筆名。1923年,第一本詩集《繁星》出版,它是中國小詩最初之作,也是影響最大之作。同年又出版第一個散文小說集《超人》,第二個詩集《春水》[2]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