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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出自宋代姜夔的《揚州慢·淮左名都[1]

淳熙丙申至日,予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譯文及注釋

譯文

丙申年冬至這天,我經過揚州。夜雪初晴,放眼望去,全是薺草和麥子。進入揚州,一片蕭條,河水碧綠淒冷,天色漸晚,城中響起淒涼的號角。我內心悲涼,感慨於揚州城今昔的變化,於是自創了這支曲子。千岩老人認為這首詞有《黍離》的悲涼意蘊。

揚州自古是著名的都會,這裡有著名遊覽勝地竹西亭,初到揚州我解鞍下馬稍作停留。昔日繁華熱鬧的揚州路,如今長滿了青青薺麥,一片荒涼。金兵侵略長江流域地區,洗劫揚州後,只留下殘存的古樹和廢毀的池台,都不願再談論那殘酷的戰爭。臨近黃昏,淒清的號角聲響起,迴蕩在這座淒涼殘破的空城。

杜牧俊逸清賞,料想他現在再來的話也會感到震驚。即使「豆蔻」詞語精工,青樓美夢的詩意很好,也難抒寫此刻深沉悲愴感情。二十四橋依然還在,橋下江水水波蕩漾,月色淒冷,四周寂靜無聲。想那橋邊紅色的芍藥花年年花葉繁榮,可它們是為誰生長為誰開放呢?

注釋

揚州慢:詞牌名,又名《郎州慢》,上下闋,九十八字,平韻。此調為姜夔自度曲,後人多用以抒發懷古之思。

淳熙丙申:淳熙三年(1176)。至日:冬至。

維揚:即揚州(今屬江蘇)。

薺麥:薺菜和野生的麥。彌望:滿眼。

戍角:軍營中發出的號角聲。

千岩老人:南宋詩人蕭德藻,字東夫,自號千岩老人。姜夔曾跟他學詩,又是他的侄女婿。黍離:《詩經·王風》篇名。據說周平王東遷後,周大夫經過西周故都,看見宗廟毀壞,盡為禾黍,彷徨不忍離去,就做了此詩。後以「黍離」表示故國之思。

淮左名都:指揚州。宋朝的行政區設有淮南東路和淮南西路,揚州是淮南東路的首府,故稱淮左名都。左,古人方位名,面朝南時,東為左,西為右。名都,著名的都會。

解(jiě)鞍少駐初程:少駐,稍作停留;初程,初段行程。

春風十里:杜牧《贈別》詩:「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這裡用以借指揚州。

胡馬窺江:指金兵侵略長江流域地區,洗劫揚州。這裡應指第二次洗劫揚州。

廢池喬木:廢毀的池台。喬木:殘存的古樹。二者都是亂後余物,表明城中荒蕪,人煙蕭條。

漸:向,到。清角:淒清的號角聲。

杜郎:即杜牧。唐文宗大和七年到九年,杜牧在揚州任淮南節度使掌書記。俊賞:俊逸清賞。鍾嶸《詩品序》:「近彭城劉士章,俊賞才士。」

豆蔻:形容少女美艷。豆蔻詞工:杜牧《贈別》:「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青樓:妓院。青樓夢好:杜牧《遣懷》詩:「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二十四橋:揚州城內古橋,即吳家磚橋,也叫紅藥橋。因杜牧詩「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稱為二十四橋。

紅藥:紅芍藥花,是揚州繁華時期的名花。

賞析

姜夔在這首詞里用了他常用的小序。小序的好處就在於交代寫作的緣由和寫作的背景。而這首小序則更明確地交代了這首詞的寫作時間、地點、原因、內容、和主旨。讓人更好地、更深入地了解詞人寫作此詞時的心理情懷。[2]

這首詞充分體現了作者認為的詩歌要「含蓄」和「句中有餘味,篇中有餘意」(《白石道人詩說》)的主張,也是歷代詞人抒發「黍離之悲」而富有餘味的罕有佳作。詞人「解鞍少駐」的揚州,位於淮水之南,是歷史上令人神往的「名都」,「竹西佳處」是從杜牧《題揚州禪智寺》「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化出。竹西,亭名,在揚州東蜀崗上禪智寺前,風光優美。

但經過金兵鐵蹄蹂躪之後,如今是滿目羔塢了。經過「胡馬」破壞後的殘痕,到處可見,詞人用「以少總多」的手法,只攝取了兩個鏡頭:「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和滿城的「廢池喬木」。「薺麥青青」使人聯想到古代詩人反覆詠嘆的「彼黍離離」的詩句,並從「青青」所特有的一種淒艷色彩,增加青山故國之情。「廢池」極見蹂躪之深,「喬木」寄託故園之戀。

這種景物所引起的意緒,就是「猶厭言兵」。清人陳廷焯特別欣賞這段描寫,他說:「寫兵燹後情景逼真。『猶厭言兵』四字,包括無限傷亂語,他人累千百言,赤無此韻味。」(《白雨齋詞話》卷二)這裡,作者使用了擬人化的手法,連「廢池喬木」都在痛恨金人發動的這場不義戰爭,物猶如此,何況於人!這在美學上也是一種移情作用。

上片的結尾三句:「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卻又轉換了一個畫面,由所見轉寫所聞,氣氛的渲染也更加濃烈。當日落黃昏之時,悠然而起的清角之聲,打破了黃昏的沉寂,這是用音響來襯托寂靜更增蕭條的意緒。「清角吹寒」四字,「寒」字下得很妙,寒意本來是天氣給人的觸覺感受,但作者不言天寒,而說「吹寒」,把角聲的淒清與天氣的寒冷聯繫在一起,把產生寒的自然方面的原因抽去,突出人為的感情色彩,似乎是角聲把寒意吹散在這座空城裡。

聽覺所聞是清角悲吟,觸覺所感是寒氣逼人,再聯繫視覺所見的「薺麥青青」與「廢池喬木」,這一切交織在一起,一切景物在空間上來說都統一在這座「空城」里,「都在」二字,使一切景物聯繫在一起。着一「空」字,化景物為情思,把景中情與情中景融為一體,寫出了為金兵破壞後留下這一座空城所引起的憤慨;寫出了對宋王朝不思恢復,竟然把這一個名城輕輕斷送的痛心;也寫出了宋王朝就憑這樣一座「空城」防邊,如何不引起人們的憂心忡忡,哀深恨徹。

詞的下片,運用典故,進一步深化了「黍離之悲」的主題。昔日揚州城繁華,詩人杜牧留下了許多關於揚州城不朽的詩作。可是,假如這位多情的詩人今日再重遊故地,他也必定會為今日的揚州城感到吃驚和痛心。杜牧算是個俊才情種,他有寫「豆蔻」詞的微妙精當,他有賦「青樓」詩的神乎其神。可是,當他面對眼前的凋殘破敗景象,他必不能寫出昔日的款款深情來。揚州的名勝二十四橋仍然存在,水波蕩漾,冷峻的月光下,四周寂籟無聲。唉,試想下,儘管那橋邊的芍藥花年年如期盛放,也很難有人有情思去欣賞它們的艷麗。詞人用帶懸念的疑問作為詞篇的結尾,很自然地移情入景,今昔對比,催人淚下。

縱觀全詞,行文的基調都籠罩在一種悲涼悽愴的氛圍中。無論是詞人所見到的「薺麥青青」、「廢池喬木」還是在黃昏里聽到的「號角」和「空城」還是詞人自身所想到的杜牧「難賦深情」和不知亡國恨的「橋邊紅藥」,都是一種悲劇的寫照。

情景交融是這首詞在寫作表現手法上最顯著的一個特點。移情入景,樂景寫哀,都是詞人經常使用的手法。特別是樂景寫哀,詞人在文中寫了大量的樂景:名都,佳處,二十四橋……可是,寫樂景是為了襯托哀情,是為了對比「現在」的慘狀:名都的凋殘,佳處的弊壞,二十橋的冷寂……正如王夫之所說:「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倍增其哀樂。」

用今昔對比的反襯手法來寫景抒情,是這首詞的特色之一。

上片用昔日的「名都」來反襯今日的「空城」;以昔日的「春風十里揚州路」(杜牧《贈別》)來反襯今日的一片荒涼景象——「盡薺麥青青」。

下片以昔日的「杜郎俊賞」、「豆蔻詞工」、「青樓夢好」等風流繁華,來反襯今日的風流雲散、對景難排和深情難賦。以昔時「二十四橋明月夜」(杜牧《寄揚州韓綽判官》)的樂章,反襯今日「波心蕩、冷月無聲」的哀景。下片寫杜牧情事,主要目的不在於評論和懷念杜牧,而是通過「化實為虛」的手法,點明這樣一種「情思」:即使杜牧的風流俊賞,「豆蔻詞工」,可是如果他而今重到揚州的話,也定然會驚訝河山之異了。借「杜郎」史實,逗出和反襯「難賦」之苦。「波心蕩、冷月無聲」的藝術描寫,是非常精細的特寫鏡頭。二十四橋仍在,明月夜也仍有,但「玉人吹簫」的風月繁華已不復存在了。詞人用橋下「波心蕩」的動,來映襯「冷月無聲」的靜。「波心蕩」是俯視之景,「冷月無聲」本來是仰觀之景,但映入水中,又成為俯視之景,與橋下蕩漾的水波合成一個畫面,從這個畫境中,似乎可以看到詞人低首沉吟的形象。總之,寫昔日的繁華,正是為了表現今日之蕭條。

善於化用前人的詩境入詞,用虛擬的手法,使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餘音繚繞,餘味不盡,也是這首詞的特色之一。《揚州慢》大量化用杜牧的詩句與詩境(有四處之多),又點出杜郎的風流俊賞,把杜牧的詩境,融入自己的詞境。

此詞在表現姜夔的詞風清雅空靈上非常突出。運用「清」「寒」「空」「波心」「冷月」等詞極力表現語言上清雅空靈。同時,用「猶厭言兵」表現兵燹之後的殘破;用杜牧名句表現揚州昔日的繁華;用「二十四橋」「波心蕩」「冷月無聲」表現清幽傷感的氣氛;用「橋邊紅藥」表現「寂寞開無主」的荒涼,這些造境都是用來表現意境上清雅空靈。詞人的筆法是清雅空靈的,卻寄寓深長。用低婉的聲調,清剛峭拔之勢、冷僻幽獨之情,寫出了戰爭帶給揚州城萬劫不復的災難。

創作背景

此詞作於宋孝宗淳熙三年(公元1176),時作者二十餘歲。宋高宗紹興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金主完顏亮南侵,江淮軍敗,中外震駭。完顏亮不久在瓜州為其臣下所殺。根據此前小序所說,淳熙三年,姜夔因路過揚州,目睹了戰爭洗劫後揚州的蕭條景象,撫今追昔,悲嘆今日的荒涼,追憶昔日的繁華,發為吟詠,以寄託對揚州昔日繁華的懷念和對今日山河破的哀思。

賞析二

這首詞寫於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冬至日,詞前的小序對寫作時間、地點及寫作動因均作了交待。姜夔因路過揚州,目睹了戰爭洗劫後揚州的蕭條景象,撫今追昔,悲嘆今日的荒涼,追憶昔日的繁華,發為吟詠,以寄託對揚州昔日繁華的懷念和對今日山河破的哀思。白石到達揚州之時,離金主完顏亮南犯只有十五年,當時作者只有二十幾歲。這首震今爍古的名篇一出,就被他的叔岳蕭德藻(即千岩老人)稱為有「黍離之悲」。《詩經。五風。黍離》篇寫的是周平王東遷之後,故宮恙浮,長滿禾黍,詩人見此,悼念故園,不忍離去。[3]

上片由「名都」、「佳處」起筆,卻以「空城」作結,其今昔盛衰之感昭然若揭。

「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虛處傳神,城池荒蕪、人煙稀少、屋宇傾頹的淒涼情景不言自明。「春風十里」,並非實指一路春風拂面,而是化用杜牧詩意,使作者聯想當年樓閣參差、珠簾掩映的盛況,反照今日的衰敗景象。

「胡馬窺江」二句寫金兵的劫掠雖然早已成為過去,而「廢池喬木」猶以談論戰事為厭,可知當年帶來的戰禍兵燹有多麼酷烈!陳廷焯《白雨齊詞話》認為:「『猶厭言兵』四字,包括無限傷亂語,他人累千百言,亦無此韻味。」姜詞以韻味勝,其佳處即在於淡語不淡,其中的韻味反倒是某些濃至之語所不及的。

「清角」二句,不僅益增寂淒,而且包含幾多曲折:下有同仇敵愾之心,而上無抗金北伐之意,這樣,清泠的號角聲便只能徒然震響在兵燹之餘的空城。詞的下片,作者進一步從懷古中展開聯想:晚唐詩人杜牧的揚州詩歷來膾炙人口,但如果他重臨此地,必定再也吟不出深情繾綣的詩句,因為眼下只有一彎冷月、一泓寒水與他徜徉過的二十四橋相伴;橋邊的芍藥花雖然風姿依舊,卻是無主自開,不免落寞。

二十四橋」二句,愈工致,愈慘澹,可謂動魄驚心。蕭德藻認為此詞「有黍離之悲」,的確深中肯綮。

揚州慢》乃姜夔自作調,"白石因游揚州而作,創為新調,即以詞意名題,其所言即揚州之事。"(萬樹《詞律》)此詞作於淳熙丙申(1176年)冬至日,距金人兵臨揚州已有十六年。當年繁華都會,如今滿目蕭條,引發詞人撫今追昔之嘆。千岩老人讀後,"以為有《黍離》之悲也。"詞分上下兩片。上片描述揚州眼前蕭條的景況:以"淮左名都"之昔日繁華對比今日"盡薺麥青青"之荒涼,以"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極寫傷亂之感。最後三句以"暮色、軍角、空城",描繪眼前淒涼。下片側重對揚州史事的虛擬。詞人想象風流俊賞之杜郎今日重遊揚州之"難賦深情",並多次化用杜牧歌詠揚州昔日景物的詩句,構成風月繁華與蕭條頹廢的意象對比。

姜夔

姜夔[kuí](1154年—1221年),字堯章,號白石道人,漢族,饒州鄱陽(今江西省鄱陽縣)人。南宋文學家、音樂家。其作品素以空靈含蓄著稱,姜夔對詩詞、散文、書法、音樂,無不精善,是繼蘇軾之後又一難得的藝術全才。有《白石道人詩集》《白石道人歌曲》《續書譜》《絳帖平》等書傳世。

參考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