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香滿院(張杰)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粽香滿院》是中國當代作家張杰的散文。
作品欣賞
粽香滿院
今年的端午節,正處在高考期間。因為給學生帶考,也便沒有了往年的從容和儀式,高考讓傳統的端午節也變得簡約起來,大家的精力都放在了高考上面,不論是老師,抑或是學生,似乎都忘記了今年的端午節。
我也忘記了今年的端午節,直到母親打來電話許多問題是否回家,便才恍然,愀然,肅然。
父親是十年前的端午節前走的,突然而又自然。自確診與辭世,父親用一個月走完了他的人生。這一個月中,我每隔兩天,就開車回家一趟。每每回家,都會看到三個姐姐輪流照顧着病篤的父親;每每回家,都會看到唯一的三叔陪伴在病床前。雖然大家都表現得若無其事,但也每每看到母親和姐姐們紅腫的雙眼,每每看到三叔離開時那壓抑而沉重的長嘆,每每開車自己會因走神而被對面的汽車鳴笛嚴厲警告。一切都在告訴我,父親的大去之期不遠了。
有人說,父母是隔在死亡面前的一道帘子。父母在,你離死亡有天涯之距;父母亡,你離死亡只有咫尺之遙。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路;父母亡,人生只剩歸途。我有些不解。人生,本來是為自己活的。何來此說?
小時候,每每端午節,在外幹活的父親總也想盡辦法回家。母親每每地問:「怎麼回來了?」「這不是端午節了嘛。」父親的回答也總是這一句,便再無言語。我搜索了記憶的天空,歲月模糊了我的腦海,我再也想不出父親說過的其它的話來。
父親淡然地說完,就小心翼翼地從布袋中拿出一些米來,一點糯米,還有一些小米。糯米長長的,晶瑩剔透,似乎很是鮮艷,要五彩繽紛起來。小米是黃燦燦的,一粒粒都很飽滿,像極了貪吃的小孩的肚皮,似乎要撐破了。在那個年月,我的眼中閃出了詭異的光。
這些就是全家過端午用的全部的食材了。母親接過了,把這兩種米倒在了一個小小的面盆里,面盆是陶製的,非常的厚重,兩種米混在了一起,是薄薄的一層,只能把面盆底遮住。母親又去裡面拿了一些棗子,棗子很紅,很大,是姥姥家的棗樹結的。母親見我們姐弟守在旁邊,盯着棗子直看,就每個人給了兩顆。我挑了一顆小的棗子,飛快地放在了嘴裡,試探性地輕輕一咬,棗香便瀰漫開來,香了嘴唇和牙齒,甜了內心和臟腑,醉了靈魂和精魄。
傍晚,晚霞還戀在西天,白雲在藍天上悠閒地度步,它們似乎是吃醉了酒,步態有些踉蹌,好像在跌倒了。父親洗好了夏天採好的葦葉,每兩片疊加在一起,在案板上鋪陳開來。然後,父親用手抓了一些已經泡發的米,便依次放在了葦葉上。一共有十組,我仔細數了好幾遍。最後,父親在每堆米中間放上了一顆大紅棗,我突然想到了母親的乳房。
母親在灶間點了火,火光便散射而來,映紅了母親和我們姐弟的臉龐。我在心中算計時,一共是十個粽子,奶奶兩個,姥姥兩個,父母和我們姐弟四人每人一個。嗯,正好。玉米秸的火光不急不躁地舔着鍋底,似乎是熱戀中的情人,看上去很是纏綿。等待對我們來說是漫長的,姐弟四個不時地吞着口水,恨不得鑽到鍋里去看看粽子到底熟了沒有。
父親看出了我們的心思,把我們都叫到了身邊,攬入了懷中。父親的胸膛並不寬闊,可是好熱。父親用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沒有說話,可我卻分明感受到了萬語和千言。父親好是神奇,不知什麼時候,變戲法似的手中出現了四塊糖。這糖,我們都認識,它叫大白兔。這可是稀罕東西,過年也不一定有。我們都沒有捨得吃。我把大白兔糖放到鼻子邊聞了聞,就裝進了口袋,口袋裡還有一顆剛才沒有捨得吃的大紅棗。那該是多麼可愛的一幕:口袋裡大白兔盯着大紅棗看,大紅棗也盯着大白兔瞅。兩個人從此成了好朋友,要等很久很久才能分開。
鍋開了,粽子熟了,燈也上了。
父親小心地掀開了鍋,熱氣頓時升騰,瀰漫了滿屋,粽香亦是瀰漫了滿屋,然後瀰漫了滿院。那晚,父親沒有吃粽子,他把自己的那個留給了年齡最小的我。
十五年後,我有幸成為了教育工作的一分子,每月也領到了不多的工資。日子過得依然緊巴巴,但至少,在每年到來的端午節能夠買到一些粽子。可是,每每煮了來,便再無少時的味道。饞極了時候,就故意在睡前可勁地想起當年的粽香,希望在夢中再回到以前看看,但醒來卻是每每的失落,還是打濕了的枕巾。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十年前的農曆三月,還不到端午節。病篤中的父親低聲和我說,想吃粽子。天還沒亮,我就從父親身邊悄然起身,迅速去鎮上買粽子。多數的商店都沒有開門,人們還在沉睡之中。我逐一去問開門的商店有沒有粽子,我逐一再離開每家的商店。人們對我很友好,這麼早的天來尋,定時有不尋常之用。回答也一致,離端午還早,現在還沒有粽子。一路的失落壓低了我的頭顱,一路的遺憾空白了我的大腦。
母親看出了事情的原委,轉身去了裡面,拿出了以前餘下的糯米,又去裡面拿了一些小米,還有一些紅棗。母親把這兩種米倒在了一個小小的面盆里,面盆是陶的,非常的厚重,兩種米混在了一起,是薄薄的一層,只能把面盆底遮住。母親洗好了夏天採好的葦葉,每兩片疊加在一起,在案板上鋪陳開來。然後,母親用手抓了一些已經泡發的米,便依次放在了葦葉上。一共有十組,我又仔細數了幾遍。最後,母親在每堆米中間放上了一顆大紅棗,我再次想到了母親的乳房。我有些恍惚,母親所作的一切,我好像是在那兒見過的。很熟悉,很陌生;很清晰,很模糊。
不過這次沒有了灶火,沒有了油燈,也沒有了四雙渴望的眼睛。粽子熟了,粽香依然,如故。父親接過了剝好的粽子,輕咬了一口,說:「還是那個味。」便不再說話,而是閉上了眼睛。
這是父親在人間的最後一頓飯。
從此,年年粽香,再無粽香。
作者簡介
張杰,中學高級教師,從教30餘年,牢記「立德樹人」的理念,自覺把理論學習貫徹落實在工作中。多年擔任高中語文學科組長,協調同事做好教學常規的落實工作。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