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成子)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爺爺》是中國當代作家成子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爺爺
我的爺爺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農民。
他身材矮小,面貌清瘦。面額上滿是時間雕刻的溝壑,就像黃土高原一樣交錯縱橫。白髮稀疏,但是根根顯得挺拔,蒼勁。背,在歲月的重壓下有些駝。腰更是不堪重負,也已佝僂。好像從我記事時起,爺爺就是這個樣子了。
奶奶在爸爸十五歲那年去世了。在我的記憶里,總是別人可以沒完沒了地喊奶奶,而我,奶奶是空白。所以,除了父母,陪伴我最多的是爺爺。爺爺在侍弄自己的菜園時,我在旁邊幫着倒忙;爺爺去河邊放他的羊時,我和羊群一樣跟着;爺爺去村里村外看戲時,路太遠,爺爺就把我扛着····· 於是,我常聽他和別人敘說往年的事,那應該是爺爺和他們那一輩老人的歷史了。
有一回,同村的一爺(應該姓袁)在我家吃中午飯。於是,兩個仿佛年齡的老頭兒聚在了一起,那話可就吐不完了。只記得爺爺說:「往年子,日子可沒現在好。治淮的時候你還記得吧?那吃的不是苦!」 一爺接過話茬:「是啊,治淮我也去了,差點就沒活着回來……」我沒聽出他們說啥,以為是自懷。心想「自懷」為什麼差點沒回來呢?於是就急着問爺爺你「自懷」怎麼了?是自己懷疑嗎? 爺爺笑着說:「你知道啥,那時你還不知道在哪個田坎子趴着呢!那時是大集體生產隊,隊裡派我們去修河堤。治淮就是治理淮河!」 爺爺端起酒杯似乎有些恍惚,像是對一爺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那時候啊,俺被生產隊分去做工分,天晴下雨都幹活,天氣也是趁熱打鐵,火上加油,老是下雨。人吃不飽,活倒是多。整個人像是散了架。我們有的逮上了病,才有空子爬回來!一爺你也受的不是罪呵!」哦!自懷?治淮!就是治理淮河!頭一次聽到。
爺爺說話,有時也惹人好笑。那年,快過年了,村裡有幾個人正忙着砍樹。爺爺扶個拐棍靠在一棵大泡桐樹邊望着,下意識地問:「放樹做什麼?」 砍樹人里有個老頭,咳着白氣兒:「做喜材!俺老了,怕是早上不知晚上事,等一頭栽倒土裡時,好一頭鑽進去!」 爺爺神氣地笑着說:「你才多大!」 老頭直起腰,手一舉,五個手指一出,兩個一伸:「你莫問,土已經埋到脖子根了,馬上要到頭頂了。」 「在我面前敢說老?我今年八十五,比你大一群!」 爺爺有些神氣。「哎呦!那你還下地幹活!快成老神仙了!」旁邊掄斧子的驚道。 爺爺這回沒笑:「你們不知道,八十五,要入土啦!」 於是大家哈哈大笑起來,接着啪啦一聲,大樹也倒下了。爺爺慢騰騰地拄着拐棍緩緩地遠去。
漸漸地爺爺更老了,但是身體還可以。但比前七八年差多了。記得那時他可以犁地打靶,挖埂栽秧,割稻打穀,十八般武藝,無所不會。還常聽他責備父親:「現在一開春,就可以把田犁出來,把旱地挖出來,芝麻、紅麻、豆子都得種!我們像你們這時候,早就閒不得了。有一年潘老九我們,正月初五就下田幹活。水田裡的冰都還沒有化,我們挽了褲腿,光着腳,一跳下去,又凍上來,一下去,又給凍上來。這樣有了三四次,腿腳麻了,適不到疼才敢下去。牛任死是不會下田的!像你們,秧苗都長筷子高了,田還沒有動,我看以後吃什麼!」
雖然身體還硬朗,但是農活卻干不動了。有次,他拿了鐵筢子,來到自家的地頭,沒有幾下就累得氣喘吁吁。父親不想讓他再做什麼,但是知道勸阻不了他,便每次都讓我跟着。
爺爺終是拗不過年紀,最終每次都無功而返。不過,幾天後,他還是又拿着鍬,去看田水,或者去地里拔幾根草。累了,或是拄着拐棍佇立田邊,或是尋塊石頭坐在地頭。他的眼睛總是注視着田地,有時會忘記了我在旁邊玩耍,忘了我對他的呼喚。有次我停下注視着雕塑般的爺爺,他那白髮更少,臉上的溝壑更深,背,也更駝!小小的我心裡一酸:爺爺啊,你老了!該去享福了!
上星期回去,舅舅從外地回來路過我家和他說話,他卻仰着臉,沒有回答。那天晚上,我一回去便召喚爺爺。這時媽媽也回來了,一家人圍着桌子開心地吃飯。爺爺夾了好多菜給媽媽,並且客氣地說:「到我家來沒有好吃的,多吃點。還你頭一次來!」顯然他把媽媽當作來客了。
看到這些,不禁心頭又是一陣酸楚。感覺一塊石頭堵在了我的心口。看着爺爺,我知道,爺爺,你的確是太老了,已經走到自己生命的最後階段了。猶如一支快要燃盡的殘燭,只要風輕輕一吹便會熄滅。可是我捨不得你啊!以前那個背我上山放羊,走幾里地看皮影戲,還不止一次被我尿濕了肩頭的爺爺哪裡去了呢? 現在,爺爺成天坐在門口,閉着雙眼,再也無力去照看他的田地了。
傍晚,他又坐在門口的老梨樹下,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也許是在想,一生即將結束,卻沒有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太悲哀了? 也許是在想,不久以後再也見不到家人了,太孤單了?也許在想,走後家裡人怎麼生活,太擔心了!
一陣風吹來,我放下書,抬起頭,看見一樹的梨花隨風飄零。地上已是白白的一片,有些落在了爺爺的身上。雖然這些雪白的梨花落了,卻仍然是那麼的質樸,純潔,一塵不染!潔白無華!
此刻,爺爺的身上,似乎像那棵老梨樹,也開滿了梨花。
作者簡介
成子,本名鄔德才,河南省固始縣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