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塗的愛(李雲霞)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糊塗的愛》是中國當代作家李雲霞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糊塗的愛
強子高中畢業那一年名落孫山,父親也去世了。他心裡很清楚,家裡供養他們姊妹幾個上學,父母是勒緊了褲帶過日子,其中的恓惶只有家人懂。
「大學不上也罷。」強子在心裡作想。灰心又有些不甘心,他抱着出去闖蕩一番的念頭,輾轉到了南方的一線城市--海州。這個城市接納了不同地方的各色人等。在這裡,他認識了同樣是外出打工的姑娘小周,異鄉打拚的兩個年輕人,孤獨漂泊的心好像有了依靠,一時間認為對方就是自己夢中終其一生要找的那個人,相識不到兩個月,就結了婚,開始了在這個城市掙扎落腳的日子。
在城市生活的日子,抬腳動步都是錢。不像在農村,多少東西一切從簡。有了孩子後,只能一人打工一人帶孩子,經濟上更是緊張。一月收入基本用在了日常開銷上,月月不到底就花光,成了名副其實的月光族。 婚後的壓力使強子有些透不過氣來。雖說有三個姐姐,可自己是家裡的獨子,父母寄予了太多的希望,只是沒能考上大學,成為家人企盼的樣子。剛外出打工那陣,強子會隔三差五給家裡匯錢回去,母親也就慢慢地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即使兒子不上大學,也可以活得很好。
曾經婚後多少次,待兒子媳婦睡着,夜深人靜的時候,強子獨自一人坐在那一排出租房門口的台階上,從口袋裡摸索出一支廉價的香煙,啪啪打幾下打火機,才把煙給點着,煙一口一口地吸進去,又一圈一圈地吐出來。這時候,他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男人,安靜的世界是屬於他的,煙霧繚繞中稍稍減弱了他心中的負重感,不必再聽媳婦的種種埋怨。啤酒瓶,爛拖把,灑落在台階兩邊,側身向遠處望去,每一個住戶的門口,都是雜亂不堪。
人生在世,是圖什麼?活那麼累,是為什麼?強子時不時會被自己的生活狀態困窘到抓狂,又頻頻來想這個問題。
這一片棚戶區像是難民收容所。想在這大城市落腳下來,這裡是最佳的選擇。雖然三天兩頭說要拆遷,可始終進入不了實戰狀態,這些住戶也是多住一天是一天。強子心裡也盤算着重新找個住的地方,可以給兒子一個良好的成長環境。可每次走進那機械化的車間,固定的動作,重複地指令,他當下就不敢再有其他的奢望,只求自己的指頭不被削掉,那就阿彌陀佛了。
這一天依舊過得是平平常常,和往常一樣普普通通。休息間隙,同車間的阿狗遞給強子一支香煙,讓他提提神。兩人雖在一個車間,卻不很熟悉,不過男人之間相互發支香煙,如同女人之間見面打招呼一樣普通而不失禮貌。他想都沒想接過猴瘦一樣的阿狗遞過來的香煙抽了起來……
強子家在農村,農村人幹的活家人沒有拉下一樣。只是強子媽年齡大了,出外打工不太好找活計。一些雜活粗活還都有了年齡限制。她是個閒不住的人,春耕秋種,冬天有時候還要上山放牛,這一兩年聽說去大新疆摘棉花年齡不受限制,摘地多就掙地多,她的心又活泛了起來……
強媽提前幾天開始收拾東西,特別蒸了一鍋的饅頭,多年養成的飲食習慣,一頓飯不吃上幾口饅頭,就覺得這飯跟沒吃似的。一般出遠門捏一小搓土帶在身上,水土不服時喝下那紙包的土就好了,可這方圓多少里的人出門是要帶饅頭的。
「十里不同天,百里不同俗」。一點都不假。
平時幹活時,農人都會掰一口饅頭放進嘴裡嚼,那個年代走來的人,自小吃苦挨餓,吃了上頓沒下頓,現在能吃上柴火燒一大鍋翻滾着的開水騰起的熱氣蒸熟的白面饅頭,那是從心底里愛惜。
幾天後,強子媽隨着摘棉花大軍,提行李背包,坐上火車,浩浩蕩蕩開去了大新疆。強子媽第一次到新疆摘棉花,在車上她一直在心裡琢磨:棉花地能有多大呢?估計也和自家的地一樣,頂多一塊有二三畝大。誰曾想,到了地頭就傻眼了:天有多大,地就有多廣。白茫茫望不到頭的棉花,雪一樣地鋪在地上,只要有力氣,沒人嫌你摘地多。 沒日沒夜地摘過幾個月棉花,大家掙下了數目可觀的一筆錢,開心又踏實。錢是個好東西,雖說它不是萬能的,但是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的。待他們返回家裡的時候,已經是數九寒天,天寒地凍。但是這個冬天不用再熬着過了,還可以好好紅紅火火地過個好年。
強子媽在心裡也想給在外打工的兒子多添補一些。
年齡大了,摘了這麼長時間的棉花,這閒下來,手蜷縮地跟雞爪一般,怎麼也不能伸展開來,泡在熱水裡好久才會舒緩一些。她暗暗罵自己:就是下苦受累的命,享不了一天的福。第二天出門就把摘棉花所得給兒子寄去了一萬。給兒子什麼都捨得。想到兒子,強子媽心裡立時就升騰起無數的希望……
休息了幾天,強子媽就歇不住了,托人在城裡找了個洗碗的活,她心裡充滿了感激。
飯店的活說是洗碗,其實雜活都要干,掃地、拖地、擦桌子,摘菜、洗菜,收盤子,從早忙到晚,每個服務人員都這樣干,強子媽年齡大了,人家還收留,所以不敢再有任何埋怨。老闆人也挺好,對人客客氣氣,只是伙食上剋扣地厲害,不是土豆炒白菜,就是白菜燉土豆。強子媽從頭到尾盤子都是認認真真地刷洗,盤碗沒有打碎過一個,說好干好了到月底有獎金,幾個月了也沒有見發過一次。
飯店每日十點多關門,她就住在了城裡大姑娘家。女婿雖然嘴上沒有說什麼,自己總覺得住那裡有些礙事。正待有些想法另覓住處時,飯店裡需要人人辦理健康證,老闆委婉地問強子媽:"大媽您還需不需要辦理證件呢?"幹了有些時日了,每日兩手泡在水裡,腱鞘炎都犯了,也不再為難人家。畢竟年齡不饒人。就這樣,強子媽停下了洗碗的活。
強子媽有時候在想,覺得自己這輩子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大姑娘大學畢業,那個年代供出一個大學生是可以榮光一輩子的事情。分配至單位後捧起了鐵飯碗,工作幾年後又不甘心一成不變可以望到退休那一天的日子,兩口子一商量,辦理了停薪留職,在外辦起了培訓班。那些年,培訓班不多也不火,但兩口子敏銳地捕捉到了培訓的商機,培訓種類由單一到多元,由親自管理到聘用上崗,閨女親自到外面參加學習,回來再面授學員,事業可謂做的風生水起,順風順水。
大姑娘隔三差五回家看看爹媽,臨走時候也不忘給爹媽放下些零花錢,其實都知道爹媽不缺錢,給爹媽的錢他們一分不少地攢了起來,又集中一次給了兒子,強子媽至兒子結婚後就每月給兒子匯款一次。這當老的給按時給兒子匯款,反倒覺得理所應當了。好像在農村當老的都是這樣的想法:兒子結婚成家後,月月給兒媳婦零花錢、承孫子成長的一切費用,是理所應當。兒媳婦越是在家坐着不幹活的,越是要給媳婦伺候好,否則媳婦會生出各種的不滿。畢竟在農村娶個媳婦也是耗盡了畢生的財力。想來想去,只要媳婦能好好過日子,各種要求都不過分吧。只是這幾個月,不等錢匯過,強子那邊就提前把電話打過來,雖然不明着說要錢,可與張口要錢也沒什麼區別。強子媽隱約覺得兒子和以前的矜持不大一樣了。但是這些也沒敢和閨女們商量,說來說去閨女們還是覺得自己的老母親在偏護兒子。其實強子私下裡已經問大姐要過多次錢,每次都有不一樣的理由,這些只是沒有讓當媽的知道。話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實際上出嫁了的閨女還是操着娘家人的心。這小弟問姐姐要錢也從來都是理直氣壯,姐姐也不會多問什麼。
又過了一年,一天兒媳領着孫子風塵僕僕地就回來了,媳婦也沒說其他的,只是說:「媽,孩子快到上學時候了,還是在家裡比較方便。」住了一晚上就獨自走了。
這時,村里開始風言風語傳着各種說法,說強子早已經離婚,孫子是從娘家帶過來的,強子又是如何不走正道…… 「好事不出村,壞事傳千里。」
生性好強的強子媽無論如何不相信有這些事情,老人在家說一不二,閨女們順從老人的意思,一路舟車勞頓來到海州看望弟弟。海州這個城市,像是一座魔都,會讓一個把控能力不強的人很快迷失掉自己。
姐妹三個,一番周折打聽到了弟弟打工的地方,門口的保安說:「曾經有這麼個人,但是已經好久不來上班了」。這時候想到了弟媳,雖說與弟媳有着親戚關係,可常年不見,又不多聯繫,這親戚也就成了有淡無的事。忽然想起給弟媳打個電話,也算是靈光一閃。撥通電話,小周吞吞吐吐說出個地址。
三人找到了弟弟住的地方,那個棚戶區,仍然破敗地矗立在那裡,與這個大城市表面上的高大繁華光鮮亮麗是那麼地格格不入。愈發地髒和亂,更像是一個龐大的垃圾場。
推開房門,破爛不堪的床鋪上被子裹成了一團,衣物散落在床上,毛巾襪子扔在地上。外面的光線照進來,躺在床上的這個瘦弱的男人用手遮擋了一下,像是一個在地獄久呆的人,從來不曾見過陽光。他遲緩地坐起來,形容枯瘦的身板,肋條一根一根明顯地支楞着上身的皮膚,胳膊和柴火棒一般細瘦,身上的針孔點點可見。還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哈欠。對於姐姐們的到來,強子面無表情出奇的冷漠……
三個姐姐已經明白了一切,愛恨交加卻又無能為力。要求弟弟跟着她們一起回去,強子是不會回去的,在他神志清醒的時候,良心上還會稍微譴責一下,可是這一切都遲了……
三個姑娘回到家慢慢說明了一切。強子媽好像突然就想開了,沒有多說什麼,眼淚默默地流了下來,起身干起了家務。兒子這些年在外打工,都靠閨女們幫襯,漸漸兒子這個人好像可有可無。心裡又充滿了無限的自責,後悔不該逼兒子太緊,現在兒子的家沒了,媳婦也走了。要是當初把兒子留在自己身邊,哪怕老老實實地當個農民也不會埋怨什麼。強子媽忽然覺得十分地悽苦起來,本來的幸福生活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想到了自己的閨女們,三閨女也是自己的痛處,唉……
小靈中專畢業後在城打工,認識了已婚的王正,王正已經有家有室,可兩人由於工作原因,常常是共處一室,時間久了,生出了感情。而且還有了身孕,班是上不成了,王正倒不推脫責任,給小靈租好了房子用來安胎。足月後,小靈生為王正生下了一兒子。王正家也在農村,人在城裡呆久了,也沾染了些城裡人的習慣,比如節日會送花討女人歡心,提前預定飯菜來個驚喜。就像是小姐房中的丫鬟,久而久之也有了些許官宦之氣。
這王正原來在村里開礦,發跡後獨自到城裡掛名開公司,小靈去那裡上班也可以說是命中注定的緣分?有了兒子後,家裡的老婆也沒有來鬧,就這樣,小靈過上了「無證」的生活,還自詡着常人眼裡不被理解的幸福。
這些事情,當媽的都是後來才知道的。當時覺得自己這一張老臉已經沒處放了,時間久了,人們的議論也漸漸散去,誰會永遠成為別人關注一輩子的焦點呢?強子媽覺得自己的兒女和別人家的不一樣,有差別,說不清。想到這,老淚又流了下來。
人在早年吃些苦不算苦,老了有苦是真的比黃連還苦。
強子媽在床上躺了三天後開始下地幹活,兒子兩個字好像已經從心裡摳去了。灑水掃院,表面都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
開學的時候到了,她把孫子領到了新學校,刻意比較了一番,把孫子放在了一個滿意的班級里,還不忘說孫子在南方呆過,愛吃米飯。說完這些,強子媽覺得話說多了,給孫子安頓好,抬腳出了教室門。
眨眼間,快過年了,臘月二十三這一天,按舊曆是小年,也是一家人團圓的日子。強子這一天就回來了,老人看過他那一張已經幾乎變了形的臉,想起了自己下過的決心,心一橫,將這個逆子擋在了門外。
從此家中再無強子這個人。
這一夜老人沒有合眼。
強子媽痛定思過,覺得自己這一生並沒有真正地出過頭,可人這一生,弄清楚了又如何呢?老人盤算着,明年開春了,山上蓋幾間房子,餵羊養豬,總得給孫子留下點什麼吧……[1]
作者簡介
李雲霞,運城市鹽湖區西姚學校教師,文學愛好者。「用我手寫我心」是一直以來的初衷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