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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魯院(周沖)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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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魯院》中國當代作家周沖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舌尖上的魯院

記得有一次是黃昏,穀粒色的光線鋪滿院子,樹蔭沉甸。我和同學散步回來,看見我的老師在銀杏樹下站着,背着手,斜着長腿,倚着一堵牆的影子。見到我,又問:「你今天吃飯了沒?」

我說吃了。

他不大相信,直至我反覆確認,才讚許似地,說難得!

我一直知道,於魯院的這一個月里,必將有許多細節留下來,貯備於心,供應我日後的書寫和回憶。比方這初夏的黃昏,比方這釅釅的落日,比方這些恃才放曠的同學與師友,比方這些溫暖的問詢。

食堂里供應的食物種類不多,六七色菜餚,加上幾色主食,兩排酸奶,一罐例湯。例湯是放了芡粉的,濃稠得很,南方很少見。有時候飄着蛋花,有時候游着幾片青菜,煮得寡淡,鹽放得極少。

我喜歡那裡的豆沙包鵝蛋大小的橢圓的一個,咬開,裡面便溢出豆沙來,熱乎乎地,在唇齒間纏綿。

有一回因為趕着去798,來不及吃飯了,跑到食堂,央求拿兩個豆沙包。打飯的小姑娘滿口應允着,然後忙不迭地幫我找方便袋,一邊裝,一邊詢問着夠不夠,打好包,遞過來,像家人一樣的親切與溫暖,吃的時候,那股甜能從舌尖,一直傳到心臟深處。

食堂工作人員是在學員們吃完飯後再吃飯的,我遇見過幾次,他們穿着整潔的白大褂,陸續從廚房走出來,各自拿一飯盒,盛了飯,在長條桌的兩邊,捉對坐着,埋頭吃飯,一點聲音也沒有。

有一個姓姜的師傅,四十多歲年紀,圓臉蛋,喜氣洋洋地,纏着每個學員合影。偏又愛在鏡頭前搞怪。我看過幾張他的相片,和男生像領導人會晤似地握手,誇張地擁抱,也有斗架一樣纏在一起,甚至還有貼臉親嘴的,很是叫人捧腹。

相片照出來後,他打了幾次電話給我,讓我把相片拷給他。拿到後,他立馬興沖沖地騎着他的小毛驢兒,去北里找影樓洗相片。

班裡的男生大都有好酒量,比如兩個詩人,他們在食堂放了一箱白酒(好像是二鍋頭吧),有興致的時候,便開一瓶,就着托盤裡的菜,推杯換盞。偶爾也有女生也加入,並不忸怩,也不計較多少,和男生一樣倒上一碗,說着笑着,勻光了瓶中酒。

這是真正的飲者,不在乎場地,不在乎器皿,甚至不在乎人。他們坐在食堂的就餐者中央,默默吞飲,過程安靜無聲,話都被酒勸下去,一切都不用再說。

從前筵席上見的人,生怕放逐在話語圈之外,着急地要發出聲音。那種酒席,到處都是浮誇,都是爭奪,都是欲望,都是權利、金錢和情色饑渴者不停開翕的濕嘴唇。

端午節的前一天,班裡聚餐。在八方一家酒店,出了院門往南走,經過一條流着綠水的河,不過五十米,就到了。我們走在向晚的陽光里,走在十里堡嘈雜的聲色中,女生們衣裙鮮艷,妝容精緻。此時的夏天正氣勢洶洶,行道樹盛開着豐滿的綠意,月季怒放。大叢大叢的紅。

吃了什麼已經忘記了,只記得那些歌,那些笑,那些詩章,和那些話語。仿佛是魯院的傳統,饗宴之間,必有歡歌。我們吃着吃着,就放下了杯筷,站起來了。有人拜天地,有人唱情歌,有人吟誦詩詞。

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女孩,她有着一種直抵人心的天真,站起來擁抱每個人,並贈送一句悄悄話。首先擁抱班長,說:「班長,你和班母真的很配!」這悄悄話一點也不悄悄,所有人都聽到了,繼而哄堂大笑。對一個帥哥說:「哥哥,如果你沒有女人,我願和你在一起。」對我說:「你真的很漂亮,但美女都比較難交朋友。」

那天晚上,許多人喝多了,趁着酒意,一路直着嗓子喊:「來呀來個酒呀,不醉不罷休,東邊我的美人啊,西邊黃河流!」從酒店,一直唱到宿舍,完全歇不住。以至於次日魯院流傳,有人發了瘋。

睡不着的時候,喊一嗓子,必須有一幫人應聲而出,坐在旁邊的驢肉火燒店門口,支一張桌子,烤幾串羊肉,點幾碟小菜,開始喝啤酒,喝到中旬,依然是唱歌。仿佛無歌不歡,無曲不快。當我們停在第五首歌的尾聲上,夜已經深了。有治安的警察走來:「旁邊的住戶有意見,大家聲音小一點吧!」

再後來,九十頓飯被我們一頓一頓地,都吃沒了。日子一轉眼,就到了終點。我們像飢餓的獸一樣,囫圇地、飛快地吞咽着這些美味的時光,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嘗,日子就已經消失不見。

我們迎來了最後的晚餐。那天是6月16號,天是悶熱的。上午是結業典禮,下午沒有課。整個院子靜謐無聲。每個人都變得沉重起來,挾着一腔不知從哪裡來的水,慢騰騰地,走在魯院的瘦竹豐柳下。有人唱着歌:「再不相愛就晚了,我們回到美麗溫柔的南方……我用一生去歌唱,只要有你在身旁……」

我站在窗口發呆,看見灰白的鴿子從天際飛起,盤旋着,復又消失不見;我看見不遠的窗欄上曬着花被單,花被單後藏着一張不再年輕的臉;我看見窗下的生有青苔的水門汀上,一兩片熱水壺內膽的碎片在閃着光——有一回,午後悶熱,我開了房門,過堂風經過我的窗,置於窗台的熱水壺隨着風離開,墜落在一樓的地面。我就那麼站着,不敢移動,以為靜一點,慢一點,時光就不會走得那麼快。

有女生特地去逛商場,挑選衣裙,準備赴最後的晚宴。也有人開始打點行裝,明天一早,他就會離開,那麼急切,怕被痛苦咬噬一般。

五點,鈴聲響了,大巴在校門口等着,我們上車坐好,穿過十里堡街,穿過北京的黃昏,穿過聲色犬馬,穿過綠女紅男,穿過我們朦朧的視野和心事,赴一場繁華的餞別宴。

我一直以為,會有什麼樣的意想不到的情節,發生在這最後的節點上。但是除了食飲和歌唱,並沒有其他。除了那中途忽然到來的插曲。

小推車托着雙層大蛋糕,緩緩步入會場——這是為兩個同學而秘密準備的生日禮物——知情者瞞過了所有人。我們都沒有想到,他們平靜的言行之後,竟藏有美麗的機關。

蠟燭點起來了,我們開始唱生日快樂歌。許多人開始相擁而哭。我忽然發現,我的身體變成了海,它湧出那麼多的鹹的水,那麼多,此起彼伏地,從我的眼睛里溢出來。

滿桌珍饈,已經沒有人吃了。大家各懷心事,沉沉地,坐在那裡。互相道着珍重,說着祝福,交換着聯繫方式,邀請對方來自己的城。此去經年,後會無期。此時此刻,才覺得自己是多麼孱弱,連道別都力不從心。

白院長說:「魯院絕對能許諾大家,不管什麼時候,如果你們來北京,來魯院,都能讓你住在原來住過的房間。」這番話又引起一片掌聲和哭聲。是啊,或許多年以後,我們仍可以重新住進當年的屋子,然而,院子仍在,食堂仍在,房間仍在,黃木書桌和泥紅色的窗簾仍在……但我親愛的同學們,都已經不在了。

出來的時候,天色已晚了。路燈把黃朦朦的光扣下來,風來風往,聲色闌珊。我的同學都走在前面,拖曳着傾斜的長影子,像拖着黑色的行李箱,匆匆地,回歸之前的格局。他們的身體那麼單薄,仿佛只有一副骨骼,在行走,在移動,衣衫掛在他們的身體上,被風吹得飄飄忽忽。

我知道,這是最後的夜晚了。於是取出手機,錄下這一段光影。然而,當我重新來看這段視頻,卻無法分辨任何一張臉,哪怕是最熟悉的那一兩個。我只能看見一種模糊的寓示和象徵。就像南回雁,結束了遷徙之旅,帶着濃重的回憶,漸漸飛離北方。他們的未來我是無法看見的,我所看見的,只是2011年的那個夏天,他們的縱酒高歌,他們的黯然離席,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1]

作者簡介

周沖,80後作家,專欄作者。2004年武寧形象大使比賽冠軍。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