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秦嶺(喬顯德)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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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回秦嶺》是中國當代作家喬顯德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夢回秦嶺
前幾天國慶佳節期間,與妻子、女兒在歌廳瀟灑了一會,唱的一首《夢駝鈴》里有一句歌詞叫:「夢回秦關。」就這麼簡單的一句歌詞,卻勾起了我的無限遐想,勾起了我的一個夢境。那是我前兩年做過的一個夢,夢回到秦嶺。夢境清晰如昨,歷歷在目:我和戰友們輾轉在八百里秦川,在險峻的盤山公路乘車,在陡峭的山路架線。於是,便在心中埋下了伏筆。昨天,偶從微信上拜讀了著名作家賈平凹先生的《秦嶺和秦嶺中的我》,寫得多好啊!令我心動,也就有了《夢回秦嶺》。
賈先生在《秦》文中寫道:
一條龍脈,橫亘在那裡,提攜了黃河長江,統領了北方南方,這就是秦嶺,中國最偉大的山,也是最中國的山。
之所以說秦嶺是中國最偉大的山,是它的地理決定了中國的位置,而它的存在又改變了這塊大陸的氣候。之所以說秦嶺是最中國的山,首先它是中國的龍脈,龍脈在中國人的觀念里是皇權、社稷、正統、主流的堪輿象徵,再是這裡曾經發生過的一系列重大事件,直接影響了中國歷史的進程,產生過的宗教和文藝經典,又完全左右着中國文化屬性。
我為曾兩次在這「中國最偉大的山、最中國的山」上駐紮過而驕傲,而自豪,因為這座山是由著名作家下了定論。幾十年前雖沒能感覺出它如此偉大之處,但也有着非同尋常的生活經歷,我不想也不能把它寫大,我有心把我所見到、所經歷過的它的一鱗半爪寫出來,也不枉在這裡日日夜夜地廝守過。
讓時光追溯到上世紀八十年代中葉,我所在的總參通信部隊留守在中原軍營里,突然接到上級命令,赴秦嶺山區執行通信施工任務。消息一傳出,沉悶的軍營里一下子樂開了花,士兵們的心情一如放飛的鴿子,天天盼着早去秦嶺。這一天終於盼來了,隨之漸行漸近,在一層層揭開它的神秘面紗。
一進山口,陝西周至籍士兵就顯得有些興奮:「這就進入秦嶺了。」只一會工夫,一輛輛「大解放」就進入了盤山公路,這時我在心裡不免打起了問號:「這山怎麼這麼險?」「這路怎麼這麼難走啊?」說實話,我當時心裡真有點害怕,也不知戰友們害怕不害怕,不過先前的歡笑聲幾乎沒有了,只聽到「嗚嗚」的汽車發動機聲。
與秦嶺近乎一樣綠的「大解放」在高高的盤山公路上緩緩爬行,左繞右拐,拐來拐去。到了這裡,估計內陸熟練的司機也不敢放膽開(後來,我問過汽車連的司機李班長,他說當時心裡也很害怕,曾沒到這麼險的地方開過車,不過,執行部隊命令,就自己給自己壯的膽,這個時候司機更不能表現出害怕來……)。
越往山里走,路離溝底越深,山越兇險。車的右邊是多年前鑿開的山壁,怪石嶙峋,呲牙咧嘴,有的巨石還懸空突出在道路之上,像個石天棚一樣蓋在車頂、頭頂,看着像將要滾落下來的樣子,上面還有彎彎曲曲的幾道裂縫,大概是當年鑿盤山公路時放炮震裂的,隨時都有巨石滾落下來的危險,經歷這樣險要的地方兩三處,每到這樣的險處,士兵們都顯出很擔憂的樣子,還要提防着山坡上滾下巨石來。還要擔心着大樹枝刮頭,擔心細樹條抽臉、抽手,盤山公路上常常有粗枝、細條伸在能碰觸到人的地方,也沒人修剪,一不小心就碰頭、劃臉。面對如此兇險,士兵們下面站穩了腳跟,上面抓緊了車廂欄杆,盡力保持着平衡,以防拐彎的時候人集中一處而翻車,還要相互支撐緊靠着,以防摔下車去。兩眼都瞪得溜圓,不眨眼地盯着車前方,防備伸到路旁的樹枝刮頭、劃臉、抽手。班排長和老兵們也常會提醒着:「小心,前面樹枝。」「把頭低下」士兵們如同執行命令一樣,不停地低頭、縮脖,抬頭、直腰。即便這樣,也常聽到車上「啊呦、啊呦」的喊聲,不用說,不是颳了頭的,就是劃了臉的。想想初進秦嶺時,既苦澀,又尷尬。
車的左邊就是數百米深的懸崖,站在車上往下看,深不見底。因山路很窄,輪子壓到左邊怕車陷下去,靠近右邊怕碰到山腳路邊巨石頂翻下山崖去(部隊到達宿營地後,我聽當地林業部門工作人員說,這裡每年都有數名外地司機駕車翻入懸崖底,幾乎無一生還……)。我當時心想,怎麼來到了這麼個鬼地方?
車行大約一個半小時,才走了四五十里的山路,終於到了一個有人煙的地方(所行幾十里幾乎就沒見到人),說是到了目的地,陝西省周至縣耿峪鄉駐地,被稱為秦嶺「七十二峪」之一的「耿峪溝」。士兵們才長吁了一口氣,心裡才算安穩下來。
我們部隊就駐紮在這個所謂的鄉鎮駐地,相對還有那麼一小塊地勢平坦的地方,說是「前不見村、後不着店」有點冤屈了它。怎麼說它還有幾棟別致仿古的木房子,溝西沿有一個沿溝而建的供銷社,溝東沿有一個臨坡的小賣部,還有一座用鵝卵石和條石堆砌的連通溝東溝西的小橋,再幾乎沒有什麼可稱道的了。
記得部隊剛到達耿峪溝時,已暮色四合,已來不及搭帳篷了,我連和五連兩個連隊的一百三四十號人要在這裡湊合一夜,此時天空還淅淅瀝瀝地飄着小雨,把我們的衣服、大衣、背包都淋濕了,顯得有點狼狽。我們背起各自背包,一個挨一個地從「大解放」上下來,湧向了山腳下的一座寬敞的古木式房子裡。
這座古木式房子雕樑畫棟,飛檐翹角,全是木格式,濃縮着歷史的滄桑和凝重。雖說看起來美觀、典雅,但卻隱隱散發着一股因年久陳舊的餿味。這大概是過去燒香拜佛的殿堂,不是廢棄了,就是因部隊進駐而臨時騰出來。南北兩道大門正對着,上面的木格子窗都沒封閉,形成對流,西北風呼呼地刮着,住在山裡風也格外大。這一百多號人稀里嘩啦地把各自的簡易床打開,一座寬敞的大房子也幾近擺得滿滿的,東西向並排着幾乎床挨床,擠擠挨挨,只在南北兩邊擠出了兩條窄長的小走道,便於夜裡如廁方便。因背包是濕的,大多士兵索性連背包也不用打開,把不太濕的一面朝上當枕頭,蓋上半濕的軍大衣倒頭便睡,心想,無論如何也將就一夜。可蓋着的、枕着的都濕漉漉的,加之西北風格外尖,一個個難以入眠。剛要睡着,又聽到一陣陣鼾聲,不一會就是一片鼾聲,鼾聲一片。想想就行了,這麼多人緊挨着住在一起,每人一點小動靜都影響着相互睡不着,這麼多人就是除了不打呼嚕的,也會是多大的鼾聲,真像打雷一樣,怎麼能睡好覺?人多了,又不能關燈,又才要睡着,接着有起來上廁所的,越是睡不着,就越感到上廁所的格外多,總算好不容易地度過了這不尋常的近乎無眠之夜。
翌日天晴了,一個個瞪着一雙睡眼惺忪的眼睛,相視一笑,這笑已讓不眠的夜吞沒了神采。兄弟連隊一大早就搬走了,二、三排長分頭組織搭帳篷去了,搭好了帳篷,也陸續搬走了,只留下連首長、勤雜人員和一排士兵駐守在大木房子裡,幾名當地鄉領導住在小木房子裡辦公,顯得鬆散了許多。現在想來,那真是一個難忘之夜。
我剛到秦嶺不久,就從連部下到班裡當班長,也就和班裡士兵一起住到臨時搭建的帳篷里。大凡當過兵的人,都有過搭帳篷、睡帳篷的經歷。就是因戰事、拉練、施工所需,在野外相對安全、平整的地方臨時搭建起帳篷,以確保士兵正常休息和工作。而我們部隊所駐紮的秦嶺山區,平坦的地方很少、很小,就是選個搭帳篷的十幾平方的位置都很難,我所在的三班選來選去,選在了有一條崎嶇小路可通行、相對平坦的半山腰。住在半山腰的帳篷里,上怕狂風颳,把帳篷颳得西凹東凸,變了形,「啪啪」響着搖擺不定,像有點支撐不住,下面不壓住真能刮跑了。還怕暴雨淋,真正雨水大了,帳篷也就濕透了,外面大下,裡面小滴,還不時地從留着的小窗縫隙往裡鑽,有時睡着睡着覺就被雨水淋醒了,把被子、褥子淋濕一大片,找個地方曬都困難。下怕雨水沖,有時雨下大了,山上往下流水,水順着帳篷底下就流進來,弄得整個帳篷里污水橫流,潮濕不堪。還有,睡帳篷,夏天曬透了,冬天刮透了,都難以讓人忍受。
我們搭的帳篷離兄弟部隊的一個哨所很近,據駐守在哨所的三名線路維護兵說,山里還有黑熊出沒。一次,在他們之前的一名維護兵沿山路巡線時,突然遇到了黑熊,情況十分危急之時,他機智地迅疾跳到溝底深水灣里,才幸運地躲過一劫。這事經逐級上報,此後,那裡的線路維護兵巡線時都兩人以上,荷槍實彈。據當地極少見到的老百姓說,山上還有毒蛇出沒,好在我們白天工作在一起,晚上休息在一起,毒蛇一般不敢造次。
乍住秦嶺還有點新鮮,住一段時間就一點新鮮感也沒有了,剩下的都是單調、枯燥、乏味了。時間久了,也了解了這裡的一些情況。這個耿峪鄉說是叫鄉,倒不如說是叫耿峪溝。因為就那么小小的十幾個村,一個村子裡最多的也就有小小的十幾戶,有的只有小小的幾戶人家,還不能居住在一起,山里山外,溝上溝下。被士兵們稱為「像雞拉拉蛋一樣」點綴在這雄偉的秦嶺耿峪溝里。
秦嶺山里,幾里甚或十幾里、幾十里見不着人不是奇事。剛進入秦嶺那陣子,我們幾人沿河道往上遊走,走了半天,才在小路旁看到了一戶人家,住着土坯打的、草披的老舊屋,屋牆上隨便掛着幾件農具和不值錢的東西,幾乎沒有什麼家當,家裡有兩個女兒,其中一個還是智障,看着這樣的山民,真有點辛酸。又走了半天,看到了一戶幾乎住到半山坡的人家,幾乎一樣的房屋,一樣的擺設,所不同的就是沒有智障子女。見了這兩戶人家,就可大致推斷出附近山里百姓的生活。在這次遊走中,走着、走着找不到人了,都大聲呼喚着,才找齊了人。這時我忽然想起了賈平凹老師寫的《秦嶺和秦嶺中的我》的一小段:「關中大平原人稱我們是山里人,嘲笑山里人出門不是挑一根扁擔,便是背一個竹簍,走路腳抬得高,眼大,愛高聲喊叫。挑扁擔、背竹簍,是因為坡陡路瘦,駕不了馬車,連架子車也拉不成。拿糧食呀、柴草呀、蔬菜呀,一應的日用雜物只能靠扁擔挑和竹簍背。走路腳抬得高是地不平,路上常有石頭,不抬腳就碰撞了腳,眼大是吃土豆時眼睛肯定睜的大,愛高聲喊叫,是人住的分散,這個在梁,那個在溝,不喊叫聽不到。且這喊叫都是前邊先拉長聲,後邊才是要說的話,如:叫張三是『餵—張三!』最後才是張三。」
賈平凹老師不愧是文學大家,他把秦嶺的生活述說得這麼到位、生動、有趣。秦嶺,也確實是這樣。真正在那裡居住、生活過的人,才能感受到山裡山外的不同。
我隨部隊進駐秦嶺那陣子,正是七、八月份。常在秦嶺山裡面住,也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就連外面世界的溫度多少也不知道。有一次,連里給養員到山外的集賢集上去買菜,我就想搭便車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那天去了四五個人。都穿着軍大衣,開始坐到「大解放」上溫度正適宜,越走感到身上越熱,出了山就感到更熱了,隨着車行感到穿軍大衣還能穿住了,在車上脫不太方便,以為買上菜就走,也就沒脫。結果,到了集賢市場一看,人們大都還穿着襯衣什麼的,這下可好,引來集上的人像看怪物一樣都在看我們,這麼熱的天還穿着大衣,弄得我們怪不好意思的。有人說,低到塵埃里,那時的我真想低到車廂最底端去,這和賈平凹先生寫的山裡山外的情形差不多。
秦嶺山里到底有多枯燥、乏味,不常住秦嶺山的人不知道那枯燥乏味的滋味。當兵人大都是十七八歲、二十郎當歲的小伙子,都處在情竇初開的好年華,成年累月在大山溝里憋悶着,過着「白天兵看兵,晚上兵看星」的生活,感到特別苦悶。有一次,見到一女藍領正在沿盤山公路不知拉電力線,還是電話線,有的士兵就瞪直、瞪圓了眼,還主動往前搭訕、幫忙。其實,這都不是什麼錯誤,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們也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只是說說笑笑,這是常在深山裡不見異性的一種表現,偶爾地釋放、發泄。還有,在營房附近的供銷社裡有一漂亮的女性,活潑開朗,平常愛跟士兵們交流、開開玩笑,士兵們有事沒事地總愛到供銷社去購購物、說說話、解解悶,開開玩笑,心情自然就放鬆了許多,並沒有惡意。這也表明了秦嶺深處的大兵們生活有多苦悶。
秦嶺當時雖說還沒開發,但秦嶺的自然風光很美,山青、水秀、空氣好,天然氧吧。原始森林,有數百年的老樹,清清的泉水汩汩流淌,新鮮的空氣沁人心脾。還有黑熊、羚牛、黃羊、金絲猴、娃娃魚等,有時在老遠的山頂上看到一群群似羊類的動物,有時看到一群似鹿的動物在山頂上徘徊,因為離得很遠,它們也不怵人類。我們雖說住在秦嶺,也只是偶爾的能看到遠處的珍奇動物,在星期天繞着大山轉轉,欣賞一下秦嶺山的美景,也算一飽眼福了。平日裡因工作的原因,也沒時間觀賞它們。所以對秦嶺的美大多只是在想象里。
住在秦嶺,讓我感受到了秦嶺的博大與宏闊;住在秦嶺的老兵們讓我感受到了他們的智慧和執着。秦嶺歲月,收穫多多。秦嶺的山脈和住在這裡的人脈時時在影響着我,至今還在影響着我。於同振,1977年入伍的老兵、時任一排代理排長,坐在秦嶺大山溝底的巨石上,召集我們幾個班長開排務會,他說的話我至今記憶猶新,他操着濃重的文登腔說:「什麼叫權威?有權才有威。作為一個班長,要首先會帶兵,真正行使好權利,才有威信。」秦嶺山中的一席話,使我懂得了作為一個領導者,就要行使好自己的權利,這樣才能贏得群眾的信任。於丕勤,同是1977年入伍的老兵、時任二排代理排長和我漫步在秦嶺的山間小路上,以一個老兵的口吻對我說出了掏心窩子的話:「天生我材必有用,你的寫作回到地方一定會派上大用場,你將來一定比在部隊有發展。」他在秦嶺山對我的鼓勵和關心,使我懂得了人生追求。使我懂得了作為一個寫作者,應該找到自己適應的突破口,在萬千事物中,找到那種與你相應的專業,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潛能。劉存法,1980年入伍的老兵,已當兵7年了,提干、轉志願兵都與他失之交臂,他也曾代理過排長,可「代理」與正式那是天壤之別啊!那是決定人生命運的。他把最好的青春年華獻給了部隊,獻給了秦嶺山。就是到了退伍的時候,他也未能回到他當兵7年的軍營里看最後一眼,只是向秦嶺告別,到西安匆匆買了車票,依依不捨地回到了美麗的青島西海岸。他在秦嶺的奉獻精神不斷激勵着我,使我懂得了作為一個奉獻者,就要有一種精神,就要舍小家,為大家,為國家,這才是一個奉獻者的追求。
夢回秦嶺,我夢回到當年駐守秦嶺的日日夜夜;夢回到秦嶺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夢回到秦嶺深處的別樣風情;夢回到秦嶺的艱辛和駐守秦嶺的無怨無悔;夢回秦嶺,把我帶到了那個年代,假若時機允許,我將重返秦嶺,願夢想成真。[1]
作者簡介
喬顯德,筆名江北喬木,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