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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子(歐陽杏蓬)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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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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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子》中國當代作家歐陽杏蓬的散文。

作品欣賞

棍子

記憶里印象最深的是什麼,想來想去,居然是棍子。

這讓我驚訝,東干腳,寧遠,九疑山、陽明山,湘,有很多好玩的物件,有很多嗎?居然找不出一件。那有很多好看的東西,是的,尤其是春天,山裡的春天是花的盛會,粉紅的桃花,白色的桃花,紅色的桃花,紅白相互浸染的桃花,嫣紅的桃花…… 桃花就有很多種,每一種都像不安分的精靈,打開幻想之門;還有顏色單一的梨花、李花,梨花白得像一襲白衣,肅靜,仿若在思考;李花細碎的花朵站在樹冠上像苗家女子頭上的銀子首飾,不同形狀,引來勤勞的蜂與蝶;林邊苗條的晚櫻像害羞的女子初見春天這個英俊又多變的男子,半張紅臉藏在淺綠的花萼中,小心的在春風和陽光里窺探,搖曳,令人想起分手了的窈窕的初戀。節節草、蒲公英、狗尾巴、飛蓬草、何首烏,貼在地上,好像聽到了大地的囑咐,不急於長高長大,就一抹玉一樣的綠,像別針一樣別在大地灰色的衣服上。小河在嘩嘩流響,柳樹垂着頭親近,柏樹挺着腰直插青天,雲朵在遠方的山頭遮擋着天際的灰藍,芥菜的嗆味和着花的芬芳四處流動,空氣里各種味道亂躥,卻很少引起人的注意。仿佛這一切是自然的,本該這樣。

人們在幹活,在田頭,在地頭,在路上,急沖沖的,卻又不利索,好像總有無形的東西牽制了他們,不得勁,或者是力不從心。他們的舉手投足看起來都那麼笨重、遲鈍、不由自主,是在思考?還是剛從身後繭房一樣的村莊裡爬出來,像新鮮柔嫩的蟲蛹一樣軟弱無力,等待蛻變?或者是他們盡情地喝了一個正月的酒,骨頭酥了?大地在陽光里嗡嗡作響,南風翻動水田邊棕葉樹巨大的扇形葉子,如同在拍打村莊裡每一扇門窗。灰色的巷子已經發白,青色的石板路已經發白,田野山川褪去了迷霧般地隱身衣一樣變得格外清晰。荒地里站崗的苦楝樹,土堆子上驚慌的黃荊子,覆蓋在院子上的累累黑瓦,它們都醒了,亮出藏了一個冬天的顏色,清明地延展着視線,直到遠方山巒。山上的樹一排一排,不再像潰敗下山的蒼蠅,而是直上山頂豪氣干雲的戰士。

湘南很美,我手裡卻只有棍子。

在家裡,守着柴火灶,手裡抓着一根棍子,或者是竹枝,或者是樹枝,或者是一條纖弱的黃荊條,用來撥動生活的煙火。棍子一頭被火燒過,稍有碳化,黑乎乎的,無聊的時候,可以當筆用,在灶門口鋪滿白色草灰的青磚上寫字,用一筆畫老鼠,畫兔子、畫貓,歪歪扭扭,用棍子掃平了再畫,還是歪歪扭扭,聽到額頭上滋滋響了,火苗竄出來燒着頭髮了,還是沒能畫出來。那就寫字,寫小夥伴的名字,寫鄰居的名字,寫打過我的某某人的名字,然後用腳狠狠地踩住磨掉,權當報復了他!飯煮開了,水燒熱了,把棍子伸進灶膛,拔柴、扒灰、團火。如果貪戀溫暖,手裡的棍子就成了支撐額頭的拐杖,在灶口邊「釣魚」,迷糊一會。最舒服的就是這一會,在放鬆中緊張,以緊繃地坐姿贏取躺平的鬆弛,比在床上舒適。坐不住,拿棍子在冷灰堆里戳幾下,確定頭子上的火滅了,扔進柴堆,站起來就跑。玉玉哥燒火,棍子那頭帶着火星,他用棍子扒柴,火星掉進柴堆,開始沒發現,等到發現,他又用帶着火星的拔火棍拍打。火苗子頓時竄起比他還高了,他爹潑了兩桶水,驚動了整個東干腳的人,才把燒着了的樓板頂下來,化解了一場滅頂之災。玉玉哥的屁股被他爹拿拔火棍抽得像猴子屁股,疼得殺豬一樣嚎,哼哼唉喲了兩天,還被餓了兩天。現在,整個村的孩子都知道,人生的第一步從燒火開始,馬虎不得。

出門,第一件事,手裡得有傢伙什。

什麼傢伙什,還是棍子。

湘南很多種竹子,而我們在家裡經常用得着的,大概三種,一種是竹扁擔,楠竹製,很輕,彈性也很好,當做武器不行,用了很多力,可能會飄,像羽毛一樣不受力;一種是釺擔,茶杯粗,很趁手,兩三米長,兩頭尖,上山挑柴草用的。家家戶戶的門旮旯里都放着幾枝。長的大人用,短的小孩子用。釺擔最適合做武器,但沒人敢用,兩頭尖,容易傷人,傷了人,要坐牢打靶。坐牢,餐餐吃不飽,打靶,把壞人當靶子打。做人真難,輕的不趁手,趁手的不敢用。在扁擔釺擔下,還有我們本地產的小竹子,大拇指粗,不論光滑,還是長了霉點,都發出竹的清香。竹的本色,化成灰都有竹子的香味。在地里,這種竹子用來編竹籬笆、搭瓜架,在家裡用來驅趕牲畜、扒灰和打人。我們當地叫「樁子」。地里用的,長的兩米,家裡用的,截成兩段或三段。每次大妹從廣東回來,從她家走到我家門口,雙手插兜,靈魂和身體打架,不得安寧,便要求打一架,武器就是門角落裡的「樁子」。年少時候,人手一根,當紅纓槍、當藤條,最後才當棍子,你追我,我追你,你打我攔,我打她攔,幾個人,在一起瘋瘋癲癲像演戲,不在打疼,在於打中。打疼了,大喊大叫,哭了,馬上說「說好不准哭才來的」。一聽還真是開打前講好的,不用安慰,擦乾眼淚,繼續來,想辦法打回去。從門口屋檐到廳堂,大人罵,就到巷子裡繼續開戰。你追我趕,你打我閃……雞在飛,狗在跟着跑,一個村子都熱鬧起來,什麼都忘在腦後了。棍子成了取樂的工具,見證了鄉村生活的瘋狂。

出門,手裡有一根棍子,人就不會有危險。

在巷子裡,可以防狗,走到外面,過大伯父門口,還可以防他養的西鴨公。他養的西鴨公不怕人,還像鵝一樣會看門,會啄人,跟着人的腳後跟啄,攆都攆不走。狗跟着人叫吠,揮動一棍子,棍子甩動,嗚嗚一響,狗就學乖了,搖動豎起的尾巴,眼巴巴地原地看着;西鴨公是扁毛畜生,不怕響,但可以架住它的脖子,還是不罷休,就把它按在地上,捉住它的翅膀,把它扔進大伯父堂屋裡。西鴨公拍打着翅膀,塵土飛揚,落了地,穩穩地,紅着臉,伸縮着脖頸,哈哈哈地嘶叫,虛張着聲勢,可是不敢再向前攻擊了。到了外面,手裡有根棍子就更重要了。永州之野產異蛇。而寧遠各種蛇都多,草里,水裡,田埂上,辣椒樹下,桃子樹上,都有蛇。分不清什麼蛇,就不能判定是無毒蛇還是有毒蛇。怕它咬,所以見蛇不打三分罪。沒發現蛇,手裡有棍子,心裡也不發慌。一棍在手,天下我有。但有一種情形,手裡是不能有棍子的。二慶嫂蓋了半邊新房子,上瓦那天早上,搞了一個小儀式,買了半斤糖,一掛鞭炮,糖散給來湊熱鬧的人,放鞭炮是告訴大家二慶嫂家有喜事。李二愣子在門前埂上放牛,聽着鞭炮聲就跑碎步過來了。二慶嫂看他畏畏縮縮,胳膊里夾着一根棍子過來,到了門前,放下胳膊里夾着的棍子雙手抱着戳在地上當拐杖,二慶嫂就發火了,不容分辯就罵「你看看你,大清早拄根棍子站在我新屋門前,像個叫花子,彩頭不好,不給你發糖!」所以,不管什麼喜事,熱鬧可以湊,但手裡不要有棍子。有棍子,不是討不到好彩頭,就被人家認為對面一夥搞事的,遭打。

幾個孩子在野外一起放牛,比劃的也是棍子。當刀劈,看誰劈得響,呼呼響不算響,嗚嗚地響才算響。當回棍子,看誰舞得圓。呼呼響不算,嗚嗚地響,也贏不了,吐口水,口水吐不進去,那才是師傅。頭頭臉臉裝着口水了,學藝不精,欲哭不能,活該。看一個孩子皮不皮,也得看棍子,家長揍人,用的是苦子棍、黃荊條、竹刷子、刺條子,挨過一種的也算不上狠角色。要像我,不僅挨過苦子棍、黃荊條、竹刷子、刺條子,身上留下過各種紫色線條,就是把棍子錘爛了,打在肉上,能吃肉的棍子,我也挨過。我的父親覺得還不夠,像雕塑家一樣,對我一次又一次雕刻,用皮肉之痛警醒我,讓我在自己的嚎叫和各種異樣的眼神里迷失,最後又從他的各種棍棒中找到恐懼。他們都知道,敲敲打打出好人。可是,這方面不能逞英雄,只能在尷尬的時候,用來打圓場,自嘲。

有時候我問父親,當時為什麼要那樣抽我揍我。

父親淡然回答,棍棒底下出人才,你還問,看來當時打得還少,還不夠。

看看門角落裡,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牆上的綠皮瓷磚連着原木大門。地上只有兩雙淡紅色休閒鞋,兩張紅色塑料凳子。父親坐在門邊的一張凳子上,靠着門牆凝思,如雕刻家一樣剛毅冷靜,當看着我,像在打量一件未完成的作品。門口被擋住,看得見一堵牆。曾經的那些年代,或者未來的年代,現在看來,都被一堵牆堵住了,乾乾淨淨,帶着風,帶着哭笑,帶着泥腥味,帶着各種花草的各種往事,帶着各種指引和暗示,還在天空下,只可回想,回不去了,或者,找不到令人嚮往的辛苦和圓滿了。我們被陽光丟棄了。我們已經從裡到外,找不到一點當年的樣子。又隱隱覺得,我們還保留着一些屬於棍子的東西,與幸福相關,比如實用、硬錚、安全、疼痛和燃燒。

[1]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有作品入選《燈盞·2019(上下冊)/中國作家網精品文選》《燈盞2020:中國作家網「文學之星」原創作品選》。

參考資料

  1.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