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灘的音符(馬忠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黃河灘的音符》是中國當代作家馬忠華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黃河灘的音符
那年的國慶節,我回到老家,去黃河灘上幫助堂弟和姐夫收割稻子。走上濱河大道,頓時,無邊無際的金色稻海酣暢淋漓地呈現在面前,蔚為壯觀。一輛輛收割機隱沒在黃河灘深處,就像萬頃稻海中的一葉扁舟,又如一顆顆跳躍在五線譜上的符號,遠方傳來隆隆的機器轟鳴聲,叩打着我的心坎。
濱河大道的路邊,正在緊張地施工,據說是修建通往黃河灘的大橋和公路,將來會把老家這邊的黃河渡口與沙湖旅遊區連接起來,到那時候,南來北往的遊客可以在盡情地遊玩了大漠、黃河、古渡的美景之後,驅車前往沙湖旅遊區繼續一飽眼福。不知為什麼,每當想到這兒,我的心就由不住地激動。我相信,藉助於國家5A景區沙湖和新興的黃河金岸的帶動,我的老家,這塊黃河灘上的回族村莊,也必將成為吸引天下遊客的旅遊勝地。
景觀河那邊,就是小時候放羊經常走的那條土路。如今,家鄉人為了引黃灌溉,順着這條土路,用挖溝機挖出了一條又寬又深的水溝,挖上來的土就鋪墊在這條路上,使得原本低矮不平的土路變得又寬又高,只可惜,車輛的來來往往使得這條路依然那樣凹凸不平。我騎着自行車顛簸起伏地向黃河灘深處走去。路邊的溝坡上,蘆草、蒲草等各種水草密密麻麻地伸展到水溝的中間,在萬里金黃的稻海中,這些水草交織成一道別樣的風景線。向遠處看,蘆草和蒲草縱橫交錯,把稻海圍成了一個個方格的棋盤。
但同時,一抹觸目驚心的景象躍入了我的眼帘。就在我的腳下,在這條土路的兩邊,很多稻田中亂七八糟地東倒西歪着乾枯得呈現出土灰色的稻子,有的地方,沉甸甸的稻穗還浸泡在水中,有的地方甚至整塊整塊的稻秧都平平展展地緊貼地面,稻田中間,還汪着一灘明晃晃的河水。年年豐收的黃河灘,被譽為寧夏「貢米」出產地的黃河灘,由於連綿不絕的秋雨導致黃河水暴漲,一夜之間成為汪洋大海,這些寄託了父老鄉親多少希望和憧憬的稻子,就在豐收的前夜,幾乎一半淹沒在大水當中。我的眼前,似乎浮現出了父老鄉親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疲倦和無助。
到了姐夫家的稻田邊,姐姐告訴我,他們家的稻子因為四周都是推土機給推壘起來的高高的土埂,所以,儘管也沒有避免被淹,但是情況不太嚴重,起碼還可以收割。而那些低洼處的稻田,看來真正是顆粒無收了。聽了姐姐的話,我的心裡沉甸甸的。
我無事可干,騎上自行車,向黃河走去。
路旁的蘆草和蒲草,越往黃河灘深處走去,越是又高又密。溝里的浮萍浮着圓圓綠綠的葉子,宛如一片片綠色的玉片。因為溝底是長期淤積的黑色泥土,所以,水面也變得深黑而清澈,依然能看到一草一木的倒影。水面上,還點綴着一些小黃花。溝坡上的雜草叢中,那種被家鄉人叫做「酸溜溜」的植物,紫紅的莖杆,綠中泛黃、如柳葉形狀的葉片,紫色的果實就像晶瑩剔透的玉墜掛在葉片與莖杆之間,把個「酸溜溜」打扮得如同盛裝驚艷的少女。水溝堤岸上的玉米和蔥苗,因了黃河水的滋潤,更加茁壯。
遠處的蘆草是那樣的高,已成氣候,就要長成蘆葦了。我到過鄂爾多斯草原,然而,遼闊的蒙古草原上因為缺乏水分而缺乏水草,大多是各種耐乾旱的蒿草,只有在我的家鄉,在這吸收黃河水精華的草灘上,才能出現這麼多的水草,也只有這些高高密密的水草,才能真正詮釋什麼才是「風吹草低見牛羊」。
路,漸漸地變得更加崎嶇不平了。車轍很深,被車輪壓得倒捲起來的泥巴,經太陽照曬,干硬幹硬的,我的自行車上下顛簸地舞蹈起來。我乾脆下車,推着向前走。
很快,看不見路了,我的面前是齊腰高的草地,不太稠密,還能隱隱約約看到草叢中的濕地。我推車走進草叢中,地面雖然潮濕,但是卻那麼堅硬,以至於自行車軲轆所壓出來的車印子都不太清晰。我這才知道,草叢中這塊濕地其實就是路,只不過黃河發洪災後水草瘋長,把路給遮沒了。這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呵。置身於這片草海中,不知遠方的人看我,是否就像深山中採藥的方士時隱時現?我在此地看遠方,遠方是一道縹緲的風景線。別人在遠方看我,我也成了一道風景。
很想去小時候常玩的那個渡口——馬場古渡。但是,草海太深,根本找不到路,只有一條路在我的左邊向黃河灘深處蜿蜒而去。我順着這條路,在草海中摸索前進。草叢的兩邊,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在這纖塵不染的黃河灘上,空氣是那樣清新,天鏡是那樣明湛,雲兒是那樣潔白輕盈,以至於遠處的稻海在陽光的照曬下顯出亮晶晶的純黃色,宛如閃閃發光的滿灘黃金肆意妄為地盡情鋪灑。眼光從美麗的黃河灘深處收回來,才發現腳下這條草路的兩邊,大部分水稻同樣被淹得慘不忍睹。左邊高高的土埂上,一台柴油機正在不停地轟鳴着把田裡的積水抽出去,突突,突突,發動機的聲音就像戰鬥的號角正在奏響。東倒西歪的水稻還泛着綠意,稻穗顆粒飽滿,黃澄澄的,晶瑩剔透。難怪這齣產在寧夏黃河灘上的稻米,被人讚譽為「貢米」而名揚天下。可是,今年的「貢米」就這樣淫泡在滔滔黃河水中了。
黃河!我看到黃河了!久違的黃河,正在閃亮着滿滿的、又白又亮的河水,在我面前不遠處緩緩流過。
來到黃河邊,看到兩位大嫂正蹲在地上,握着鐮刀在割河邊的稻子,稻子低矮低矮的,還綠綠的,稻穗黃中略微泛着一些綠色。她們的旁邊,兩個小孩正在手握一把蒲草棒玩耍,好奇地看着我這個突然的造訪者。我想問大嫂,為什麼稻子還這麼嫩就收割了,但是又怕唐突,沒有開口。默默地站在河邊,向河面看去,向對岸望去。腳下的黃河水渾濁一片,卷着無數細細碎碎的、像嬰兒小嘴一樣的小漩渦緩緩地向前滾過去。河中間,一片亮白,而對岸的河水卻那樣青藍,陶樂那邊的房子、樹木、移動信號塔的倒影,清晰地投在河中。遠處的毛烏素沙漠在隱隱的樹林遮映下,清晰透明,而沙窩中間的陰影遠遠看去,就像一片片小小的綠洲。這是真正的塞上江南啊,一種不同於江南而又勝似江南的山清水秀。
順着腳下的河堤向前方看去,遠處河堤邊的水草大約有一間房子那樣高,像一條綠色的屏風立在河邊,孕育出一片蒹葭蒼蒼的詩意。各種水鳥正在草地中飛出飛進,更有幾隻小鳥從黃河中間快活地鳴叫着飛過來,鑽進草地里,我想,她們大概是給在家裡嗷嗷待哺的兒女捉來了肥美的小魚吧。草地的下面,陡立的河岸正在塌陷,岸上的水草和稻子就沉重地落入河裡,後面的稻子繼續向河中傾斜着,準備着隨時跌落在滔滔河水中。
我轉過身來,那兩位大嫂仍然在投入地收割稻子。忍不住好奇,問她們:「大嫂,稻子還綠着呢,怎麼就割掉了?」大嫂告訴我,現在不割,就沒機會了,過不了多久,黃河再次發大水,這塊稻子就保不住了,別說人和收割機到不了這兒,就是恐怕想要看到這些稻子都不可能了,因為這裡很快就要被黃河塌陷給掰掉。聽了大嫂的話,我的心更加沉重了。
這時,走過來一個大叔,和我攀談起來。大叔告訴我,黃河灘上的水稻因為年年難免被淹,所以保險公司不予投保。我看看腳下的稻田,呈東南西北方向的長方形,而河邊卻被河水掰掉了一個大角。大叔說,田的另一頭本來在距離黃河對岸三分之一處,我吃了一驚,順着大叔手指方向看去,此時那兒正有一隻柴油機動船經過。我看看大叔,他的眼神透着黃河灘草地一樣的淒迷,但又是黃河水一樣奔流不息的堅定,和那悠悠綠草般的憧憬。
河對岸,一座座新建不久的石砌碼頭緊緊地護衛着那座久遠的抽水站。就是這一座又一座碼頭,把黃河水引了過來,才導致黃河這邊堤岸的加快塌陷。什麼時候,家鄉的黃河岸邊,到處都能修建上碼頭呢?我心裡不由地想。
兩個大嫂站起身來,拿起一隻蛇皮袋子,把割下來的稻子裝進袋子裡。我問她們,今年被河水這麼一淹,明年還種嗎。「就看明年這塊地還會不會存在。只要沒有被河給掰掉,就繼續種。」大嫂語氣堅定地說。
我無語。我的心裡,溢滿了一種敬意,一種對故鄉、對我的黃河灘父老鄉親的敬意。
又是一年春耕忙。閒來無事,再一次回到老家去散散心。站在寬闊的濱河大道上,極目遠眺,通伏鄉的黃河灘,已是遍地繁忙景象,一輛輛拖拉機托載着化肥、種子、犁耙和手扶柴油機來回穿梭奔馳,渾黃色的塵土在拖拉機後面沖天而起,幻化出別具異彩的烽火連天。突突,突突,富有韻律的發動機聲音,猶如一波波穿越時光的電波,自黃河灘深處傳來,從腳下的大地直透我的心扉,不可逆抗。突突,突突,那一聲聲極具誘惑的韻律,宛如久違的漁陽顰鼓入夢來,敲打着黃河灘不歇的音符。[1]
作者簡介
馬忠華,寧夏平羅縣第四中學教師,畢業於銀川師範專科學校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