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收藏的記憶(仇媛媛)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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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收藏的記憶》是中國當代作家仇媛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泥土收藏的記憶
前兩天在小區的草坪里，看到了一隻青色的螞蚱，很是驚喜。它蹦到水泥地上，伸伸細腿，大概觸到了一種陌生的硬度，便又敏捷地跳回草叢。這一刻，一種溫潤感溢滿心頭，我仿佛看到了兒時的夥伴，看到了草樹茂密的鄉村，找到了深藏在草窠中的童年。
我是在鄉村長大的，伴隨童年的是銜泥築巢的燕子，是飛來庭院的蜻蜓，是屋角張開的蛛網，是女孩子喜愛的椒紅和月季。正是這些花草蟲魚，給了我人生最初的情趣。
每到春天，我便到處去找花苗，找菊花、金銀花、月月紅、梔子花……有的從鄰家移來，有的向同學求取。有些花實在弄不到，我就開始痴心妄想。聽說，單層的薔薇花，用肉汁澆上三年，就能變成千層月季，於是我從田野里挖來了野薔薇栽在小園裡，只可惜沒那麼多肉汁，所以最終沒能看到那碩大的明艷。我又從田埂上挖來了桂花，精心侍弄着，爸爸說那是野冬青，不開花的，可我還是執着地相信它能開出花來。守着自己柵成的小園，就等於靜候一個多彩的夢。
春天掐幾根柳條，捋成花球，或編一隻花籃；夏天折一張荷葉，烈日下當傘，或盛放紫紅的菱角；秋天挎上箕筐，拿起鋤頭，到田野里拾柴火：童年的時光跟草木結下了深深的緣分。
後來離開了泥土和草蟲，感受到水泥地帶來的便捷。漸漸的，土氣少了，洋氣多了。眼睛歆慕地看着城市高大的樓房，看着霓虹泛彩的街燈，看着時尚炫酷的衣飾：這一切，散着泥土氣的鄉村都沒有。後來又看到了另一些沒有，污濁的空氣、嘈雜的人聲、夏天的燠熱，這一切鄉村似乎也沒有。終於在城市的燈紅酒綠、飫甘饜肥里，人們吃丟了一種滋味，回到鄉野，在那些土菜里，人們又將那種滋味吃了回來。當初被自己拒絕的，現在卻成了心底的渴望。
走在小城的街道上，我開始尋找泥土和草色，看到它們就感覺親切和踏實。樓下有一株柳，每次從跟前走過，她都會輕柔地跟我招呼。一樓柵欄上攀援的絲瓜、扁豆，泥土中冒出的蒜苗和青菜，帶着生長的欣悅，總是能將我引進一個自然清新的世界。周末夫君說，我開車帶你到大城市逛逛，我說我們還是到後面的山上看看吧，或者就到附近的田裡轉轉，我要看泥土，看泥土中生出的帶着地氣的風景。
我一直認為地氣是一種活氣，是生命的元氣和靈氣，而水泥路面將地氣擋在了裡面，擋住了地氣與天氣的交匯。所以我只要看到城市中露出泥土的地方就感到放鬆，大地可以從這個地方進行呼吸了，人也可以沾一點自然的氣息了。
一段時間沒有踩到泥土，我就會感覺腳底生硬，心中也會有一種饑渴。一踏到泥土，腳下柔軟舒服多了，心也舒服多了，大自然讓腳心找到了按摩的感覺，同時也踏醒了一段記憶。我想，不論遠近，泥土是連成一體的，這裡踏步的聲波，我童年的地方能接收到嗎？城市每天都在改變，而這裡年年如此，樹叢里落的、小路上飛的，跟我童年的毫無二致，這一刻，時光靜止。落葉、枯草、山花、松木，有我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但都一樣的淳樸爽朗，一如我當年的髮小。每隔一段時間，我就要到山野中穿行一回，是去尋訪心中的念想，也是為沾那自然的靈氣。
草木記着一個人的一段時光，甚至惦你一生，人也會惦着這些草木，有時竟不能自已。西晉的張季鷹，在洛陽為官，見秋風乍起，突然憶起了家鄉的蓴菜羹，於是欣然辭歸。他惦着蓴菜，竟然連官都不要了。他的鄉情生在嫩綠的蓴菜上，燴進鮮美的菜羹里，喝進了他的胃裡，隨他宦遊並不停地提醒他的味蕾。宋朝詩人王禹偁，有一次信馬悠悠，尋徑探幽，此時夕陽正好，萬籟有聲，棠梨葉落，蕎麥花開。遊興正濃時，忽而惆悵頓生，原來是一棵樹勾起的，「村橋原樹似吾鄉」，那村，那橋，那樹，多像我的鄉村啊！
我相信魯迅的童趣有一大部分都藏在了百草園的斷牆裡和草叢中，藏在了鄉下的羅漢豆和稻麥香中，蟋蟀、油蛉、何首烏，這些小友不管什麼時候見到，他都會將它們跟一個地方、一段歲月連在一起。回憶中是有很多故事的，而與泥土有關的故事，會發散出持久的生命力和親和力。
徐志摩在劍橋的幾年是愉快的，不僅因為在這裡找到了他生命的至愛——文學和愛情，還有這裡的草地、溪水和一切散發着自然氣息的生命。在《再別康橋》一詩里，詩人難捨的、緊抓他記憶的，不是精美的建築，不是西式的風情，而是那夕陽中的柳樹、軟泥上的青荇和沉默中的夏蟲。對這些景物的情感，我想應先追溯到他年少時的家鄉，追溯到《詩經》中的「參差荇菜」和「楊柳依依」，他帶着這種對風物的深情來到康橋，又對這裡的類似景觀產生了親近，不遠萬里，原來曾經的也在這裡。當離開這裡時，最不舍的仍然是最初陪伴他的那些風物。有些風物會追着人的一生。
被泥土、草木親近過是一種福分，這是溫暖而美麗的親近。泥土是有體溫的，她護愛每一個她孕育出的生命；草木是美麗的，人們心中無論是映着草色還是花色，都是生命中最美的色彩，而且草木能催生詩性詩情，我們的第一部詩歌總集，大都是草木催生的。
這種親近，還為你的生命打上了淳樸的底子。以後這個底子還會接受一些繪飾，那是對人生的裝扮，有的人裝扮裝扮就妖冶了，就艷俗了，就氣傲了，但這份底子打得好的人，艷而不俗，高而不傲，因為外部的色彩已受到了生命質地的淳化。
有了泥土給的這份厚重，人會越發地堅定堅強。苦難時，不慌張；幸福時，懂珍惜；失去時，亦坦然；得到時，不貪婪。這份厚重，讓別人覺得可靠，讓自己覺得心安。
天地是廣闊的，所以人想離開生養他的泥土，到更高闊的空間。外面的世界有緊張，也有逼仄，甚至還有寒涼，所以人又會回頭尋找一些溫暖——泥土的溫暖，尋找一種敞闊——大地的敞闊，尋找一種包容——泥土的包容，然後一種新的力量產生了。
有時飛翔在泥土與天空之間，會被一種矛盾糾纏，飛行是離生活的本質越來越近還是越來越遠？但人又不願放棄飛行，因為嚮往的永遠在前方，這是受生命的本質驅使。或許生命的本質與生活的本質，有時並不同行。
我的心中也會抱着對遠方的嚮往，飛行並沒有讓我遠離當初，因為泥土中收藏着我曾經的記憶，它們常將我喚回。有這些記憶墊底，飛行時，我不會失重；停歇時，就躺下來聽萬物在泥土中孕育的聲音，並打開泥土替我收藏了多年的帶着青草味的記憶。
作者簡介
仇媛媛，網名飛絮飄影，安徽壽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