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牙子船口(王延忠)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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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牙子船口豁牙子船口》是中國當代作家王延忠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豁牙子船口
呼蘭河]北岸的饅頭山下,有一個豁牙子船口,船工叫張老九。張老九和姥爺論起來是個遠親,媽媽叫他九叔,讓我管他叫九姥爺。那時候,每年的夏天媽媽都帶着我到呼蘭河南岸的姥姥家住上幾天,來來往往都是坐九姥爺的船,我對他就很熟悉了。
九姥爺對人很親,誰來到他的窩棚,都像是親戚朋友,來來往往的擺渡,一分錢不收。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再加上豁牙子漏風,說出話來有時聽不清。看他癟着腮幫子,彎着腰走路,我覺得很好笑。
聽媽媽說,豁牙子九姥爺年輕時可是個人物,土匪,抗日聯軍,再到土匪,劃了一個大圈。
九姥爺二十二歲那年,自己張羅着娶媳婦。他套個二馬車拉了一車的糧食到綏化糧棧去賣,回來給媳婦買了櫃櫃箱箱,還有新衣裳。沒有想到,大馬車走到呼蘭河南岸的黑魚泡附近,讓一夥土匪把他劫了,打得他鼻青眼腫,搶去了全部財物,還把那心愛的兩匹馬也給牽走了。媳婦娶不成了,九姥爺窩火惱怒,整天在南河套打柴禾,用鐮刀刷刷地割柴禾出氣。一天下午,他忽然在一片柳樹叢里撿到了一把嶄新的三八大蓋搶,還有十多發子彈,不知道什麼人扔到了這裡。九姥爺全身的熱血都涌到頭上來,他要靠着這桿槍,組織一班人馬,把自己的那兩匹馬搶回來。
回到家裡,九姥爺找算命先生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說他將來是一個占山為王的材料。九姥爺講了他撿槍的經過,算命先生說,這是天意,你拉起綹子來就叫「天意」吧!
「天意」的土匪綹子拉起來了,一共才三個人。那兩個人,都是拿着土製的老洋炮。他們在呼蘭河的南岸北岸轉悠了二十多天,沒有找到那伙土匪,也沒有搶到什麼東西。那兩個人說,咱們散夥吧,整天把命掖在褲腰帶上,做夢都是吃槍子兒。九姥爺想了想說,行,回去咱們把槍藏嚴實,有機會再把綹子拉起來。
九姥爺回到家裡的第三天,縣警察署就來人抓他們。是村裡的李二齙牙圖個賞錢,到縣裡把他們三個當土匪的事情捅了。多虧鄉公所的一個親戚通風報信,他們三個人慌忙逃了出來。在南河套的柳樹林裡,他們合計了半宿,決定到東山里,投奔一個叫蒼龍的大土匪綹子。
他們加入蒼龍的土匪綹子不到三個月,蒼龍就讓東北抗日聯軍的聯絡員給說通了,帶着三百多號人加入了東北抗聯的第八軍,跟日本鬼子你死我活地拼上了。九姥爺作戰很勇敢,槍法又准,親手打死了十幾個日本鬼子,很快就升到了抗聯的營長。可是環境太艱苦,人越打越少,黑瞎子溝一仗,叫日本鬼子「包了餡」,蒼龍給炸死了,剩下的幾十個人四散逃命。九姥爺又回到了家裡,想消消停停地種地。不知道為什麼,他參加抗聯的事情讓駐在當地的日本人知道了,又要抓他。九姥爺又連夜逃了出來。
那兩個夥伴死在了黑瞎子溝,只有他一個人在呼蘭河的岸邊徘徊。也巧,九姥爺碰上了後村的李二狗,把他領到了一個叫青山好的土匪綹子裡。青山好發給他一桿槍,叫他做貼身炮手,在那裡一混就是十年。搶了誰殺了誰,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一九四六年,關里來的八路軍大規模地剿匪。紅石山下的瓦盆窯,八路軍把他們幾十個土匪圍在了一座三間房裡。八路軍的長官喊話,說你們只要繳槍投降,既往不咎,放你們回家。九姥爺帶頭,把槍扔到了窗戶外,舉着手走了出來。 九姥爺又回到了賈家店。娶不上媳婦成不上家,他就在呼蘭河北岸的饅頭山下搭個窩棚,靠打魚謀生。人們來來往往過河,他做義務的船工。
做船工很辛苦,也很危險,無論是風天雨天,有人要過河,你就得開船。有一次,刮着七八級的大風,趙福成急着要到呼蘭河的南岸去看病危的岳母,九姥爺想了一下,還是操起了船槳。船剛到河心,一陣大風就把船吹翻了,九姥爺和趙福成都落入了水裡。多虧九姥爺會鳧水,兩個人才沒有淹死。每年的七八月,呼蘭河都要發大水,水面差不多有七八里路寬。有人有急事要到呼蘭河的那面去,九姥爺也得擺。有時一天兩三個來回,累得他躺在炕上起不來,飯都不想吃。 豁牙子船口在我們那一帶很有名。逢年過節,人們也沒有忘記這個在河面上擺渡的豁牙子,粉條凍豆腐粘豆包什麼的,給他送不少。
在呼蘭河上來來往往地坐了十幾回船,我長大了,豁牙子九姥爺就老了。有一次,他把我們擺到河的對岸,就坐到地上喘粗氣。媽媽說,九叔,你擺不動了。九姥爺說,擺你們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九姥爺不能擺船了,就住在侄子張林家裡。侄媳婦對他很不好,總拿他當土匪的事情用話噎他,衣服破了也不給補。九姥爺找到了村支書,想到敬老院去。村支書去找鄉長商量。鄉長想了想說,不是那個當過土匪的張老九麼,咱們的人民敬老院怎麼能收他呢?
九姥爺還是在侄子家裡受氣,吃剩飯睡涼炕那是常有的事。
村民們都同情可憐這個老豁牙子。由三先生執筆,四十人聯名給鄉黨委寫了一封信,說張老九是個當過土匪的罪人,也是個打過日本鬼子的英雄,功罪相抵,就是個普通人,應該有資格住進敬老院裡。鄉黨委激烈地討論了半個晚上,以6比5的微弱優勢勉強通過,同意張老九住進敬老院。
村支書樂顛顛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九姥爺。可是在屋裡等了半個時辰,就是不見人回來。張林媳婦說,他常到後面的榆樹林裡溜達,你到那裡找一找吧。村支書在榆樹林左找右找,就是不見人影,最後在一棵歪脖樹上找到了九姥爺。他上吊死了。
九姥爺入土的時候,並不寂寞,那些在豁牙子船口走過的人,都來送他最後一程。
去年夏天,我回到賈家店去,到呼蘭河邊轉了轉,想找一找那遠去的豁牙子船口。我怎麼找也找不到那個船口了,只有呼蘭河水靜靜地流。陪着我的二榔頭說,呼蘭河年年往北滾,他的那個窩棚早就滾到河裡去了。[1]
作者簡介
王延忠,男,出生於綏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