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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襖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棉襖》中國當代作家山川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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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棉襖

我父母沒有女兒,因而我沒有姐姐,看到別人喊姐姐,心裡癢酥酥的。

好在我父親有個乾女兒,住在我們同一個生產隊,因而我又有個姐姐。

有姐姐好處多多。逢年過節、殺豬宰羊,姐姐就會遣姐夫來我們家接客,父母有時忙就派我出席,去姐姐家自會大飽口福,這就是好處;姐姐一手針線茶飯,我是她乾親弟弟,除了給我父母每年做這做那,少不了也給我做雙新布鞋,這也是好處;姐姐一生沒有生育,兩口子種田兩口子吃飯,家庭條件就比一般人家好,姐姐自然不會怠慢弟弟,這更是好處。

我要去區上讀高中,棉襖破得無法再穿,它本就是我撿大哥的舊,袖子和衣襟被母親補綴多次。在我臨近報名時,母親和姐姐忙活了半夜,用姐姐的碎花棉襖給我改了一件棉襖,起床時我當即拒絕她倆的好意,我又不是女孩子,憑啥穿件花棉襖?可母親撩起袖子擦淚,苦苦央求我先對付過一冬,說等賣了年豬一準給我做新棉襖,又說袖口衣襟都打了邊,外面又罩着新褂子,誰能看出穿的花棉襖?我秉承了母親的善良和心慈,我從小就怕母親撩着袖子擦淚,她一擦淚我就想哭,因而我只好打落門牙咽下肚。

我穿着花棉襖小心翼翼活動,還好沒有引起同學的注意。我的同學洲和我最要好,最要好的理由是他體胖而我個矮,誰也別想嫌棄誰。他體胖,操場上跑不動,屁股扭動太厲害;我個矮,課桌鐵定第一排,打籃球搶不到球,即或抱着球去投籃,用勁跳起來也別想沾邊,而且一起跳就露出了花棉襖,這就讓洲喜出望外,他追逐着掀開我的外褂,大聲聒噪我穿的花棉襖。進了教室更是變本加厲,將我的外褂高高掀起,直接讓後排的女生欣賞。我平生第一次憤怒至極,一出手他就滾到課桌下,他的鼻血噴涌而出,殺豬一般濺滿衣襟、書本和課桌,物理老師果斷將我請出教室,罰站在門外走道上反思。

走道是一溜長台階,台階下就是操場,操場上填滿爐灰渣,每天凌晨我們閉着眼跑步,踏得地面咔嚓作響。我靠在牆壁邊「反思」,手偷偷伸進懷裡撕扯,硬生生將花棉襖扯開一個洞,並且掏出一團棉花,棉花已經板結變色。物理老師不是無理老師,他布置好課堂作業就出門教育我,問我緣何出手傷人,我磨蹭着道出原委,末了他居然原諒了我,將我完整放回教室聽課。可我上課時思想老走神,身上的花棉襖如芒刺在背,總覺得身後無數雙眼睛盯着我,尤其是那幾個扎辮子的女生。只等下課鈴一響,我就狂奔回寢室,三兩下脫掉花棉襖,先是將它扔在地上,照上面狠狠踩一腳,踩過後覺得對不起親人們,遂將它掖在床鋪下,轉身走又覺得不太妥,想塞進木箱又放不下,乾脆往懷裡一揣跑出寢室。

寢室出門往左通往小河邊,那裡有三兩棵歪脖子柳樹,柳樹下長滿木瓜子刺,紅紅的果兒掛滿枝頭,我左右張望沒看見旁人,同學們下課後全在操場上晃蕩,我終於咬住牙狠下心,把花棉襖丟進木瓜子刺叢里,頭也不回車身走開,走了老遠心生悔意,多少有些捨不得丟棄,捱到下課趕快跑去看,一路吹着口哨,裝着悠閒無事,遠遠看見我的花棉襖窩在刺叢中。再下課我又去看,它仍舊窩在那裡。第二天上完早自習,我總覺得惴惴不安,一下課趕忙跑到小河邊,只見一位頭戴草帽的漢子踩着跳石正要過河,河那邊是區衛生院,衛生院門前有條公路,公路遙遙無盡頭。漢子本來快要走過小河,中途卻突然停住,返身又踩着跳石回來,徑直走進木瓜子刺叢,他拾起我的花棉襖,抖一抖看了看,又抖一抖再看了看,我忙隱身於柳樹後,眼睜睜看着他將我的花棉襖掖在腋下,大步流星越過跳石,過河、上坡,消失在衛生院門口的公路上。

失去了花棉襖,我似乎就掉了魂,掉了魂也就格外冷,冷起來我就用背抵着牆,或是捂在被窩裡取暖,或是端熱水洗手泡腳。可一上課我就沒轍了,我在班上屬於年少個矮,座位天經地義第一排。坐第一排沒有靠山,穿着單薄無牆可抵,坐着板凳無依無靠,不到半節課我就冷得簌簌發抖,毫無節奏且不停地吸鼻涕,板書的陳老師發現我不對勁(至今我仍懷疑:他本來高度近視,如何看見我雙手發抖),他厲聲點我的名字,問我是怎麼回事?我站立起來一聲不吭,忘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古訓,眼淚禁不住撲簌簌往下掉,砸在課桌上水花四濺。他怔了怔,走下講台,踱了過來,摸了一把我的胳膊,問我為什麼不穿棉襖?鄰座的洲趕緊補充說:他穿女人的花棉襖!課堂頓時哄然大笑。陳老師卻不苟言笑,他將我拉出了教室,讓我跟着他走進教師寢室,將我按坐在床邊後,他摘掉眼鏡擱在桌上,自顧自脫衣解帶。不一會兒,他要我換上他的衛生衣褲,我沒見過這樣的絨絨衣物,手摸上去光滑暖和,上面還帶着老師的體溫。

陳老師是我們班主任和語文老師,平時不苟言笑,板書清清爽爽,講課娓娓道來,我們既敬他又怕他,我從沒和他單獨說過話,因而我坐在床邊神態緊張,不爭氣的嘴唇、雙手居然和全身一起抖動起來。陳老師幾乎強制性幫我脫掉外罩的褂子,給我套上衛生衣,袖子太長往上卷一大截,衣襟太長只好往褲腰裡塞;他要我脫掉外面的長褲,褲腰帶是根絛子繩,弄成了死結解也解不開,他只好用牙幫我咬開死結。我不好意思暴露自己的「隱私」,我套穿的一條長褲補丁摞着補丁,裡面短褲屁股後面早已破了個洞,還好陳老師並未追究我的責任,他幫我套上衛生褲,褲腿往上高高捲起。穿戴齊整後,我的兩條腿變成了別人的腿,我居然不會走路了,我扶着牆緩慢向前移動,從老師寢室到教室短短一截路,我覺得我走了整整一天。

我穿着陳老師的衛生衣褲度過了最冷的那幾天,母親知道後可勁念叨陳老師真是好人,可她再一次習慣性「食言」,家裡賣了一頭豬還賣了一隻羊,仍舊沒有給我做新棉襖,不過她和姐姐又點着煤油燈熬夜,將我爺爺遺傳的一件馬背褂給我改成一件夾襖,讓我在最後一年的高中學年裡,再沒拿脊背抵在牆壁上,也沒被洲譏笑「穿女人的花棉襖」。

高中一畢業我就有幸參加工作,第一個月領取了二十七元工資,這是我人生中第一筆巨款,我花了三塊九縫了一件新棉襖,灰色卡其布面料,條紋狀棉絨里襯,里外口袋一應俱全。我第一次擁有屬於自己的新棉襖,而且是自食其力獨家享用。

新棉襖掛在寢室牆上,我一天總要看它幾回,可十六年的「撿舊」讓我習慣性喜舊厭新,穿新鞋要拿腳把鞋面踩髒,若穿新衣服更是不習慣,因而新棉襖我一次都沒穿,就為了圓我的棉襖夢。 [1]

作者簡介

山川,1980年代從事業餘文學寫作,現為全國郵政作家協會、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