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記憶(張學潮)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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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莊記憶》是中國當代作家張學潮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村莊記憶
小村名曰「下壇」。以前我沒研究過此名稱的由來,現在也沒有。只不過,觀其字面,又結合村里一年一度的祭祀活動,想來這「壇」,必與祭祀、祭壇有關。又因為相鄰的寨子叫「上壇」,這就更清楚了,一上一下,村名必與祭祀的開始、結束相關。除此而外,似乎沒有其它更好的解釋。
祭祀
小時候,也許是日子太苦吧,總感覺沒有幾個晴天。因為,在記憶里,不是放牛回家被淋一身雨,就是雷聲滾滾的夜晚,有那村霸借酒發瘋,摔石頭、磚頭砸人家屋頂,接着是無邊的謾罵,持續一整晚;又或者是風高月黑之夜,突然響起「抓賊了、抓賊了、有賊哦」之類的呼喊;又或者是在夜幕降臨之後,村里一時騷亂,人們奔走呼告,又有哪一家房子被火燒了;又或者,人們繼續奔走,卻又竊竊私語,想來,又是哪家小孩溺死在水庫、龍潭。凡此種種,即是我童年的記憶。似乎,在小村,除了恐怖、就是陰霾。
不過,有幾天卻是例外,記憶中,大約是祭祀前後。
清晨起來,母親便反覆叮囑,儘量別從山腳下那兒經過,即使要過,也不要亂說話,否則,會有災禍的。並藉機講了幾個實例,說是村裡有一位老人,撿拾了山神廟裡的貢品,幾天後就得了大病,瘋瘋癲癲的,所有的醫生都查不出病因,眼看不行了,家人偶然想起這個情節,於是重新備了酒肉、果品,到山神廟去謝罪。不幾天,老人的病不治痊癒。另一件事,說是一小孩在經過山神廟時,看着廟裡的稻草人傻笑,這一笑不打緊,回家後便痴呆了。同樣,所有的醫生都束手無策,所有的辦法都想了,病情就是沒有緩解,於是有那知情人報告了具體細節,一家人才如夢初醒,備齊貢品,長跪廟前禱告。不幾日,孩子痊癒。這都是活生生的例子,誰敢不信?誰不害怕?
我那時上小學,對這樣恐怖的事,自然也有幾分驚懼,所以也不敢違抗。不過呢,話又說回來,也許是天生膽大,也許是天生就生有「反骨」,對於這些鬼神邪說,我是不大買賬的。因為我的日子一向不好過,父母管得嚴格,又加上淘氣,總是三天兩頭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有幾次甚至有輕生念頭,也沒見什麼神仙幫我。記得有一次,我離家出走,在外面吃盡了苦頭,流浪了幾天,回來經過山神廟前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了。我看着山神廟裡的稻草人,他似乎在呲牙咧嘴嘲笑我,一時憤怒,從草叢中撿了塊石頭,奮力砸去,稻草人應聲而倒。而之後的我,並沒有患上什麼不治之症。想來,這神仙鬼怪,也是欺軟怕硬的貨。
這一步走得好,到目前為此,凡是迷信的東西,無論吹得多懸乎,我都伴以嗤之以鼻。這是後話。
說到那些祭祀的日子,還真的值得玩味。那是一個特別的早晨,萬里無雲、天藍地清,忽然,山頂上傳來一聲悠揚的銅鑼聲,間歇一陣之後,再次響起,如是十來分鐘隱沒。這是在提醒四方相鄰,村里在祭祀、敬山神,無關人員繞行、車輛繞道、各家各戶管好牲口、管好小孩,不能攪擾祭祀。事實上,祭祀、敬山的規矩很多,只是時間久遠,有些確實忘了。只曉得這一天,必須嚴陣以待、處處小心。
經過一番焦急的等待,約莫傍晚十分,參加祭祀活動的父親回來了,照例是帶回一鍋肥肉。老規矩,必須吃完,連湯都不能剩,一家人圍過來,小心翼翼地吃着這一鍋肥肉,那種感受,實在很難受。許是過於緊張,並不能完全品出肉食的味道。我有時忍不住,總愛發話,一不小心就挨「筷頭」,打得我總是心煩意亂的。又加上是大塊的肥肉,沒有配料、十分油膩,吃到後面,真的很痛苦。儘管那些年日子苦,吃一頓肉不容易,但是,這麼憨吃啞脹的,只要是人,都不免鬱悶。有幾次,我都吃吐了,還得加,直至把湯喝完,你想想,對這祭祀活動,我能有什麼好感!
後來,日子好過了一些,祭祀活動要求也沒那麼嚴格了。只要是成年男人,都可以到山神廟那兒大吃一頓,不想帶回家,也行。以前就餐時總是畢恭畢敬的,現在可以隨便鬧,想咋個整都行。划拳、鬥地主,隨便玩。更為搞笑的是有一年,有幾個年輕人還沒有開飯就干醉了,一言不合,當着「山神」的面就幹了一架,還動了刀子。派出所的同志把幾個鬧事者都捉了去,教育了一晚上,各自賠小心,了事。至於主持這次祭祀活動的幾個寨老,他們哪管得了現在的年輕人,一句「不像話」結束,再無多言。
隨着年歲的增長,我對祭祀活動多了幾分不一樣的領悟。這祭祀活動,也不是我以前想象的那麼極端。姑且不談在一定歷史階段,他對於凝聚村民共識、團結群眾方面的意義,講品味這流傳數百年的祭祀、敬山活動,其本身就是一種文化,這種文化,無疑也是我們民族村寨的寶貝。鄉風民俗,值得尊重、值得珍視!
別樣時光
我出生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因為地處西南腹地,對於當時國家的發生的好多事,沒有半點記憶。那年月,毛澤東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倒是還健在,只是因為年齡太小,加之農村條件差,竟然未能從電視影像中得見尊容,引為終生憾事。那時節,家裡窮,堂屋凸凹不平的籬笆牆上,總是懸掛着多張偉人的畫像,一邊是馬克思、恩格斯……一邊是周恩來、劉少奇……中間是毛澤東、華國鋒。對於兩位「大鬍子」,我也只是驚奇他們的大鬍子,雖然不認識,但也不太反感,畢竟,能夠掛在堂屋牆上的,想必也定然不同凡響。至於中間的,母親說,他們都很偉大!至於周恩來總理、劉少奇副主席、朱德總司令等,也是翻了很多畫報,才曉得都是神一樣的人,自然值得仰視。長時間的耳濡目染,在我幼小的心靈深處,烙下了偉人深深的印記。也沒有多少理由,每天進門出門,看到他們慈祥的面容,就只有父親、老師的那句話,「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能不能成才是一回事,但是聽毛主席的話、跟黨走,卻是必須銘記在心的。
小時候最深的記憶,就是靠在母親膝上,聽母親講偉人的故事,看母親一遍遍翻看介紹偉人的畫報。也不知道翻了多少年、多少遍,母親似乎從無倦意,這是少有的、農閒時的事。大多數時候,我每天清晨起床,總是看不見屋裡有人,莫名其妙大哭一通之後,才見母親風風火火、一身水、一身泥趕回來,也不知道都做了啥,又急急匆匆離開,一個人也罷,幾姊妹在家也罷,總之白天很少看見父母。現在想來,那年那月,我能活下來,真的不容易。
後來,我可以在村里跑動了。傍晚的時候,看到大人們陸續歸來,大挑小挑的,什麼都有。所有收穫的東西,全部堆放在村中一塊空地上,記憶中,我站在一堆南瓜傍邊,仰頭看,看不到頂,圍着跑,卻感覺總回不到原點。有時,我和村裡的小夥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一堆高高的谷堆上,然後又從上面翻滾下來,我只記得一直滾哦、滾哦,等停下來時,便感到頭暈腦脹、呼吸不暢。有些小夥伴,直接暈厥,醒來後,免不了又再挨大人們的一頓好揍。這是我們幹的最愚蠢的事。
我沒有想過,為什麼村里收穫了那麼多糧食,而家裡的生活還是那麼苦?生活在號稱「頭木咱」的南國水鄉,卻總是面臨飢餓的威脅?
又過了些時日,一個天空無比湛藍的日子,村里氣氛忽然很熱烈,大人們的臉上流光溢彩。對我們無形中放寬了「政策」,於是得以出門看熱鬧。只見全村的人都圍在村中的大院壩周圍,院壩里是全村的牛馬,一陣的指指點點、吵吵嚷嚷之後,有那銀須寨老一碰頭,也不知都說了些什麼,院壩里的牛馬便被一家家牽走。也不知是緣於運氣還是緣於權勢,有些人家興高采烈,因為分到了中意的牛馬,有些人家愁苦着臉,但是也沒辦法。我家運氣一般,早上出門的父親,傍晚牽回一頭黃牛,雖然有點瘦,但是骨架還可以,父親說,只要精心餵養一段時間,耕田耕地還是沒問題的。事實上,在分牛分馬的前段時間,村裡的田地也已經分配好了,只是我那是太小,就算有人告訴我,我恐怕也不知道什麼是分田分地、什麼是聯產承包。
存入記憶的,是分配集體山里時的情景。因為分配時劃分了片區,分成了若干個小組,又加上那天我恰好在山上放牛,所以親歷了一番。記得那是一個午後,陽光明媚,幾個叔叔模樣的人來到一片松林里,用木炭給每一棵松樹做好了標記,不外乎就是寫上一些數字,然後每家出一個人「抓鬮」,抓到的數字分別對應不同的片區,算是分入自家名下。有一個大叔看中半山腰一片林木,其餘的「鬮」他搓成圓形,而對應半山腰那一顆,他折成方形,自然,他如願抓到了理想的「鬮」。我當時雖然年齡小,但是卻也有幾分聰明,玄機被我洞悉,只是沒有點破。我在想,分田分地、分牛分馬,想來其中也自有奧秘,誰能說得清呢?
好在,實行這樣的責任制後,村里人的勞動熱情空前高漲,責任地、責任田、責任山林,被村民精心呵護着。不幾年,家家戶戶便開始穀物滿倉了。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家就沒斷過糧,而且漸漸有了富餘,吃不完的糧食],母親就拿來烤酒。日子,就這樣漸漸火紅!
修路
從小村到鎮上,約莫一公里。
記憶中,都是一路泥濘。那些年吧,說真的,沒有想過國家會立什麼項目,能保證吃飽飯就不錯了。好在村民比較團結,為了讓路好走一點,或者說,為了在下個雨季來臨之時,路面坑坑窪窪不至於加深,堡坎不至於大面積倒塌,村里每年總是會組織一兩次修路活動。不外乎就是一聲招呼,各家各戶自覺出一兩個勞動力,扛上鐵鏟、鋤頭,也不用劃分什麼片區、分配什麼工作任務,看見什麼,就做什麼。填坑、運土、搬石塊,有那會點砌牆手藝的,也聚在一起,不時對路兩側的堡坎進行修補。反正都是自覺自愿的,沒有誰監督誰,沒有誰要求誰,沒有誰指揮誰。偶爾看見不怎麼積極的,領頭的也不是很在意,最多提高嗓門高喊幾句:「加油干哦,同志們,幹完了就回家,反正就這點活。」於是,歇腳的貓起腰,丟掉手頭的煙蒂,一句話:干吧!
後來,漸漸的,出門打工的年輕人多了,寨老們再組織修路,喊了半天,才見房門慢慢打開,都是年近花甲的,要不然就是一幫婦女,還要帶着大大小小的孩子,幹活自然不行。寨老不明就裡,還以為是自己的號召力下降了,心裡很是不爽,總不時有挖苦之言冒出來,大夥默不作聲。反正這是義務勞動,只能盡力,於是,老頭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又是吹牛、又是輪換抽煙筒,只見村頭霧氣蒸騰,活兒卻是沒什麼進展。婦女們呢,一會兒要給奶娃餵奶,一會兒要回家照料牲口,東走一個、西走一個,場面松鬆散散,哪有半點當年「大躍進」時代的勞動景象,這是寨老們無法忍受的。不到一公里的通村路,以前一天就能修到盡頭,現在嘛,看這情形,一周怕也弄不完。其中一個山羊鬍子的寨老,終於按耐不住爆發了,衝着人群嚷開:「你們這是在勞動嗎?你們這是在磨洋工。」「做自己家活的時候,沒見你們這麼混的。偷東西的時候,一百多斤的麻袋扛起就跑,這幾十斤的石頭,幾個人都搬不動……」說罷,自己做表率,硬着頭皮扛起一塊大石頭就走。村民只是竊笑,也不惱,實事證明,這「山羊鬍子」回家後可是着實休息了好一陣,什麼跌打勞傷的藥物全用了一遍,才說有了些許好轉。這是後話。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集體修路便無疾而終。村民大多「自掃門前雪」,有那條件好點的人家,自費用水泥澆築好自家庭院之餘,也把剩餘材料的用來修補門前的路坎,只要自家基本暢通無阻,便不再理會「身外事」。不幾年,政府有了「一事一議」財政獎補項目,可以修通村通組路串戶路了,於是,村民忙開了,卻不是義務投工投勞,而是在考慮修路占了家裡的多少菜園,占了家裡的哪一個雞圈,該得多少賠償。於是,村裡面不時吵吵嚷嚷,有些村民放出話來,「別以為我家好欺負,我隨便打個電話,市里就有人來,叫你們吃不了兜着走。」「憑什麼張三家撤了一間小廂房,得好幾千的賠償,而我的這塊自留地,只給幾百元?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不行,我家不讓!」村幹部好說歹說,就是行不通。這才過去多少年呢,老百姓竟然開化到了這個程度,我暗自訝異。
時間順流到今天,小村幸運,劃入新區規劃建設,有一條寬約百米的大道要經過村里,拆遷戶不下百家。聽到消息的村民態度強硬,不搬,反正我家說什麼也不搬!我私下問[[母親] ,為什麼有些人家那房子明明都風雨飄搖了,還是捨不得搬遷呢?母親微微一笑,「什麼不搬呢?心裡一百個樂意的,這樣講,還不是為了多爭取點補償款。」我恍然大悟。果然,政府說了,主動搬遷的,可以得一萬元的獎勵。短短兩周時間,涉及的搬遷戶瞬間人去樓空。看到這種情形,我除了感嘆,別無他想。[1]
作者簡介
張學潮,筆名,耕者,布依族,生於1978年12月,畢業於貴州師範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