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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緣(雪夜彭城)

水緣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水緣》中國當代作家雪夜彭城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水緣

今早只跑了一公里就去了珠江邊,正漲潮,水漫上來,恰無人,就是游泳的好時候啦。

人體最高端的享受,應當就是泡在自然的水中,隨性伸展着軀體。因為有水依託,差不多你能想到的動作都能完成,且只感受舒坦,不感受苦痛。思緒也自由起來,裊裊如煙,飄到故鄉去,那星,那月,那水,那人……

很慶幸自己有水緣。

兩歲多的時候,隨奶奶去村南洗衣服,那裡本非水域,因為偶然發了大水,水面臨時擴大了許多。我踩着很淺的水看漣漪,漣漪不斷由里往外擴張着變幻,片刻間我就暈乎了,心慌,努力往回走卻踏到深水裡去了。那是村民修渠的一片取土區,水深一米多,有數十米長,盡頭連接大塘水。

於是知道水中是無法呼吸的,吸氣的結果是吞水。瞬間知道自己到了生死之關,沒有時間感受恐懼,只是胡亂掙扎。幸運的是掙扎着移動的方向對了,沒有吃太多的水就自己上了岸,非常新運啊!看到奶奶只是呆在蒲墊上發愣。由是知道水中可有光,黃黃的,如楊花開的光景。

到八歲的時候,隨大人去大塘玩水,不小心陷入深水區(取塘泥後留下的土坑),再次知道自己遭遇喪命的危險,掙扎着看到大人就在不遠處,欲呼救卻只能吃水。只能靠自己胡亂撲騰,就那么小一會吧,心靜下來,知道怎麼把握平衡,怎麼避免嗆水,怎麼朝自己心中的方向運行。就是這分分鐘的變故,我就完成了不會水到會水的轉變。很快,村里每一口或大或小的池塘成了我的樂園。

快樂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有一年,村裡的幾口塘里長滿了野生菱角,不是那種個大肉多的「紅菱」,拇指肚那麼大,品相好些的我們叫沖鈎菱,形如金元寶,有沖鈎般的兩個尖刺,外形醜陋的那種我們叫抱雞婆菱,除了尖刺外身上有幾個粗疙瘩,比起來肉少許多。困苦的歲月里,野生的菱角當然是很不錯的食物,水深深,只有很少的人可以採摘,如是不加干預,那就便宜了我這樣的水鬼了。

村里忽然禁止孩童下河游泳。其實是防止玩水的人摘菱。

不吃菱真沒啥感覺,不玩水實在很受煎熬。

第七天,我帶着弟弟和另外三個頑童去了水邊。

那三個沒心沒肺,直接把短褲脫了就下水了,我把我和弟弟的短褲藏在水邊高地的煙草地里,才下水。

沒有撲騰幾下,就有人帶來了河遠叔,把短褲全部收走,我正慶幸自己未雨綢繆了免遭了尷尬,一個叫老八的孩童鑽到煙草地里把我們的短褲取出來直接送到河遠叔手裡。

這就造成五個孩子光着屁股無處可去的困窘。我一個人一路,先是逃到山上,等黃昏挨到村里來,裝着若無其事,其實羞愧欲死。到底聽得奶奶傳來口信:免了我的挨打。等我進了灶屋,奶奶用黃荊條把我狠狠地抽了一頓。每着一下,身上當即冒出老長一條血痕。好在受煎熬的時間不長,受了打罵之後,就安全了。弟弟和另外三個人逃到某人家廢棄的豬圈裡,天快亮才被廣寶叔公(他兩個兒子在其中)找到。我家祖母和母親地位卑微,想都沒有想那事兒有啥不對,廣寶叔婆有微詞,至少說過「出了事,不會放過那誰」。因為那一句話,身為孩童的我也覺醒到自己並沒有多大過錯,不該遭到那樣的羞辱。甚至也曾懷疑奶奶有些嫌棄我(因為她和母親的關係非常惡劣),才找個茬子狠抽我一頓解恨。

這一場羞辱並沒有滅殺我愛游水的心,游水的心思簡直可以說風吹日夜生。

到十四歲那年,還是因為游水被列入問題學生的行列。

那是去後湖邊的某個農場參加勞動,收工後,人都走散了,我看那水清清,風微微,動了游水的心。就那麼一下下,一下下嘛。

後來因為游泳受到班主任追究。

讀完初二回家過暑假,之後再沒有人喊我去上學。究其原因,很重要的一條就是游泳了。

前些年,和在國內某名校做教授的一初中同學聊起當年,才知道是他發現了我游泳的秘密且向班主任報告的。而另一名當年的班幹部在一張名單上打勾則決定了我輟學的命運,說起來不選我升學的理由是……其中一條是偷着游水。

在輟學前其實還有一次和游泳關聯的事兒,就是公社突然舉辦游泳比賽,班主任竟然把我報到參賽名單里去了,因為游泳受處分,而又因為游泳參加公社裡舉辦的比賽,好似有些許光彩樣的。但比賽場景很亂,我的體力也還是不能跟一些風華正茂的拚命三郎比。

我的游泳技術是無師自通的,或者說我根本沒有什麼游泳技術,只是能玩水,非常自由的玩,玩得得心應手而已,對於水我是沒有恐懼感的,每見清水,都有莫名的愉悅,每見江河,都有橫游穿越的臆想。

輟學後的第二年夏天,我上船了,就是隨一條篷船去鄱陽湖裝運卵石,小暑南風的季節,船行鄡陽舊址附近,逆風,船行不動,人得下岸去拉縴。那天我感冒發燒,沒下去。人力不夠,船依然無法前進,我暈乎乎,想着還是要下去拉縴,結果走錯了船舷,一下就被風颳到水裡去了。於是平生第一次知道人掉入水中會落得很深的,屏住呼吸,不斷地往上攀,眼看憋不住了才冒出水面。看到船上的鄉親舞篙弄棒做救我的狀態,我有些快慰地笑了。這一驚,不但沒加重病症,竟然還退燒了。

我十八歲去湖口縣文橋公社教書,有一次十來個教師去學校附近的一口不太大但很深的池塘里游泳,我在那些人眼裡是外縣來的讀死書的人,不可能會游泳,把我歸為看熱鬧的群體。其中幾個確實很威猛,下水就搶速度,但搶速度的泳者是需要非常好的體力的,一般人折騰幾下就不行,維持不沉都是難事。看他們已經沒有了氣勢,我也下了水,我雙手舉着脫下來的衣服和鞋,保持不濕,很安靜地游過河去,那等於雙手不能用於參與游泳還增加身體的負擔。臨場的人肯定很驚訝,都沒有吱聲,我知道就游泳來說這算出了個風頭。學校西邊有小河,我跟同事說想去游,同事答萬萬不可。問起,說河裡滿是菱篷,密密麻麻的絲狀莖會纏泳者的手腳,手腳有一樣被纏,那就只要死路一條。我聽了內心發笑。游泳的時候被菱莖纏於我是常事,那怎麼可能被纏住就沒轍了呢,把菱莖聚攏,放口裡咬斷不就行了嗎?夜晚,我真的一個人去了那小河,菱篷確實很多,我假設菱篷纏住了雙手,用聚攏再咬斷的方法完全是有效而不會失算的。

我跟水很有緣。

有人問起我為何有好的水性,我答,我是鄱陽湖邊人。

咋一聽,如是不細思,這確實有道理,在水邊長大的人,有好的水性是合符情理的。

其實,我在故鄉生存,多數的時間裡,鄱陽湖裡是沒有人游泳的。

《送瘟神二首》發表後,大家相信中國消滅了血吸蟲病,我也就有了做水鬼的一段歲月,後來發現,血吸蟲並沒有被徹底消滅,脬肚病在沿湖村莊鬼鬼祟祟地蔓延,層層級級的政府歲歲年年都在忙血防方面的事。檢查、發藥加宣傳,那當然沒有什麼人敢下水了。

改革開放四十多年,鄱陽湖區的農家人不是迫不得已是不會接觸疫水的。哪算疫水?和鄱湖水連着的水都是。哎呀,那就只能吃井水了。確實,我家鄉在普及自來水之前,基本實現家家戶戶有飲水井,比起以前這是很不錯的進步。有了自來水以後,有人傳出自來水來自鄱陽湖,也是疫水。這有點嚇人,應該只是一些人的「焦慮症」表現吧?不管怎樣,血防站一直在忙,血吸蟲病一直侵害着不少人的健康,我的母親就一次次地吃着公家發的藥丸。防疫最實在最有效的措施,就是不要接觸湖水,甚至人工開挖的池塘水也儘量不要接觸,原因汛期湖水、河水會混為一體。

如今的鄱陽湖邊人,極少會游泳,所以很小的風浪也會淹死人,每年,故鄉淹死人的案例不斷發生,出事的多數都是在讀中、小學的兒童,管理方面的作為,就是禁止游泳,那就所有人都只能成為旱鴨子了。

我很慶幸自己成了漏網之魚,一是說從來沒有感染血吸蟲,再是說沒有成為旱鴨子。

算是跟水有了好的緣分。

我的妹夫卻是一個命薄人。移民建鎮的早年,他去鄱陽湖里買沙,沙是緊俏物,妹夫駕着小船去湖中攔沙船,不知怎麼着就和人家發生了爭執,人家把他打到水中去了。竟然就這樣丟了性命。他可始終生活在湖邊,村南、西、北三面都是水,按道理該是有好的水性的,誰知他卻是一個十足的旱鴨子。大概是因為他的父母對他管教很嚴,他也非常服從父母的管教,不讓下河去就真的不望那邊天。從此,我這個非常親近水的人害怕起秋天的鄱陽湖風浪,不是說不敢游泳,是看到深秋的風浪就記起那事而非常的悲傷。

早年,我出生的村裡有個隊長叫禾雞,那可是十足的好勞力,肩挑手提都是村裡的一把手,腳板上的角質層有半寸厚,砍蘆葦柴的時候,他赤腳踩在尖茬上,他的腳板沒事,尖茬一路開花。六三年夏天帶領一班人駕船去砍蘆葦柴,回途中船過了豬婆山,都到了下里羅家的地面,風大船行不動,人下來拉縴,禾雞叔公本來在拉縴的行列,發現船已側,留在船上的人有危險,他想攀上船去扶舵,結果踩入深水坑。人就沒了。天哪,那麼能幹的掌舵人,竟然沒有水性!

和水無緣的人,誤入水,就如入了鬼門關。明明人離岸不遠,卻和人間隔了萬水千山。

其實,生命從水裡來,人最應該和水有緣分的。離開水,很難想象怎麼生存。

人體和水是差不多的密度,人體入水,基本上是漂浮的,想沉也不易的,一定要入到深處,倒是要做出技術上的努力的。

不玩花樣的游泳,其實很容易學會,只要記住一個要點:嘴巴和鼻子在水中的時候禁止吸氣,因為這個時候吸入的只能是水,水入呼吸道就完了。吃水倒是無大礙,灌一個大肚而已。

所有溺死的人,都是因無法呼吸缺氧窒息。人體在水中,萬不可盡力把身體脫離水域,因為掙扎的過程消耗非常大,很快體力就會耗盡。倒是要儘量把更多的身體泡入水中,只留鼻子和口在水面上就行。這個時候人和水就非常融洽了,很容易把握平衡,手腳微微用力就可隨心所欲地移動。

是的,儘量把身體更多的部分泡入水中,這樣,人臉就很容易留在水面。甚至你心一動故意把頭浸入水中去,做做潛水的動作也行,只是記住屏住呼吸且鼻孔不能朝上(鼻孔朝上則鼻子裡的空氣會上浮到水面上去,鼻孔自然進水)。肺活量大的人,可以屏息一、兩分鐘(我就能屏息兩分鐘以上),在水中潛行十多秒鐘啥事沒有啊。

置於水,怕死必死;不怕死易活。

就這點點道理,順與悖,會造成完全不同的命運。

我很感恩於上蒼,很巧妙地給予我跟水親近的機會,並不多的掙扎,就順應了天道,就有了好的水性。最感恩的,是上蒼給了我親近水的心。

這些年,我最喜歡去珠江獨游,喜歡隨浪起伏看天空的月亮和過往的船,喜歡游到航標燈那裡去摘取那上面的藤壺肉之類的貝類做標本。

常常在水中不期而遇一些泳者。

原來,珠江邊上的原住民多數擅長游泳。這裡長年有六、七十歲的老太太到江里游,入到遠水裡去,自由自在博風浪,樂而忘歸。這真不是瞎說的,不信你就冬天來南沙,直接去江邊,看到江中一隻只「游鴨」,你試着唱疍家民謠:儂是水上討漁婆……保不准游鴨也會朗聲對應:母女二人下江河……有耐心你等那些「游鴨」玩得盡興上岸來,竟然都是些身材姣好的老太太。這不得不令內地來的後生男女心生羨慕乃至幾分妒忌。

珠江邊上的原住民,多數是前朝的「賤民」——疍家人的後代,他們的先祖被逐出自己的土地,去到水上,被逼出和水親和的本領和文化。

能和疍家人江中相遇,我覺得是人生非常不錯的緣分。

想起鄱湖月,想起饒河舟,想起豬婆山邊炊煙里的人,他們幾時又能自由地在水中歌唱? [1]

作者簡介

雪夜彭城,本名劉鳳蓀,男,江西省都昌縣人。 發表關乎鄱陽湖文化的小說、詩歌、散文200萬字以上。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