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世還做您的女兒(戴梅珍)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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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世還做您的女兒》是中國當代作家戴梅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來世還做您的女兒
不知不覺中又到了臘月，菜市場外面已經有許多商販在賣鞭炮、燈籠和春聯，大街小巷充滿過年的氣氛。臘月曾經是我最為期盼的月份，除了新年即將到來外,這個月份里還有我和爸爸的生日。
爸爸去世已經整整26年了，每年的這個時候，我的心裡都會有說不出的悲傷涌動，都想盡情抒發出對爸爸的思念，把這悲傷徹底釋放出來。可是，一提筆，卻只有淚水成行而寫不下任何文字，就是在此時此刻，心裡也早已充盈着灼灼的傷痛，眼裡已是淚光盈盈！
26年了，爸爸的一切依然在我的腦海里，他的笑聲，他走路的樣子，他細微的習慣動作，隨時隨地都會呈現在我的眼前，一刻也不曾忘記，永遠都那麼清晰……
爸爸過去在基建局工作，屬於流動單位，根據建設需要從淮南到淮北，又從淮北去了貴州建設祖國的大西南。1974年潘集開發煤礦，他們又回到淮南工作。1972年我出生的時候，爸爸還在貴州工作。爸爸接到我出生的電報請了探親假回到家時，我已經快滿月了。我生下來長得很醜，用母親和姥姥的話說，反正是丑得夠嗆。因為已經有了個面若桃花的姐姐，醜醜的我的出生，並沒有給母親帶來多大的欣喜。母親說，奇怪的是，爸爸卻是一到家就把我當成寶貝捧在手裡，喜歡得不得了。
我兩歲多的時候，爸爸從貴州調回淮南工作，那時，我們家住在蔡家崗，爸爸工作單位在距家四十多公里的潘集。也就是在這一年裡，家裡發生了很多不幸。先是奶奶病重，不久去世。接着，我母親病重，爸爸又實在無暇照顧她，只能由姥爺把她接回淮北，住進了醫院。出生才八個月大的妹妹也被姥姥抱去撫養。原本快樂溫暖的家，頓時零散幾處，日子的艱難可想而知。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剛調回淮南工作的爸爸，不得已帶着我住在單位宿舍。
一直很奇怪我怎麼會那麼早就有了記憶，而且記得那樣清楚。那時的潘集是一片荒野，最醒目的建築可能就是鑽礦的井架了。爸爸單位里的人都是從貴州回來的，有點像知青返城，先回來的人首要的任務就是安營紮寨，然後不斷有一批一批的人回來報到，單位的稱呼也很特別，好像都是帶編號的某某師某某兵團。記得有一個晚上，爸爸帶着我去食堂後面的大通鋪，在剛從貴州回來報到的人群里找到他以前的同事，他在我爸後面一批回的淮南。工人們當時都住在用蘆席和油氈臨時搭建的住房裡，睡的是大通鋪，圍牆是鐵絲網拉成的。爸爸的單位就是生產蓋房子用的紅磚，當時是基建局42處5工區，後來成了基建局磚廠，廠子建在淮河的支流泥河的岸邊。
一切好像都是昨天才發生。我在一個夏日上午醒來，睜開眼，空曠的屋裡只剩下我自己，爸爸和同事都去上班了。我坐在大通鋪的邊沿上，一縷陽光透過門縫傾灑進來。我低頭看見地上放着一盆清水，旁邊還有一個瓷缸，上面放着牙刷，看見它們，我想起了爸爸頭天晚上睡覺前反覆告訴我的話：起床後自己刷牙洗臉，然後去食堂後門找那個最胖的叔叔去吃飯。於是我便按照爸爸的交代一步一步去做，刷了牙洗了臉，然後推開門出去。
食堂是個小四合院，前面的房子既是飯廳也是單位禮堂，後院的東側房間是廚房，北面房間是倉庫，臨時用作新來報到的職工的宿舍，裡面依舊是大通鋪。食堂就在宿舍旁邊，我站在後門怯生生地向裡面張望卻不敢進去。果然看見了裡面有個很胖的叔叔，不敢斷定就是爸爸說的那個胖叔叔，也不敢吱聲就那麼站着一動不動。胖叔叔來回走了好幾趟，終於發現瘦小的我。胖叔叔先是用長長的爐鈎，從爐子下面的灰渣里刨出爸爸埋在裡面的，已經被烤的焦紅的饅頭，又從後堂里端出一碗稀飯和鹹菜。從這天起，我開始了我的人生記憶，也開始了跟着爸爸一起生活的歲月。
爸爸一生歷經坎坷，但他從不怨天尤人，胸懷豁達樂觀且積極進取。在他人生最為黯淡也是我們家最為艱難的時期，我有幸也可以說是不得已吧，能夠陪伴在爸爸身邊，從而使得我的人生深深地烙上了父愛的印跡。
爸爸把我帶在身邊住在單位宿舍里，其實是很不方便的。白天還好，爸爸開始工作前，把我放在他能看到的安全的地方，我很聽話，一般都不會離開他的視線。七十年代中期的工廠，經常有「大戰紅五月」之類的活動月，每遇到這樣革命工作高於一切的時期，工廠里機器一般都會轟鳴到燈火通明的深夜，工人們往往要起早貪黑地加班增產。爸爸只能將玩累了睡着了的我，放在辦公室的長條椅上，下班時再將我抱回宿舍。我經常會在回宿舍的路上或是爸爸抱起我的那一刻醒來，但我不願意自己走路，會假裝沒醒，讓爸爸抱着或背着回去，爸爸雖然也經常會笑着戳穿我的小聰明，卻從來也不會把我放下來。親愛的爸爸，小時的我多麼不懂事！不懂得您一邊牽掛着生病住院的母親，一邊還得工作養家，不懂得您的心其實有着多處的牽掛，不懂得您已經勞累了一天多麼需要休息！
記得在我還小的時候，仲夏的傍晚，一個正在談戀愛的年輕叔叔，不知道從哪裡買來一塊市場上鮮有的西瓜，遇到我們父女後，那個叔叔勉強客氣地要把西瓜送給我吃。我摟着爸爸拚命地搖頭不要，那個叔叔走後，我悄悄地在爸爸耳邊說，我其實很想吃西瓜。那天吃過晚飯過後，我就不見了爸爸，到處也找不到，最後門衛伯伯說，你爸騎車出去了，就在我這等他吧。不知過了多久，爸爸騎着自行車手捧一塊西瓜回來了。爸爸啊，這麼多年過去了，從您手中接過西瓜的幸福仍充盈在女兒的心間。
有段時間，我們家幾個人分住幾處。爸爸和我在潘集，母親和姐姐在蔡家崗，妹妹在淮北的姥姥家。所以爸爸經常會帶着我，坐單位的解放卡車從潘集回到蔡家崗。單位的車一般只到謝二礦，還有五六公里路程需要步行。這段路程，年幼的我無法走完全程，需要爸爸背着走。一個大雪紛飛的傍晚，爸爸解開軍大衣的扣子，讓我從大衣下面鑽進去趴在他的背上，還笑着告誡我說，摟緊我的脖子哦，掉下去了可就不管你了。我信以為真，死死摟着爸爸的脖子。走一段，爸爸累了，我們就停下來休息，然後再讓我趴在他的前胸上繼續往前走。一路的艱辛一路的歡聲笑語，猶在眼前……
小學升初中，老師幫班上成績較好的幾個同學報考了二中。考試的前一天上午，幾個同學在家長和班主任老師的陪同下，乘車來到二中，看過考場安排好住宿，午飯後又一起去逛了泉山商場。在商場賣電風扇的櫃檯前，爸爸讓我選出我喜歡的電風扇，我指着深藍色面板的落地風扇說，這個最好。爸爸笑着說，這是最貴的一台，你就是會選東西。本以為我們只是看看而已，電風扇在當時對於普通家庭來說，絕對是件奢侈品。沒想到，考試回去的一周後，爸爸真的把我看中的那颱風扇給扛了回來。
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我不知從哪裡借來一本《聊齋》，看着看着就痴迷了。我家住在學校門口，房間的窗戶正對着學校的籃球場。炎熱的夏日，家住學校附近的家庭，晚上都會到學校納涼，大人們自帶小板凳在籃球場上聊天，孩子們則在足球場草地上嬉鬧玩耍。那天，我一個人在家躲在蚊帳里看《聊齋》，因為書中的故事不是鬼就是怪，看着看着就覺得有些毛骨悚然，於是拿着書來到籃球場，在爸爸身邊蹲下來。那天月亮非常的亮，我就着月光忍不住又看起書來。爸爸說別把眼睛看壞了，要看就回家看吧。我於是又回到家裡趴在蚊帳里接着看，因為恐懼，只能再次返回籃球場依偎在爸爸身邊。禁不住書中的情節誘惑，沒一會，又悄悄回到家裡拉開燈看書。沒多久，就隱約聽到院子裡有動靜，出去一看，是爸爸在院子裡坐在小板凳上默默抽煙。有爸爸在，我的膽子就大了許多，高興地回到蚊帳里，盡情地看書去了。多年以後的某一天，那天晚上的所有情景被清晰地展現在記憶里，我才驀然體會到爸爸對我的默默守護，而在當時，我卻渾然不覺！
記不清是八幾年了，電影《少林寺》風靡全國，簡直萬人空巷，電影院裡幾乎是24小時連續放映。爸爸單位里發的票是晚上12點多的一場。爸爸把我送到電影院裡找到座位，又在附近找到和我們家住同一棟房子的鄰居萬大爺，把我反覆交代給萬大爺後才離開。看完電影已經半夜兩三點鐘，回到家，我發現全家就爸爸一個人沒睡，一直坐在院子裡等我。
初一的時候，學校舉辦了一次初中百科知識競賽。當時學校只收單位的子弟，學生不多，每個年級只有一個班，所以，競賽其實是在初中三個年級的學生之間進行。經過初賽、複賽的淘汰，最後有四個學生進入最終的決賽。除了初一年級的我，還有兩個初二班學生和一個初三班學生。決賽那天晚上，教室里里外外擠滿了觀看的家長。比賽分必答題和搶答題，最為精彩的就是最後的搶答題，到了最後兩道題的時候，我和初三班的那個學生分數遙遙領先其他兩個學生，並列第一，競爭進入了最為激烈的時刻，可惜的是最後兩題都被對方搶答去了，我最終成了第二名。因為我年齡小個子矮，雖然沒拿到冠軍，卻超乎意料地成為了全場關注的焦點。競賽結束的第二天中午，爸爸下班一回到家就問我昨晚競賽的事情，說單位里好多同事都在向他誇我，還問我為什麼不告訴他，讓他也去看看比賽。爸爸當時那滿臉自豪的笑容令我記憶深刻。爸爸，此刻的我眼裡都是淚水，女兒有幸也曾給過您幸福。
每逢我生日，爸爸一般都不會忘記給我買兩條米糕，他說是要步步登高。仿佛一切都在冥冥中，爸爸去世前一年，我覺得爸爸那麼辛苦卻從來不過生日，好可憐，決定要送他點生日禮物給他一些驚喜。我早早開始攢零花錢，因為爸爸喜歡抽煙，最後在商店裡選了一包包裝精美的雪茄煙，還配了一盒火柴，又把爸爸給我的生日米糕悄悄藏了起來，還想好了許多要祝福爸爸的話。爸爸生日那天早上，我揣着給他的生日禮物，早早走出家門在爸爸上班路上等他。可是，把禮物給了他以後卻連一句祝福的話也不好意思說出口，只含糊地說了句今天是您的生日，就轉頭跑開了。爸爸後來從未和我提起我送禮物的事情，我至今也無從知曉，爸爸是否已經感受到漸漸懂事的女兒對他的一片深情，這也是我唯一感到欣慰的記憶。
我從小喜歡栽花，除了院子裡的花池，爸爸還在他開墾的園地里給我留了專門養花的角落；我從小喝爸爸茶杯里的茶，養成了不喝白水喝茶的習慣；過年的時候，爸爸喜歡用撲克來贏我的壓歲錢，我輸光壓歲錢就大哭，然後摟着他的脖子和他耍賴，他就會大笑我輸不起，又裝作無奈的樣子把壓歲錢還我……
往事，一幕一幕，清晰如昨。
爸爸對我雖是百般疼愛，對我的要求卻又是最為嚴厲，從不縱容我的任何錯誤和毛病。
小時候我走路時腿有些內撇，爸爸便常走在我的身後提醒，監督着我矯正。乃至現在的我在走路時，也時常覺得爸爸嚴厲的目光一直在身後。
從小爸爸就告訴我，女孩子千萬不可好吃懶惰，要舉止文雅，不能高聲喧譁，不能說髒話，更不能撒潑罵人……
親愛的爸爸，女兒一直謹遵您的教導，自覺不是個十分粗俗的人。
我是個幸運的女兒，備受慈父的寵愛，在爸爸溫暖寬厚的懷抱里，無憂無慮地長大。爸爸給了我快樂幸福的童年和少年，雖然這幸福的日子不算長久，卻在我生命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跡，今生再也無法忘卻和抹去。
如今，即使我望穿了墳冢、痛斷了肝腸，也無法再看上一眼我敬愛的爸爸。這無邊的思念和無奈的心情，可能會一直伴隨着我的生命，讓我無從解脫。
爸爸啊，如果有來生，我還是做您的女兒！[1]
作者簡介
戴梅珍，企業政工部門工作，現居淮南市，祖籍安徽壽縣。安徽省攝影家協會會員，散文寫作愛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