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口的土地(董攀山)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黃河口的土地》是中國當代作家董攀山的散文。
作品欣賞
黃河口的土地
黃河口的土地,是我們的生命所依,爹幾乎把所有的體力和精力都傾注到這片土地上,耕種土地就是爹的一切。那時我們村里沒有學校,全村沒有一個能教孩子們讀書的,爹也沒有想讓我讀書的念頭。在我能拉動鋤頭的年齡,爹給我安好了一把鋤頭,帶我去鋤地。他一邊教我鋤地,一邊向我傳授他的思想:「祖上人說,鋤頭上有水也有火,鋤地能防旱也能防澇。咱黃河口莊稼人說,鋤鋤鋤,鋤頭上自有好飯食;鋤鋤鋤,鋤頭上自有新房子;鋤鋤鋤,鋤頭上自有俊媳婦……」我知道,爹想把我調教成像他一樣本分能幹的真正的黃河口的莊稼人。
黃河口的土地是肥沃的,可是,用鐮、鋤、杴、犁這些原始工具,開墾起來卻很艱難;生產條件和科學技術的欠缺,更難抵禦旱、澇、蟲等自然災害。那年夏天,持續不斷的大雨淹沒了黃河口多數的莊稼地。糧食不夠吃,野菜之類的營養畢竟不能給人以強健的體魄。爹那曾經能挑三百斤重擔日行近百里的高大身軀,在一次拉耬耩地的時候,無力地倒下了。隊長把我爹背回家,爹那凸出的粗大骨骼硌得他的背生疼。他囑咐娘:「得給大哥弄點好吃的呀!」娘流着眼淚點了點頭……
有了被飢餓擊倒的教訓,每年秋後,等生產隊的農活忙完了,爹就帶着我到黃河口附近的荒窪里去拾荒。拾荒不單是撿拾遺漏在地里的莊稼,還撿拾野地里的草種子。
去拾荒的路上要穿過清水溝,清水溝上人們用柳枝鋪了一座橋,人們都叫「柳子橋」。過了柳子橋,再走十幾里路,樹木越來越密,野草越來越深,樹木草叢中生長着許多野大豆、野綠豆、野子。爹撥開樹枝草叢,撿拾這些天賜的食物。經乾燥的秋風一吹,到後來野大豆、野綠豆都爆了莢兒,粒子散落在地上。爹便清去一層腐草敗葉,將那些既小又黑的粒子和土一起掃起來,然後再找個有風的地方吹乾淨。
這些野生的穀物,雖然難吃,但它們卻以微薄的營養,救活了黃河口這方土地上的無數生命。我和我同齡的人,都啃過野大豆窩頭,喝過野綠豆粥,吃過野子糰子。
去黃河口拾荒,因為路遠,一般都要在那裡過夜,但那時我們都不帶被褥。到了夜晚,我們便找個高大的草垛,撕一個洞鑽進去睡覺。睡在草垛里,那乾草的香甜味,會很快使你消除一天的勞累,進入夢鄉。
當我和爹單獨去黃河口拾荒時,在偌大的樹林草場里,半天見不到一個人影,覺得非常寂寞。憋悶的時間長了,爹便毫無顧忌地咧開破鑼般的嗓子,唱幾句年輕時候學來的小調:「長辮子甩呀甩呀,甩到那柳河涯……」詞兒挺花哨,但調子卻非常悲傷,似乎把生活中的艱難與不幸都唱出來了,我聽了眼裡直想流淚。
一年春天,我家的口糧就要斷頓了,一家人悶坐着發愁。這時,爹忽然想起,他秋天隨集體去新淤地收割小野豆時,遺棄在那裡的小野豆蔓兒垛。於是,他便扛起一把木杈,拿着一條布袋,帶了幾個菜糰子,匆匆奔向了那片新淤地。
爹一連翻打了幾個小野豆蔓兒垛,翻打出幾十斤小野豆粒。他忍着饑渴勞累,背着往家走。當他路過一座看場屋子時,屋子裡忽然躥出一個身材和爹一樣高大的老頭兒。不知那老頭兒是故意搶劫,還是懷疑我爹是竊賊,他突然撲向我爹,伸手就搶裝着小野豆的布袋。我爹視這些小野豆為珍寶,它關係着一家幾口人的性命。於是,我爹便奮力將那個老頭兒推開,背着布袋拚命逃走,那把木杈卻被老頭兒奪了去。
爹跑到家,連累帶餓,暈了過去,好大一會兒才醒來。
娘珍惜地弄出一些小野豆,磨成面,蒸了一鍋窩窩頭。我啃着窩窩頭,味道雖然有些苦澀,但一想到它來之不易,便覺得好吃了許多,竟有些捨不得下咽了。
爹要是永遠年輕強壯該多好哇,我喜歡看他在莊稼地里瀟灑鋤地的樣子,娘也喜歡看。可是,爹還是老了。爹八十歲那年,他還想扛起鋤頭去鋤地,到了地里只鋤了幾步,就把鋤頭放下了。長年的重體力付出,使他患上了嚴重的膝關節病,只要站着一用力,膝關節就疼痛難忍,他再也不能像年輕時那樣瀟灑自如地拋拉那把大大的鋤頭了。我趕緊接過爹的鋤頭,順着他鋤的田壟,模仿着他鋤地的樣子,用力鋤了起來。爹看着我還像黃河口莊稼人的樣子,臉上浮出了笑容。
爹在八十四歲那年,感覺自己的身體不行了,對我說:「人就像地里的莊稼一樣,長一茬,收一茬。我一輩子在黃河口種地,我喜歡這裡的土地,我死後就把我埋在這裡,讓我陪伴地里的莊稼。」
那年,爹真的走了。爹走的那天早晨,淚眼模糊中,我恍惚看到,爹左肩扛着鋤頭,右手拿着鐮刀,沙沙地蹚着荒草,向黃河口深處走去……
作者簡介
董攀山,品詩文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