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祥的悲喜劇(謝復根)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阿祥的悲喜劇》是中國當代作家謝復根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阿祥的悲喜劇
認識阿祥是在上個世紀的一九九五年,那年我剛從廠供應處調到其下屬的原料倉庫。其時,阿祥也從剛壽終正寢的注塑廠調到運輸科下屬的裝卸班。我當時負責發貨,阿祥負責往車間送貨。送貨是個很苦的差事,從倉庫到車間約有四、五百米路,加上身後要拖着一板車、裝着整整一噸的原料或輔料。阿祥在注塑廠時,雖然也不是做輕鬆的活,但到底也不是什麼重活、蠻活,故剛開始拖料還是很讓人可憐、同情的:兩手緊握車柄,車尾系上兩根長長的麻繩,麻繩上綰了兩個扣子,然後交叉套在自己肩膀上,那樣子很像一頭羸弱的老牛在耕水田。故每當車子起步時,我看到了就會幫他在後面推一下。而他呢,感覺到了,就回過頭朝我笑笑,表示感激之意。
有一次,我問他,阿祥,苦不苦?他說,還好,現在慢慢習慣了。阿祥這話是實話,剛開始,人家拖一噸料,他只能拖半噸,而現在他和別人一樣能拖一噸了,儘管他拖得有點不輕鬆。裝卸班來倉庫拖料,人員並不是固定的,而是一月一輪,說心裡話,我喜歡阿祥來拖料,他拖料雖慢,但不毛糙。且有時跟他開開帶「葷」味的玩笑,他也不會生氣。我說,阿祥,你老婆跟人跑了,那你那個「生活」是怎麼解決啊?他也不難為情,說,這有啥難的,叫「外賣」啊。我知道他說的「外賣」是啥意思,就警告他,你可小心「病從口入」啊!他嘻嘻一笑,不會的,她們比我還小心呢。因為知道了阿祥這個秘密,如果第二天阿祥拖料,手腳發軟,額冒虛汗,那十有八九,他昨夜叫「外賣」了。對此,你要再問他,他不但不否認還為自己的行為辯護,說,我又不是和尚,和尚還想尼姑,我憑什麼不能要女人?這話也有理。故接着大家是跟着一笑,居然也想不出什麼話來回復對付他。
阿祥的老婆,據阿祥有一次私下裡跟我說,是跟她的徒弟私奔的。私奔的目的地是深圳。他老婆走後一年,回來過一次,是跟阿祥辦離婚手續的。他老婆(應該說是前妻了)也算是個「上路」有良心的人,知道阿祥不容易也知道是自己對不起阿祥,離婚時,她把單位分在自己名下的房子和家裡的一點存款都留給了阿祥,當然也把六、七歲的兒子也留給了阿祥。從此「黃鶴一去不復返」,不再聯繫。
阿祥有時看上去很是咋咋呼呼,不了解的人以為他天不怕地不怕,其實他膽子很小。記得一次他和搭檔老A為工作上的事吵得很兇,吵到最後阿祥抄起了放在邊上的一把洋鍬,說,你再說,老子一鍬砍死你!我在一旁怕事情鬧大,趕緊說,阿祥,千萬不能來胡來,大家都是為工作,有話好好說!老A是和阿祥同時從注塑廠過來的,了解阿祥,故一點不懼,說,你砍!不砍,你就是我孫子!我怕阿祥下不來台,真的那麼一下子,那就事情鬧大不好收場了,就一面勸老A,一面去奪阿祥的洋鍬。可就在這時,阿祥居然一點沒事似地將洋鍬放到了地上,對老A說。激將法啊?,我才不上你的當呢!提起板車拉起貨頭也不回地往車間去了。望着若無其事遠去的阿祥背影,我問老A,你真的不怕他砍你?老A說,我們一起干過,我還不了解他的脾氣,他就是那個德行,嚇嚇人的。
阿祥的老婆走了,他有時熬不住了,就會去叫「外賣」,可他絕不是那種破罐子破摔的人。比如,他也抽煙,但抽的是五塊錢一包的廉價煙,這煙跟在工地上打工的外來人員抽的煙是一個檔次。我曾問阿祥,你就不能抽好一點煙?他說,不行啊,我還有兒子要養。阿祥的兒子當時已經有十四、五歲了,小傢伙很有出息,讀書成績好,還是班級里的班長。可高中畢業,為了不給老爸阿祥再增加太多的負擔,他不考大學,卻報考了一家職業技術學院。兩年後他正式進入一家日資企業,不久去東瀛培訓,回來後只半年就成了日企里一個管着一百多號人的車間主任。別的年輕人都或多或少要靠父母幫忙才能買房,可他不要老子阿祥一分錢,硬是自己按揭,在我所在的小區買了一套一百平米的二手房。去年又成了家。當然這是後話了。對阿祥來說,當年他不但在抽煙上很省錢,每天中午的飯菜他也是要比一般的裝卸工來得節儉。幾乎不吃熱炒,又很少吃葷菜,肚裡沒有油水,當然容易餓,怎麼辦,他就在米飯上用力,別人半斤米飯,他要八兩(當然實際上食堂的八兩可能只有半斤或六兩)。
我們廠子因為經營不善,在零六年就停產了。停產了,職工們只能自謀生路。一次,我去市里,路上,見一個人正在彎腰修車,我一看是阿祥,我忙下車問,阿祥,你怎麼幹起這個了?沒找到別的活?阿祥說,找到了,在一個社區里幫着看大門。我說,你有活了,怎麼還幹這個?他說,下班了,反正在家也沒事,出來做事混個香煙錢。我說,阿祥,你這是要錢不要命了。他居然說,做人做人就要做的嘛。我說,你兒子不是成家了嗎?這樣辛苦真的不值。他嘻嘻一笑,不辛苦不辛苦。這時有人走近要修自行車了,我還要去城裡,我們就此打住分手。
誰也想不到,那次跟他偶遇之後,阿祥居然發生了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他收攤回家的途中,被煤氣公司的槽罐車撞了,一下子昏迷不醒。這件事我也是聽同事說的,同事說,你知道不,阿祥被車撞了,撞成植物人了。我說哪個阿祥?同事說,還有哪個,裝卸班的阿祥啊。我說,不會吧,前不久我還看到他在修車。同事說,就是半個多月前的事,聽說撞後外傷倒沒有多少,可腦子估計撞壞了,已經十來天了,還沒醒來。據醫生說,兩個星期里不能醒來,很可能會變成永久植物人。我想起和阿祥交往的點點滴滴,不覺為阿祥的不幸感到同情和可憐。
我退休後有了一個習慣,喜歡晚飯後去新修的綠道走走。這天黃昏,我剛在綠道上走了沒有幾步,迎面過來一條大型犬:金毛狗。我知道這狗雖然個子大,但狗性很善,不過他過來了,我還是要對這畜生禮讓的。就在這時我看到了牽着這狗的主人,是阿祥。我說,阿祥,你沒事了?他知道我說的「事」是指什麼,說,早沒事了。已經兩個多月了。於是他告訴我前後經過,說他在重症監護室躺了足足十八天。我說,你這件事最後如何解決的?他說,對方賠了他十八萬。一次性了斷。我說,正好一天一萬。不過,你確定沒事了?阿祥說,肯定沒事了,現在吃得下拉得出,會有什麼事?我說,阿祥,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說,我也這樣想的。告訴你,我還有兩個福呢。我忙問,哪兩個?說說。他說,一是我做爺爺了,我兒子給我生了個孫子。二是我那個地方拆遷了。老房子39個平方,拆遷補償款是60萬,我買了60個平方的二手房,五十萬,還多十萬。我現在退休工資四千五,幫小區值班一千五,一共月收入六千,你說,我是不是「後福」來了。我忙肯定,是後福是後福。
那次分手時,我說,阿祥,你現在的情況,應該要找個老太婆了。他說,還找啥呀,我現在一個人蠻好的。我說,那是你現在身體好,要是身體不適了,怎麼辦?誰給你倒水遞藥?也許我這話說到了他的心病,他不再嘴硬,稍息,才嘆氣道,找一個好女人,哪兒那麼容易?
想不到,阿祥表面上不想找老太婆,其實內心還是很急的。上星期,我又從同事那裡聽說,阿祥有女人了。我說,何以見得?同事說,他在甪里街的綠道上,看到阿祥和一個女人坐在長椅上低頭「促膝談心」。我說,是嗎?但願他這次不是在叫「外賣」。同事說,不像是叫「外賣」,看樣子很認真。我說,但願如此,不管為了兒子為了孫子或為了他自己,他都應該有個像樣的家了。同事說,是啊,這傢伙這輩子也真是不容易啊![1]
作者簡介
謝復根,網名,頓河之水,浙江嘉興人,法律自考專業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