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壩(黃愛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渡壩》是中國當代作家黃愛華的散文。
作品欣賞
渡壩
好像所有能泊船的地方,都叫渡口,可它偏不,就叫渡壩。一副放蕩不羈,與世格格不入樣,並且前面還有個字「新」——新渡壩,幾千年的歷史涮過,它依然叫新,頗有點大言不慚。
而「梯子口」卻又不是顧名思義,真如梯子般筆直。相反,卻是彎彎曲曲,迂迴婉轉。想想也是,歷史總不能過於直白,須得有些委婉才行,那樣,才給人留有念想。於是,「梯子口」就冠冕堂皇地成為新渡壩屬地里的一個小地名了,如古人取名時,一個名,還有一個字。有時字會蓋過名的風頭。諸如孔明、公瑾。民間黃口小兒,都會脫口吟誦「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何等倜儻灑脫、豪邁風流。
而梯子口就是這樣的,它的成名,也在於曾經的一些風雲人物。當然只是局限於地域裡的,稍微遠點,就無人知曉。說話一月黑風高夜,一大漢溜進大集體的油榨房,偷走了一「角」皮油(用木籽提煉出來的油)。這個「角」的數量,村人無法計量,只知道,那是全生產大隊差不多大半年吃飯下鍋的油料。第二天清早,全隊炸了鍋,男人罵,女人哭,剜心掏肺的痛苦,這日子,活不了了。這時,一瘦小男人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出人群「嚎個鬼,去梯子口看看。」這人,會巫術,算命打卦、行醫治病、擒鬼捉妖,頗有些本事。在村人眼裡,他就是諸葛亮,說話絕對權威。一撥人忙撲撲地趕到梯子口,一看,樂壞了,昨夜偷油的人直挺挺地歇在打杵上,壓得黑汗直滴,口中呻吟,卻不能動彈。
關於這件事,後來流傳了很多版本。有人說,他只從偷油的那個人身邊經過,就曉得那人偷了東西,便使了定身法將小偷定住。還有人說,他和那人在梯子口喝了一杆煙,聊了半夜閒白,才使的定身法。不信,你看那個小偷在捉住的時候臉上還有笑容呢。但不管怎樣,抓住小偷,那就是英雄。
那個偷油的漢子,後來痛改前非、發家致富,成了一大能人。那個抓小偷的英雄,被人推崇有加,逢年過節,來給他送禮的人絡繹不絕。家裡臘肉、蹄膀之類的東西幾年都吃不完。他的妻子從此不吃陳臘肉,甚至會一眼看出,來給她家送的臘肉陳了多少年,三年以上的臘肉會被拒絕。
後來,那個諸葛亮家中失火,妻亡子離。據說,是「諸葛亮」為了娶他的姨妹,而放火燒死了自己的妻子。他的師傅怒其心術不正,收了他的「本事」,但留了一點基本功。再後來,「諸葛亮」用他那點掐算問卦的基本功,巧取國家一大筆項目款,拋家棄子,同本村一個頗有點姿色的女人,雙雙私奔。後來的後來,「諸葛亮」客老異鄉,據說場景有點淒涼。往後村人每每提及,無不扼腕嘆息「那真是個人物,可惜了……」
那一夜,小偷和英雄在梯子口相遇,爾後分道揚鑣。也許,前者在打杵深深嵌進石梯之時,想明白了一些什麼東西。後者在玩笑人生間,悟透了一些什麼真諦。精彩與否,全為身後之事。河水依舊流,風如往昔吹,什麼都沒發生。
站在梯子口,新渡壩盡收眼底。原先的人家,已作移民搬遷。一河碧水,兀自流得歡。河岸剩了幾顆老樹,散落着時間的斑痕。河中一石大如鼓,橫臥河心,霸道、蠻氣,和梯子口下的一塊聳石遙相互應。河心臥石為鼓,河岸聳石為鍾。說起這石,村人無不自豪「石鐘對石鼓,有銀兩萬五,誰人識得透,買斷施南府。」真金白銀,這絕對是個誘惑,世上很少有人跟這個過不去。可惜幾千年來,誰都沒識透。儘管後來有人在石鐘下面挖了很深的一個洞,還是不能說明什麼。
而這首無人不知的偈語,據說是當年李自成兵敗之時,其部下攜金銀珠寶,逆長江而上,隱居於此。而在這個渡壩里,多數人都姓李,曾經還修起了一條街道,後毀於火災。然而,李家後人對偈語之事緘口不提,也許是本來就不知,也許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誰知道呢。留着那首偈語,任人揣測,這能給人高深莫測之感,守着秘密總比沒有秘密好。
站在梯子口,新渡壩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這裡,這就讓人起了敬畏之心。如同一個表面木訥寡言的人,任你如何巧言令色、八面玲瓏,但他總能於不動聲色里,洞察你的每個細微瞬間,知悉你的每一次呼吸,怎不讓人心生敬意?所以生活在新渡壩的人,都心懷謙恭。他們溫良勤儉,勤勞持家,從不自欺欺人。即便有走出山門的新渡壩人,都會揣有這份美德。所以,在外的新渡壩人學業有術,事業有成。即便後來新渡壩作為移民區,移民資金夠他們花一輩子,但依舊樸實,不張揚。如果有一天在大街上你看到一個手拎塑料袋,衣服上綴補丁的鄉下人,請別嘲笑,他們的塑料袋裡,說不定就是滿滿一袋現金。這是中國式傳統農民的一種共同生活方式,微小、妥帖、安穩。
而梯子口又是新渡壩最好的瞭望台,站在這裡,就如同雄姿英發的將軍在檢閱他的兵馬,即使再怎麼卑微的人,都會油然迸發一腔氣吞山河、扭轉乾坤之豪情。但這種氣勢是要付出代價的。據說現在梯子口的某處洞穴里,還有一堆白骨。那是當年紅軍遇害的地方,在那段血雨腥風的歲月,新渡壩曾一渡淪為藏污納垢之地。敵人利用梯子口的天險,掌控新渡壩的交通要道,對紅色政權大肆催毀,那些被敵人殺害的紅軍,往往被拋入新渡壩河,順水漂走,親屬不敢去尋找。有的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記得村裡有一位紅軍的後人,政府去登記烈士時,他指着一處墳地「沒撈着人,埋的是他的衣服。」這是當年那位紅軍的孫兒,說這話時,他很平靜,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也是,那段歲月已遠去,也很難再發生什麼了。
今天的新渡壩河也一樣,碧波蕩漾,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沒留下。而那個洞穴,傳聞裡面風景奇異,但無人敢進。曾經有進去過的人,出來面如土色,說裡面有「丈把長」的腳印,從此村人敬而遠之,逢年過節,還有好心人前來燒紙插香。也算青山有幸,識得忠骨,儘管歲月不着色,但那些遠去的靈魂不容褻瀆。
轉身,只感到雄渾的河水直面而來,轉而又滄浪而去。歷史或許就是這樣故去了,但渡壩和這河水永在。還有故事,也在。 [1]
作者簡介
黃愛華,湖北省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