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見「石門」(嚴維佳)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難見「石門」》是中國當代作家嚴維佳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難見「石門」
2021年陽曆新年剛過,一則「關於利用漢中石門水庫除險加固、清淤清庫施工期間,實地勘察石門石刻遺蹟,加大調查保護工作」的《社情民意》信息引起了我的關注。
一想到能有幸親見距今約兩千年的石門隧道及摩崖石刻,我激動得心潮湧動,夜不能寐!直覺告訴我,如果不抓住這歷史機遇去一睹漢中「石門」尊容,藉機對石門摩崖石刻的保護利用建言獻策,以後水庫重新下閘蓄水,我們這一代有生之年將無緣再與石門邂逅,留下終生遺憾!
機會難得,職責使然,事不宜遲!二月初日,我與水利、文物、旅遊、文化、文史方面的政協委員、專家學者一起乘車從漢中出發,沿316國道至褒河口北上,滿懷憧憬地朝着石門水庫而去。一路上關於石門及其石刻的故事被大家津津樂道,而我的思緒則隨着前夜一口氣讀完的,原漢中市博物館館長郭榮章先生所著《石門石刻大全》一書所描繪的石門石刻的前世今生而浮想聯翩……
據史料記載,秦嶺巴山作為關中通往巴蜀的門戶和屏障,自古以來分別形成了南北七條古蜀道,而其中又以穿越秦嶺、連接關中的褒斜道歷史最為悠久、文化最為燦爛、影響最為深遠。據載,早在遠古時期褒斜道就已成為通道,據《史記·周本紀》《正義》注,當年「周幽王伐有褒,褒人以褒姒女焉」,《陝西古代道路交通史》記載,周幽王伐蜀、伐褒與褒姒北嫁入周王宮皆沿褒斜道往返漢川與周原之間。
褒斜棧道位於漢中以北三十里,因取道發源於秦嶺的褒水、斜水兩河谷而得名,全程約250公里。它最早為戰國中晚期所開闢,《戰國策·秦策》記載:「棧道千里,通於蜀漢」,《史記·貨殖列傳》記曰:「棧道千里,無所不通,唯褒斜綰轂其口」。自戰國以來,先人們鑿石架木,修築棧道,再經歷朝歷代增修加固,棧道方暢通天礙,發揮着連通關蜀、溝通南北、繁榮經貿、利於轄治、行軍用兵、融通文化的重要作用。可以說,褒斜棧道因其所築最早、持續時間最久、棧道設施最完善、文化影響力最大,堪稱「棧道之冠」。
說到漢中歷史文化,必然會提及1961年即被列入國務院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褒斜道石門及其摩崖石刻。《石門石刻大全》中系統記錄、研究考證了這一文化奇觀。石門位於褒斜道南口4公里處,亦稱「南谷口」,據《鄐君開通褒斜道》和《石門頌》記載,此乃東漢明帝永平年間開鑿的一段穿山通車隧道,因當時尚無隧道之名,故曰「石門」。古石門洞長約16米、寬4.2米,洞高約不足4米,是用火燒水激發開山破石,歷時數年,動用廣漢郡、蜀郡、巴郡服刑役工數千人開鑿而成,是中國最早的人工穿山交通隧道,它標誌着我國古代科學技術水平和勞動人民改造自然的能力,在世界史上早已處於領先地位!
隨着褒斜棧道和石門隧道的開通,穿越石門南來北往深受其惠的百姓川流不息,加之隧道內無風雨侵蝕之憂,是勒石記事、頌功詠景、抒發情懷的絕佳之地,文人墨客、手藝匠工歷經漢魏、唐宋直至明清,兩千年間形成了浩瀚的石門摩崖石刻群,有確切記載的近二百品,其中又以被郭榮章先生喻為古拙兼容、饒有意趣的《鄐君開通褒斜道》,隸勢勁健、斑斕多姿的《石門頌》,漢隸奇葩的《楊淮表紀》,簡古質樸的《李君表》,魏書精品《石門銘》,隸書風範晏袤《山河堰落成記》,以及氣勢磅礴、妙趣橫生的漢魏榜書題刻「石門」「石虎」「玉盆」「袞雪」等十三方摩崖石刻最具代表性和知名度,也最為歷史悠久,是研究中國最早摩崖石刻文化及棧道文化的精品力作,被稱為「石門十三品」,其因悠久的歷史和豐富的文化內涵,以及極高的史料價值、藝術價值享譽古今、蜚聲中外,又被譽為「國之瑰寶」。
然而,20世紀60年代末,為興修水利,解決漢中盆地及秦嶺南麓淺山區及以下地區50萬畝農田乾旱缺水問題,保持農業增產增收,國家決定在褒水出南谷口處修建石門水庫,其壩址選在古石門隧道以南不足百米處(據說是因此處兩山間距離最短造價低,且運送物料方便),正好將褒斜古棧道及石門隧道遺址作為淹沒區,這意味着以石門為中心的大量摩崖石刻將面臨滅頂之災,永遠被淹沒於盈盈碧波之下。我們無法用現代的眼光和角度去審視20世紀六七十年代決策者們的能力智慧,更不能脫離當時實際去評價廣大建設者們的諸多無奈,好在經過各級文物保護部門及文物工作者再三努力,將其中十三品具有極高歷史和研究價值的漢魏石刻整體鑿下,並移於古漢台(現漢中市博物館)得以保護,供遊人瞻仰,然而石門隧洞內外壁其餘數百方石刻連同石門隧洞遺址則隨着水庫大壩高聳、下閘蓄水,而逐漸淹沒在了高峽平湖之下……
半個世紀以來,人們在盡享石門水庫澤被千里、造福桑梓、豐衣足食、農富民強的同時,是否還記得沉眠於水下的石門與石刻,它們在混沌的水下庫底可否安好?是否還有機會向人們述說它們半個世紀的感受和心聲呢?
隨着中巴車沿褒河西岸川陝公路一直爬升,谷口不遠處石門水庫大壩已漸漸映入眼帘,只見壩頂上塔吊林立、車輛穿梭、施工繁忙。中巴車停下後,我們一行人在水庫管理和施工人員陪同下迫不及待朝大壩壩頂而去。不一會,在壩頂向右側庫區望去,只見壩前淤積着大量淤泥,呈灰白色狀,由於庫區泄洪、拉沙、排淤而衝出一條巨大的泥溝,兩側山體上原水位線以下則寸草不生,與綠色山體形成鮮明對比,十分搶眼。
「看,那就是古石門雞頭關!」順着文物專家手指方向,距離大壩以北左前方百米處,一片庫底淤泥之上,白色山石堆中聳立着凸出的一座約十幾米高的巨石,猶如公雞的雞冠,對照現場的古石門洞舊照,我們看到的正是古石門隧洞頂部的雞頭關,卻根本看不到石門和棧道遺址,更不見石門石刻的蹤影!根據工程人員測算,我們所處的石門水庫大壩高程約海拔620米,目測淤積庫底裸露高程約為570米,而古石門隧洞底大約位於海拔545米,推算古石門隧洞應位於現空庫淤積高度35米以下,所謂尋訪石門遺址及石門殘餘石刻幾無可能!
在與文物保護部門和水利及施工方現場商討中,有人提出可否由人工開挖庫底淤泥,讓石門隧洞及石門石刻重見於世,也有人提出修建一個水下石門石刻博物館供遊人參觀遊覽。但經過大家反覆論證認為:當年已將位於石門隧洞內及周邊的十三品珍貴漢魏石刻鑿下搬走,已屬不幸之中萬幸,至於挖出石門原址難度太大、時機不成熟,這也意味着隨着水庫除險加固工程完工後,石門隧洞遺址及殘餘石門石刻很快又將沉沒於水底!
那麼,既然重現石門石刻遺址已不可能,可否在重建漢中市博物館新館時專門建造一個石門石刻復原體驗館,將古石門隧洞及褒斜棧道連同石門精品石刻按原型,用現代制景及聲光電技術予以復原和重現呢?同時為搶救性發掘石門石刻,利用蓄水前這最後時機,對現有庫區淤積線以上部分,兩側山體屬於當年連雲棧道遺址上未被發現的摩崖石刻,利用無人機技術和專業團隊立即着手開展一次溯源普查呢?文物旅遊部門的同志欣然接受了我的建議,並表示已着手開展論證和普查工作。
離開大壩壩頂的時候我是依依不捨的,三步一回頭,用手機一遍又一遍朝着露出庫底的石門隧道上方雞頭關拍照,儘管它早已沒有了兩千年前的雄偉壯闊,但我知道它代表了石門隧道和石門石刻兩千年的精神和智慧,儘管它很快又將沉於庫底難見天日,但它們的精神是永恆的,我們只能寄希望於有朝一日,後人們會用智慧和力量讓它們重現輝煌。
沿着人們為旅遊開發而重新修建的褒斜石門棧道下山,在大壩西岸石門水庫管理局斥資按古石門遺存修建了新石門景觀和仿古褒斜棧道,打造出了4A級石門旅遊景區,每年有逾百萬人前來觀光旅遊,成為漢中旅遊的打卡地和新名片,這也算是對古石門及褒斜棧道另一種形式上的歷史重現和情感慰藉吧!
回到漢中,我又一次重讀了郭榮章先生的《石門石刻大全》一書,又一次專程到漢中博物館瞻仰了保存在這裡的漢魏石門十三品,一來被古石門石刻長眠水下無法重見天日而扼腕嘆息,一來又為當年能將這十三品尊貴石刻保存於世而慶幸不已,更為當年搶救國寶的無名英雄們的不世之功而感恩不盡,正如郭榮章先生所說:「如果沒有他們,我們這個時代將犯下一個不可饒恕、遺恨千古的錯誤,如果沒有他們,子孫後代將永遠嘲笑我輩的極端愚昧和無知。」
值得慶幸的是,漢中市已決定興建新的漢中市博物館,以更好地重現石門景觀,同時加大對散存石門摩崖石刻的收集與發掘。更值得慶幸的是,近年來,一大批漢中的專家學者和民間人士也在不遺餘力地投身於石門石刻的研究、收藏與保護,他們中有篳路藍縷、嘔心瀝血,集畢生精力寫下《石門石刻大全》、八十多高齡的原漢中博物館老館長郭榮章;有傾其所有、痴心不改,幾十年如一日修復、宣傳、開發石門石刻的漢中民間蜀道石刻藝術博物館館長郭林森;有多年來致力於石門石刻研究與保護的專家學者梁中效、黃建中、黃寶柱、左湯泉,也有熱心支持呵護石門石刻的政協委員何宏斌、盧輝、李輝,他們對石門石刻的熱愛必將激勵着更多熱心人士義無反顧、奮勇前行、無愧當代!
近聞石門水庫除險加固工程歷時兩年多已基本完工,並將下閘蓄水。可以預見,不久後大壩之上依然會波濤蕩漾、湖水盈盈,遊客們又將泛舟湖光山色之間,體驗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愜意與悠然!可我最想告訴人們的是,不要忘記湖光山色之下,凝結着兩千年前古人智慧的褒斜棧道和石門石刻,連同那倔犟的雞頭關正一起沉於水下,壓在混沌的淤泥與褒水之下難見天日。等到下一次水庫再除險加固,也許還得三十年或五十年,或許我們中許多人都已不在世,等不到與石門的再次邂逅與重逢!眼下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積極地呼籲,啟動「褒斜道石門及其摩崖石刻」申報世界歷史文化遺產工作,或許這樣,這批「國之瑰寶」縱使身處湖底、無人欣賞,也能散發芬芳、重現輝煌![1]
作者簡介
嚴維佳,男,1964年9月生,陝西省漢中市政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