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中的那些樹(孫同林)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蘇中的那些樹》是中國當代作家孫同林的散文。
作品欣賞
蘇中的那些樹
「門前栽桑、屋後插柳」,幾成蘇中人家的古訓。桑者,上也;柳者,摟也。蘇中的鄉下人把栽樹當成一種儀式,剛建了新房,栽樹便成了頭等大事,什麼地方栽一棵什麼樹都有講究,而且早已瞭然於胸。在蘇中農村,哪一戶人家的房子周圍沒有幾棵像樣的樹呢。
我發現,在蘇中,每一個時期會有不同的樹木。
洋槐曾經是文革時期的代表樹。可能因為身上擁有一身的刺,所以洋槐又叫刺槐。洋槐的葉為互生,葉片上帶有清香味。洋槐在夏天開一種白花,「洋槐花開像飄雪,滿院香甜招蜂來。」洋槐最先被栽種在沿海新圍的海堤上,作為一種海堤防護林。洋槐適應性強,儘管剛圍起的海堤土壤中鹽分的含量很高,卻沒有能擋住洋槐的生長步伐,不幾年,海堤上的洋槐便長得鬱鬱蔥蔥,成了蘇中海岸線上的「綠色長龍」。也許正因為此,洋槐逐漸被內地人家大量引種。洋槐樹長起來快,且材質硬,我家有一張凳子就是洋槐製作的,褐紅色,有桑木范兒,不過用過一段時間便顯了原形,洋槐製作的器具容易變形。洋槐的葉羊特別愛吃,但人們忌諱它的刺,不敢上樹采葉,只能站在樹下用長工具從樹上往下鈎,「嘎喳」一聲,斷了,於是我們發現了洋槐的弱點,材質雖硬卻比較脆。結果,洋槐樹在這裡只栽種了二十年左右光影,人們在對其失去新鮮感之後,便不再栽植,甚至於大批倒伐。如今,鄉下的洋槐已經罕見,只有捍海大堤上還能見到它的身影。
從網上查得,洋槐是開花樹中含蜜最多的樹種,難怪那段時間,蘇中的養蜂人悄然多起來。
我曾將種洋槐跟政治環境聯繫起來,我臆想,那段時期人們之所以鍾愛洋槐,或許是特定的環境裡,人們都希望自己身上帶上刺,實現自我保護?
不久,人們又愛上了水杉。
水杉喜歡竄高,水杉幾乎沒有彎曲的樹形,一律的筆直向上。水杉多被栽種在道路兩側,一嶄一齊的兩條蔥蘢的寶塔線,一眼望不到盡頭,蔚為壯觀。水杉長起來也很快,用不了幾年就可以作房梁了。直到有人用它作建材時才發現,原來它的材質很鬆,看似粗大的一支材料,一腳踩上去,卻斷了!
風中的水杉是極美的,寶塔狀的樹冠迎風擺舞,也許是為了減負,它不斷地從身上抖落針葉,風終於小了,地面上鋪了一地針葉。我家種過幾棵水杉,有一棵就生長在一小片菜地旁邊,每年秋後的蔬菜棵子裡總是被塞滿了細細的水杉葉,處理起來很是麻煩。也是很突然,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水杉就不見了。現在的蘇中鄉下,只在某戶人家房子旁邊偶爾看到一株兩株水杉,孤零零的樣子。這可能是該戶口人家為了在房屋旁作一個點綴,或者是為了讓孩子認識這一標本,告訴他們,這裡曾經種過這種樹。
水杉迅速的來和去,或許給人帶來某種啟示。
人們對泡桐的喜歡時間相對長一些。桐,一個唯美的名字。泡桐矗立在家家戶戶的庭院外,樹形詩意而挺拔,暮春時節,泡桐高大的樹上開出一片紫色雲霞,泡桐的花像一個個小喇叭。泡桐碩大的綠葉婆娑着,給酷暑灑下一片清涼。夏雨宣洩的日子裡,泡桐樹下成了遮風避雨的好地方。淘氣的孩子,逢到雨天偏偏朝屋外跑,他們既不打傘也不戴斗笠,跑到泡桐下折一朵大樹葉頂在頭上,奔跑開去。大人喊得越厲害他跑得越快,那碩大的翠屏遮擋着孩子毛茸茸的頭,散發着一路鮮嫩的味道。
泡桐不僅僅有浪漫,它也有撒潑的時候,我家門前的那棵泡桐,就曾經利用一個大風天,傾下身子,用它的巨枝把我家的老屋屋面戳了個大窟窿,還把責任嫁禍於大風。
泡桐雖然高大,卻十分低調,它從來不事張揚,沒有繁華,所以也沒有落寞。
銀杏在蘇中曾經風光一時。好端端的銀杏樹,在齊人高的地方攔腰一鋸,創面上嫁接三五個枝椏,公銀杏立時變性成為母銀杏,可以結銀杏果了。鄉里人家多愛跟風,趕緊買樹苗,長到三五年,請人幫忙嫁接。銀杏的嫁接費不菲,一棵樹就是上百元,人們卻還是捨得。一時間,蘇中幾乎成了銀杏之鄉,原來挺拔聳立的銀杏林,立時變成了多椏的平頭樹,銀杏的枝椏像一條條巨擘伸得很長很遠。果然,不幾年,銀杏掛果了,秋天的銀杏樹上,掛滿了金黃的銀杏果,煞是美麗,那幾年,蘇中的秋天裡,銀杏奪城掠地,與水稻拼搶秋色的風頭。可惜,美倒是美,只是那銀杏果沒有人收購。據營養學家稱,一個人每天只能食用幾顆銀杏,吃多了不好。當年請人嫁接銀杏的老人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銀杏在風雨中飄落一地,「零落成泥碾作塵」,那種香便不再有。
洋槐、水杉、泡桐、銀杏這些樹在蘇中有點像走馬燈,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至今,蘇中的老樹還是那些老面孔:「門前栽桑,屋後栽柳」,「桑樹楊樹楝木檀樹」,「九楝三桑一棵槐,要用黃楊轉世來」,這些鄉間俗諺或順口溜,告訴了人們,這些樹才是正宗的蘇中地產,而桑樹楝樹則是老家人種得最多的樹。老家人種樹,注重的是實用性。桑樹的優勢明顯,幾乎是老少咸宜,貧富適中:一是材質好,細膩,耐用,適合製作家具;二是成材不算太慢,人的一生能夠用三代桑樹,不算少了;三是它的葉可用於餵蠶,蠶桑是蘇中鄉下的一大產業。還有,在炎熱的夏天,桑樹上結出的一樹桑葚,那可是兒童的最愛……
蘇中鄉里有一個故事,說有一後生去人家訪親,長輩怕他不識人家家具材料,擔心到人家失體,便吩咐他,但人家只要問起他家的家具是什麼材料的,你只管說是桑木楝木的,肯定錯不了。
可想桑樹和楝樹在蘇中鄉里有多普及,又是多麼地受歡迎。
榆木也好,但是榆木難成材,說人的腦筋不開竅,就喊他是「榆木疙瘩」。既然不容易成材,為什麼還要栽它呢?榆樹的命硬。三年困難時期,多少人家榆樹上的榆錢、榆樹葉甚至榆樹皮都被扒了吃掉,但它還照樣地長。所以現在人們談起榆樹,往往會記着的是榆樹曾經做出的貢獻。
現在的蘇中人家還有栽榆樹的,但他們不再考慮榆樹的食用性,而是利用榆樹掙錢。榆樹的根能造盆景,而且是效果奇異,千姿百態,萬種風情。
柞榛是蘇中鄉下名樹,早年似有傳言說柞榛被定為南通市樹,沒有考證過不知是真是假,但柞榛難長。雖說柞榛不像黃楊般的「要用黃楊轉世來」那樣漫長,但一輩子能長出一代柞榛來也就不錯了。但柞榛木製成的家具的確是好,在蘇中鄉間但凡祖傳木器,多是柞榛之料。因此,柞榛有蘇中紅木之稱。
蘇中鄉間,還有很多傳統的花木果樹,我跟一位鄉下老人談起蘇中鄉下的花木果樹,老人如數家珍般隨口道出:桃樹、杏樹、棗樹、梨樹、柿樹、香櫞、皂莢、桂花、梔子、薔薇……這些草木,或可食,或可賞,曾經造福於蘇中數,百年上千年。
多少年來,整個廣袤的江海大地幾乎都被綠樹覆蓋着,村莊深藏在樹木的環抱之中,房舍深藏在樹木的枝葉之間,鳥兒雀兒們嘰嘰喳喳很時熱鬧,你卻就是看不到它,它們被花木護佑着。野地里長出的樹,多是風和鳥送去的種子,生長隨意,姿態天然。野生的和家栽的樹搭建起了村莊的翠綠屏障,也搭建起了蘇中鄉下人的婆娑生活。
有些老樹還充當着歲月的見證者,村莊裡的許多人、許多事,人們多記不清了,樹卻記得。它們見過農人挑水抗旱的蹣跚身影,它們也看到沉甸甸的果實把人們壓得彎腰駝背。一代又一代人走了,但是樹還在,它們粗糙的老樹皮上布滿滄桑裂紋,枝頭依然泛着蒼翠碧綠,它們骨骼堅硬地屹立在村莊的里里外外。
蘇中鄉下的那些樹,生長在各自的領地上,它們點綴了環境,淨化了空氣,有奉獻,有功勞,但不排除它們偶爾也耍點兒小脾氣,這一秉性與種它們護它們的主人倒也是有些許相似之處。 [1]
作者簡介
孫同林,男,江蘇省如東縣袁莊鎮人,1956年12月生,中共黨員,江蘇省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