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日,那燭光(張杰)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那年,那日,那燭光》是中國當代作家張杰的散文。
作品欣賞
那年,那日,那燭光
中秋的那天,我和妻女外孫開車去看望母親。每逢冬天供暖的時候,我就就會把母親接了來樓上住。這一住就是四個月,一個整整的冬天。母親患有類風濕性關節炎,冬天在有暖氣的樓上,疼痛會減弱一些,也算是我這做兒子的盡了一點心力。
可是,一個整整的冬天住在樓上,母親是不情願的。母親總是不時地提起在農村的人和事,我懂母親。她在老家的農村已經生活了80多年,老家有她生命的全部。那裡,有她熟悉的草木,有她熟悉的河湖,有她熟悉的莊稼和土地。也有她熟悉的人和事,有她熟悉的鄉音鄉俗和鄉情。
已經立了秋,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太陽也好,讓人感覺到季節的美好。
進了屋裡,我習慣性地叫了一聲娘。這個習慣,我保持了五十多年。人們常說,進了家門叫一聲娘,又能答應的,就很幸福。我深以為然。母親躺在躺在躺椅上,身上蓋着一巾小被,陽光落在了小被上。母親的神情安詳,似乎進入了夢鄉。
我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妻子和女兒也放慢了腳步,小外孫也懂事似的停止了他的咿咿呀呀。世界一小子安靜下來。
進門正對的是北窗。我驀然發現,窗台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對燭台。
這對燭台是我熟悉的物件。往事也倏爾冒了出來。
燭台,是四十多年前,我在河邊玩耍的時候撿回來的。那天,我和玩伴們在河裡玩水。我們玩累了,天也要黑了,我們爬上河岸準備要走的時候,我感覺腳下一個東西絆了一下,它感覺上去很硬。我蹲下身體把它摸了下來,洗淨了來看。這是三塊石頭,三個模樣的石頭。一個好像是完整的,另外兩塊好像是斷開了。我覺着好玩,便視為寶貝一般拿着回了家。
母親正在燒晚飯,灶火不緊不慢地舔着鍋底。晚霞映紅了西邊的天際,灶火也映紅了母親的臉。
我把那三塊石頭遞到了母親的面前。借到灶火,母親認真地端詳着。那隻完整的,下面是一個托盤樣的形狀,直徑大約有七八公分。往上間隔六公分左右,還有一個碟子一樣的托盤,直徑大約有五公分。整個石頭雕刻精緻,呈現出誘人的美麗的石紋。在灶火的照射下,石頭似乎也變成了橘紅色。母親又把那兩塊石頭拿在了手裡,對着斷紋仔細地勘對着,很快就把兩塊石頭拼接在了一起。
「還好,沒有缺塊,合在一起還是完整的。」母親道。
「可能是人家因為斷了一個,才丟了不要的。等會兒你父親回來了,我讓他粘粘看看。」母親又道。
父親從地里回來了。他一見這對石頭,也是滿心地喜歡,便拿在手裡仔細端詳起來。
父親向母親申請了一個雞蛋。他輕輕地拿了一隻碗,小心翼翼地在碗邊磕了一下,打開了一個小口,沿着碗邊慢慢地把蛋清瀝了出來。母親用布仔細擦乾淨了,折了一段樹枝,小心地蘸着碗裡的蛋清,輕輕地塗抹在斷紋處,然後再輕輕地把兩塊石頭合在了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牆角。
過了幾天,等蛋清把石塊粘在一起了,父親又輕輕地把兩塊石頭用布條綁了。然後,用手鑽輕輕地在兩塊石頭上,各自鑽了兩個小孔,用箍條箍好了,然後才長舒了一口氣。
至此,我們家又多了一件擺件。
燭台,是用來插蠟燭的。那年月,那來的蠟燭。聽母親說,她和父親的新婚夜,點的也是煤油燈。家境貧寒,結婚連蠟燭也買不起。
等有了我們姐弟四個,蠟燭也不是每天都點的。只有到了過年的時候,才有點的可能。
年三十,父親和母親小心翼翼地起了炕,悄無聲息地各自忙碌。父親去庭院裡發了天地,母親在灶台忙碌着水餃。朦朧之中,感覺外面的天空漸漸地紅了起來,那是父親在敬拜天地神靈,祈福一家人。隔壁的灶台也漸漸地紅了起來,那是母親輕輕點燃了蠟燭。蠟燭是紅色的,插在了燭台上。燭苗開始歡慶地跳躍,看上去有些探頭探腦,想必它也是高興的,有些窺視的意味。
庭院裡的鞭響了。我一骨碌從炕上爬了起來,我要急着去撿炸熄了引線的鞭頭。這可是難得的寶貝,不到過年,平日是見不到的。
燭台上插到紅蠟燭,燭光在搖曳,它要看看母親的鍋里煮了什麼好吃的。
鐵鍋里煮的是水餃,五顏六色的。沒錯,你沒有看錯,的確是五顏六色的。你或許有些不解,那我就來說給你聽吧。那黃色的水餃,是摻雜了玉米面的;那黑色的水餃,是摻雜了地瓜乾麵的;那紅色的,是摻雜了高粱面的;那白色的,才是小麥面的。母親看着鍋里翻滾的水,觀察着水餃的形狀。等水餃的肚子朝了上面,便又用水瓢舀了瓮里的涼水,加進了鐵鍋里。如此反覆有三,這裡的水餃便真的是熟了。
母親把煮熟的水餃小心地用笊籬撈了出來。我的碗裡全是白色的水餃;三個姐姐的碗裡,白色的水餃居多;父母的碗裡,雜色的水餃居多。我當時感到奇怪,為什麼每個人碗裡的水餃都不一樣呢。等長大了想來,在感覺幸福的同時,心底的酸楚也不停地往上冒,擋都擋不住。
那年,那月,那燭光。
除了過年,家裡會點燃蠟燭的就只有我和姐姐們過生日了。那時候的生日也不是每次都過。孩子們過生日,要看當時的條件。有一年,大約我六七歲的時候,我要過生日。姥姥便邁着她的三寸金蓮顫顫巍巍地來看我。姥姥把我攬在懷裡,用手撫摸着我的頭,滿臉的愛意。到現在,我都能想起姥姥的笑意和疼溺,怕是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了。姥姥笑着問我,要過生日了,想要什麼。我依偎在姥姥懷裡,沒有回答。那時候的我,壓根就沒有過生日的經歷,我不知道我要什麼,我又能要到什麼。
姥姥窸窸窣窣地解開了對襟的上衣,從懷裡窸窸窣窣地摸了摸,然後摸出了一個小袋子。
「猜猜,裡面是啥?」妹妹笑意盎然。
我用手捻了捻,搖了搖頭。與沒有希望的猜測相比,我更喜歡膩在姥姥的懷裡。我們姐弟四個都是姥爺姥姥哄大的,都熟悉姥爺姥姥身上的氣味。那是一種熟悉的氣味,透着溫暖,浸着愛溺,讓人着迷。
「猜不着了,那我告訴你。是白面。」姥姥說。
白面還在小袋裡,我已經聞到了白面饅頭的香味。
母親拿了一個碗來。我小心翼翼地把小袋子的白面倒了出來。白面很少,只覆蓋了鍋底。
「我給你做個谷錐吧。」母親見麵粉很少,就向我建議道。
谷錐,是我們當地的一種麵食。把麵粉用水和了,攢成長條,一頭尖,一頭粗。中間,用樹條或者紅柳條穿了,放在火上烤。等出現了焦黃色,聞着了面香,也便熟了。於是,便撲掉上面的草灰,就可以拔下來吃了。我很高興,不管怎麼樣,我終於有白面可以吃了。
灶火映紅了母親的臉,也映紅了我和三個姐姐的臉。我們都在等待它成熟的那一刻,
谷錐終於成熟了。母親小心地把它從柳條上取下來,用嘴吹乾淨了上面的草灰,然後用刀切成了四截。給了我一塊大一點的,其它的三個姐姐平分了。
「伢兒,過生日,給你個大一點的。」母親說。我接了過來,輕咬一口,面香便瀰漫了開來,還有一絲絲的甜味。這是一種久違了的陌生的香,一年之中,是沒有幾次體會機會的。
晚飯後,母親又破例在燭台上點上了那雙紅蠟燭。我和三個姐姐爬上了炕,我們的身影一會兒長,一會兒短;一會兒豎着,一會兒又橫了過來;一會兒重疊,一會兒又散開。燭光前的牆壁變成了一個神奇的所在。我們纏着父親給我們表演他的手影,父親見我們高興,便在牆壁上表演了起來。一會兒是張着大嘴的大灰狼,一會兒是在吃草的小兔,一會兒是正在勞作的老農……在父親手裡,世界大了起來,也溫暖了起來。
母親已經睜開了眼睛,驀然之間,有陽光從母親白色的頭髮上掠過,像極了往昔的耀的燭光。
那年,那月,那燭光。
作者簡介
張杰,中學高級教師,從教30餘年,牢記「立德樹人」的理念,自覺把理論學習貫徹落實在工作中。多年擔任高中語文學科組長,協調同事做好教學常規的落實工作。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