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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麻葉粿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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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麻葉粿的味道》中國當代作家馮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追尋麻葉粿的味道

最近,很懷念小時候奶奶做的一種叫「麻(苧麻)葉粿」的食物。現在想吃別的倒也不難,可想吃這玩意兒,卻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人 嘛,有時候就那麼奇怪,越是想不到的東西,越是牽腸掛地思念,朝思暮想地惦記,以至每晚閉上眼那飄着芳香的麻葉粿總在眼前迴蕩、 縈繞。

記得以前奶奶做麻葉粿的麻葉一般都是從姑姑家摘來的。於是掛電話鄉下的姑姑,詢問她家是否還種有這種植物。姑姑說老屋背面的山坳留種一壟,只是多年未曾打理,不知道現在長勢如何。聽姑姑這麼一說,拾了個雙休日就直奔姑姑家。見到姑姑,我喋喋不休地念叨着麻葉粿的味道。姑姑卻淡淡一笑,說:想想罷了,若真做出來,你未必愛吃。姑姑一邊跟我說着話,一邊為我張羅午飯。姑姑圍着灶台忙忙碌碌的背影,突然覺得特別像一個人。像誰呢?哦,對了,很像奶奶!

姑姑上山的時候,我執意要一同前往。姑姑說山路崎嶇,穿着高跟鞋不便爬山,勸我不要去。顯然姑姑的話是沒有說服力的,我還是跟着她上山了。路上,姑姑說起了奶奶生前的事,問下個月奶奶的十周年祭日要不要回來。我沒接姑姑的話,只覺心像被誰使勁擰了一下,頓時一種切入心肺的疼痛游遍全身。我潸然淚下,驀地明白最近為何如此地懷念麻葉粿。姑姑看出我的心情,便轉了話題。苧麻這植物,濫濺得很,冬天死了,可一到春天,全都復活了。姑姑拍了拍我的背,接着說:等會摘了麻葉,回家姑就做給你吃。姑姑的話,讓我徒生個幼稚的想法——人若能像麻一樣,冬天死了,春天也能活過來,那該多好啊!

到了麻地,姑姑說麻汁沾着衣服洗不掉,死活不讓我下地。我就站在麻地旁的樟樹下看姑姑摘麻葉。五月的陽光有點猖獗,姑姑的後背不一會就濕了。也許姑姑還把我當小孩看,她一邊摘着麻葉一邊還不忘回頭叮嚀我說:站着別出來,太陽底下熱。我眼前突然一亮,好熟稔的身影!好親切的語氣!對着姑姑的背影,不禁吐口而就喊了聲奶奶。

姑姑耳朵有點背,她沒聽到我的呼喊,繼續埋頭專心致志地挑選着麻葉。已是七十四歲高齡的姑姑,不見絲毫的老態,她手腳輕盈,臉龐紅光透亮,炯炯有神的眼睛里,象有火焰在跳動。姑姑長得很像奶奶,拿別人的話說,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看着姑姑的背影,留在記憶里的奶奶的模樣又清晰地還原在我眼前。

說實話,小時我一點也不喜歡奶奶,因為她偏心,疼大姐比疼我更多,加之奶奶的嚴厲和冷酷,讓我對她充滿的都是怨恨以及絞盡腦汁的對抗。奶奶出生在1915年二十四節氣之「芒種」那天,故奶奶的小名就與這節氣掛上號了。奶奶有一米六以上的高個,脾氣暴躁,性格外向,單眼皮,眼神卻鋒利如劍。小時候很怕奶奶,若被她的眼神刮一下,我就像老鼠見了貓,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就往牆角里縮。從我有記憶起,奶奶就是個典型的「地主婆」形象。在我六七歲的時候,奶奶就開始剝削我的勞力;掃地、洗碗、打豬草------每天天蒙蒙亮,她就伸着脖子在我和妹妹的床前學鳥叫。小孩子貪睡,往往把她的叫聲當催眠曲,待她一轉身換個姿勢我們又憨憨入睡。當她的叫聲再次響起,奶奶就像老鷹抓小雞似地把我和妹妹一手一個拽出被窩,那根亮鋥鋥的竹梢就開始在我們的屁股上跳舞了。奶奶打我們的時候理直氣壯,她說竹子要從筍里育,好罐得從胚里捏,孩子不打不成材,免得將來爹媽都貼人家罵了。理是這個理,但我很反抗奶奶的暴力,可胳膊扭不過大腿,一頓皮肉之苦後就跑得遠遠地對着她喊:芒種、芒種-----

奶奶不喜歡別人喊她小名,一聽別人對她喊芒種這兩個字,就氣得七竅生煙。爸爸的隊上也有一人叫芒種,長得歪瓜裂棗,武大郎的身形外加二百五的心智,所以「芒種」這個人和這兩個字都不是什麼好形象。奶奶愛臭美,人長得乾乾淨淨也清清楚楚,被我們這樣一喊,覺得自己漂亮的形象真得就被玷污似地難受。這時,最高興最解氣的往往是我們。

大姐是個乖乖女,從小跟着奶奶睡,她不會跟奶奶鬥氣,也不會喊奶奶芒種,所以奶奶就特疼大姐。記得有一次大姐發燒,奶奶就給她煮了一大碗雞蛋面躲在房間裡餵她,饞得我和大妹趴着門縫看得直流口水。後來,我聰明地發現,生病可以不用幹活,還有雞蛋面吃。雞蛋面的香氣常常跑出來勾引着我,一天晚飯前,我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大喊大叫:痛死我了、痛死我了------媽媽說剛才還好好的,怎麼說痛就痛了,是不是肚子有蛔蟲了?為了能裝得更像,為了能騙到雞蛋面吃,我對灶台前忙着做飯的奶奶假裝痛苦地說:我生病了!奶奶走到我跟前,摸摸我的額頭,觀察一陣就返回廚房了。我閉着眼扭着屁股哼哼呀呀邊喊邊想雞蛋面的味道。小孩的聰明才智,在大人眼裡只不過是小把戲。當奶奶再次走出廚房時,她說:麗花、細花過來,奶奶給你們麻葉粿吃。你二姐肚子痛,吃不得麻葉粿了。看着奶奶把六根大拇指粗的麻葉粿分給大妹二妹後又返回了廚房,我傻眼了。麻葉粿,我可最喜歡吃了!可在那個困難時代,這樣高級的食品是很難吃到的,因為做麻葉粿要用麵粉,代價太高了。麻葉粿的香味從妹妹的咀嚼聲中傳來,誘惑着我肚子裡的饞蟲翻江倒海,痛苦難忍。我用死魚一樣的眼睛斜視着奶奶,狠狠地罵她地主婆老巫婆,然後噼里啪啦的眼淚附和着腳板把地上砸出兩個大洞。這回,我是真哭了。我哭得感天動地、氣壯山河,聚精會神,可我的眼睛始終沒離開過妹妹手裡的麻葉粿,看她們狼吞虎咽地吃完,我使勁咽了咽口水,咬牙 切齒把奶奶當麻葉粿放尖牙利嘴間碾得粉碎。

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敢用謊言博取奶奶的同情了,同時也發誓,等我長大了,買很多的麵粉做很多的麻葉粿,給全世界的人吃也不給奶奶吃,饞死她去。我用童真的想法報復着奶奶,用童心的杌逆對抗着奶奶。而我的對抗根本無法對奶奶構成威脅,她照樣修理我,我照樣逃不出奶奶「五指山」的迫害導致屁股小腿常常掛花。十二歲的時候,自知挨打是件沒面子且又丟人的事。當奶奶橫眉冷對地對我舉起竹梢時,我撒開腿一跑,竟把她丟在屁股後頭很遠很遠。跑到一口水塘前我站了下來,指着氣喘吁吁尾追而來的奶奶說: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從這裡跳下去,看你這個殺人犯要不要坐牢!說着我做了個要往塘里跳的動作。奶奶一愣,拍着大腿直喊我姑奶奶。看着驚慌失措的奶奶,我意外地發現自己長進了,有能耐戰勝奶奶了。我梗着脖子和不屑一顧的輕蔑神態,顯然傷害了奶奶的高傲和自尊,她竟然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邊哭還邊罵我是個白眼狼,辛辛苦苦把我帶大,翅膀還沒長硬就跟她甩橫。奶奶似乎很傷心,邊哭還邊用巴掌使勁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肩頭伴着她的哭聲一抖一抖的,幾縷花白的頭髮浸着汗水和淚水貼在鬢角,像黑白相間的水蛇;又惱又氣的臉由紅變白,接着又從白變紅,最後又變成了豬肝色。見奶奶這番模樣,覺得自己好厲害,很自豪。而我的興奮卻那麼不堪一擊:奶奶老淚縱橫的臉,讓我突然發現她有點可憐。我心一軟,便從塘埂跳下走向奶奶準備讓她打一頓算了。我耷拉着腦袋站在她跟前,說:奶奶不要哭了,你想打就打吧。意外的是奶奶這次不但沒打我,反而把我摟在了懷裡,一反常態地說:死囡妮,想嚇死奶奶去呀!

奶奶牽着我垂頭喪氣地往家裡走。我趾高氣揚地凱旋而歸。

此後奶奶再也不敢打我了,但還是壓迫着我;放學不許晚歸,不許跟男同學嬉皮笑臉,不許跟女同學到處瘋;大人說話不許往前湊也不允許插嘴,對左鄰右舍不許沒大沒小直呼其名,不許欺負弱小;吃飯不能掉飯粒,要做到食不言寢不語;坐凳子不許擱手擱腳,要站有站相,坐有坐姿------天吶!我那大字不識一個的奶奶,不知從哪裡學來的這些條理?我規規矩矩的在這些條條框框中痛苦地成長着,在奶奶的壓迫下筆直地延伸着。延伸到十四歲的時候,已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家有兒女初長成,奶奶爬滿皺紋的臉上綻開了花。

天有不測風雲,十四歲的初夏我大病一場,差點就死了。奶奶臉上的花,隨之也焉了、死了。十幾歲的大孩子出麻疹是個危險的事,出到一半的麻疹就更會奪人命了。我的麻疹出到腰間就躲着再也不肯出來了,接下來就高燒不退,麻疹由紅色慢慢變黑色,接着變成一個個小水泡,輕輕一碰,就流血水。媽媽帶着我跑遍所有大小醫院都無濟於事。三四個月下來,我爛得跟只癩蛤蟆似的噁心。鄰里都說這孩子怕是活不了了,活着將來指不定也是個殘疾或是麻子瘌痢頭。奶奶為治好我的病,就滿世界地為我找來許多的偏方給我喝,洗、敷、蒸。所謂的偏方,都是她從田間地頭山野叢林搗騰來的蟲蟲草草。這些稀奇古怪的偏方,讓人看着噁心、喝下反胃。趁奶奶不注意,通常都被我偷偷地倒掉。奶奶的全部心思都在我的病上,發現我倒了,她不厭其煩地就再煎、再熬,直逼着我喝下去為止。

那時,奶奶還年輕,她整夜整夜地守着我,隔一小會就喊我一聲,覺得我一閉上眼就再也不會睜開似地緊張着我,擔心着我。幾個月下來,奶奶憔悴了、老了,她挺拔的背有些佝僂了,腳步變得有些蹣跚了,可每天一早,她照樣拿上尖嘴鋤漫山遍野地給我找草藥。一天,有人告訴奶奶說用麻根煎水熏洗患處,再用麻葉炒烏雞蛋食用對治麻疹有特效。奶奶如獲珍寶,連夜就去姑姑家搞這些玩意,不巧在回來的路上摔了一跤,蹭得頭破血流。不知是這個偏方起了效果,還是奶奶的大愛感動了病魔,人人口中必死無疑的我,竟一步一步從鬼門關走了回來。

我復活了!

我活了過來,照樣沒心沒肺的死性不改跟奶奶對抗着。奶奶卻變得謹小慎微了,她不再罵我「夭亡」「短命鬼」之類的話了。有什麼好吃的她還會偷偷地藏點,留着我下餐食用。老輩人說麻疹會留病根,奶奶就在每年麻葉返青的季節,摘來麻葉做粿給我吃,挖來麻根煎水給我熏洗,以防範未燃。初中的時候,偶然從書中得知麻葉可以食用,但治不了病。我就一字不漏把書里的話轉告給奶奶,也毫不不客氣地教導奶奶不能濫用民間的偏方,因為百草既是草藥也是毒藥,使用不當會致人性命的。奶奶說你懂個屁,要不是我用這個偏方把你治好,你早就去閻王報道了。我翻着死魚樣的白眼,說:愚昧,無知,沒文化。奶奶圓瞪的眼裡火光四濺,狠狠地罵了我一句忘本。我不想再跟奶奶理論,再說麻葉粿我也愛吃,奶奶喜歡瞎忙活,就任由她去操勞得了。

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奶奶的愛,心甘情願地消受着奶奶的壓迫,不緊不慢地按自然規律成長着。而我的奶奶,已從箭步如鹿的矯健到了蹣跚徒步的老人了。奶奶七十歲生日那天,我和大姐一個人給她買了一套新衣服。奶奶熱淚盈眶地說:囡妮,奶奶的衣服夠多了,你們的日子也不寬裕,以後就別再破費了!被奶奶熱乎乎的手緊緊地握住,已為人妻為人母的我,早知手心手背長得都是肉。

讀懂奶奶手心手背時的溫暖,看見奶奶正為自己裁剪百年壽衣。奶奶長長短短做完上七下七(七件衣服七條褲子)後,又比別人多裁了一條紅裙子和一雙紅手套。奶奶說她是接生婆,雙手沾過血腥,死後到閻王那裡不問青紅皂白會被砍手的。奶奶交代我們,她百年後一定要給她戴上紅手套,到時閻王砍走的就是她的手套而不是手。奶奶說,人走到哪裡,都不能沒有手。奶奶七十五歲的時候,掉下了第一顆牙,接着掉下了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奶奶一顆一顆地收藏起來用紅紙包着,說這些牙齒將來要同她一去回歸塵土的。奶奶每晚睡覺前,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就連頭髮也梳得油光滑亮的,做着隨時遠行的準備。奶奶做這些的時候,就像平時她淘米、洗菜、做飯一樣自然、篤定。我很害怕看奶奶的紅裙子和紅手套,也很不願意奶奶為自己做這些,就故意嘲笑她臭美,說是不是嫌棄我們想丟下我們不管了?說着說着我就會眼圈發紅,就會很想哭。哭了就鑽進奶奶的懷裡,纏綿着要她一直做麻葉粿給我吃,不然我會麻疹復發而死掉的。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但不是擔心自己會麻疹復發而死。

傻丫頭,都這麼大的人了,還纏人。奶奶撫摸着我的頭,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又說:看,今天的月亮是圓,明天後天就會慢慢的缺了。

奶奶說這話的時候,正是個月圓之夜。

奶奶徹底丟下我不管的時候,是她八十三歲的那個秋天。我刻骨地記得,那也是個月夜,銀色的月光瀉照在奶奶安睡的床前,如片片碎銀。月光即便碎了,依舊亮光閃閃,它的每一片亮光里印着一個汗水殷殷的背影,印着我那些苦難又溫暖的記憶。

姑姑把蒸熟的麻葉粿端上桌,表弟的女兒問這是什麼?我搶着說:這叫麻葉粿,快嘗嘗,好吃着呢!萌萌拿起咬了一口,對姑姑囔囔道:奶奶,您這做的什麼豬食呀?難吃死了!萌萌還小,嘗不出麻葉粿里的另一種味道,我想,等她長到我這般年紀時,會像我一樣去追尋麻葉粿的這種味道的![1]

作者簡介

馮梅,本名馮紅花。江西省上饒市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