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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河的女儿(周思明)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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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河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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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河的女儿》中国当代作家周思明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琉璃河的女儿

01

琉璃河,我的出生地,我的生命中的母亲河。

河两岸绿树掩映,草木葳蕤,水质清澈,鱼翔浅底。河上渔船昼夜往返,或鱼鹰捕鱼,或人工撒网。旧时,买主可上船和渔家讨价还价,买下活蹦乱跳的鲜美河鱼,拎回家用锦复隆高醋烧焖,就着主食吞咽,绝对美味。若是再斟酒把盏,更加惬意无比。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琉璃河面,波光潋滟。奔流不息的河水,滋润着两岸肥沃的土地,也担负着水上行船、漕运货物之责。

从前琉璃河,是条流泪河。人民,在贫困线上挣扎,百姓,在饥寒岁月熬煎。漫道生态,莫论环保。套用博马舍话说,若温饱没着落,则绿色无意义。用莫言话讲,在生存面前,道德是乏力的。能吃饱穿暖,是受苦人的梦想。彼时,凡有生命的炭基物质,皆成底层琉璃河人的“进口”货。大雁飞来时节,渔民便将渔船搁浅岸边,然后架上火枪,趁午夜雁群酣睡,对准大雁,骤然开火。次日,猎得的大雁便会出现在璃河镇街头和码头集上,成为富人餐桌上的美食。年复一年的捕杀,令到可怜的雁群细思极恐,再也不敢沾琉璃河的边。

02

琉璃河镇,地处华北平原,与太行山交界。琉璃河镇素有“京南梨乡”美誉,每逢梨花开时,百亩梨园,银装素裹,花香扑鼻。远远望去,簇簇梨花,俨如瑞雪,俏如白玉。琉璃河镇水路铁路发达,商品经济繁荣,尤以煤、灰、石产业为最。镇东、镇南、镇西,三面河岸,煤、灰厂商,过货栈,多达三十多家。镇里有,粮商、布店、油坊、药房、杂货店、麻绳铺、皮店、木厂、染坊、烧锅(酒厂)、醋、酱坊、石头铺,以及烘炉、打车、钉马掌、张马尾罗、箍桶、编席、编笊篱、杠房、轿子房、吹鼓手、轿夫、裱糊匠,糊纸活.....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琉璃河如此多娇,引无数诗人竞折腰。范成大《石湖集》诗云:“水极清讹,茂林环之,尤多鸳鸯,千百成群”。文天祥《雪后过琉璃桥》诗曰:“小桥度雪度琉璃,更有清霜滑马蹄,游子衣裳和铁冷,残星荒店乱鸣鸡。”袁中道有《琉璃桥》诗曰:“飞沙千里障燕关,身自奔驰意自闲。日暮邮亭还散步,琉璃桥上看青山。”杨慎《琉璃河》诗云:“碧水琉璃净,朱桥牛斗新。风花回曲岸,春树隐平津。清梦绕江汜,佳游限洛滨。肯停飞盖影,未洗化衣尘。”如是诗作,可谓是琉璃河的生动塑像。

03

我庆幸,在我的“人之初”,遇见了琉璃河大妈。

大妈是琉璃河的女儿,也是我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大妈深沉淳朴,说话不多,像是静水流深的琉璃河。

大妈勤劳智慧,善良淳朴,如同澄澈清明的琉璃河。

大妈喝着琉璃河水长大,与它如影随形,相依为命。

大妈何年何月何日到的我家,我不得而知,也从未打听。

我只知道,大妈是个好人,好得没商量,好得没法说。

04

我家门口,有条马路。马路两侧,笔直高耸白杨树矗立。每逢春夏,白杨树的叶子,变得碧绿,风一吹,哗啦哗啦地喧哗,像是孩子们在鼓掌。

在我心中,琉璃河大妈,如同白杨树,平凡而伟大。无论严寒,抑或酷暑,都是那么傲然耸立,笔直的干,坚挺的枝,都取昂然向上姿态,,绝无横斜逸出;宽大厚实的叶子,一点也不婆娑,也没有张扬的虬枝。白杨树算不上树中“娇娘”,但它淳朴善良。与北方农民一样,白杨树生命力极强,风吹它不折,雪压它不弯。我看大妈的为人秉性,和白杨树好像、好像。

05

某日早晨,妈妈要去上班,我死活要跟着。

急于出门上班的妈妈,没有耐心做我的“思想政治工作”。我更加不依不饶,死乞白赖地偏要跟着。妈妈索性将我塞给大妈。我闹得更凶,哭声震天。大妈见状,忙将我抱开,连逗带哄,我们出了家门。

深秋的琉璃河镇,晨曦照拂,依稀清冷,阳光洒在身上,平添几分暖意。一路上,嗅到一股略带苦涩的大叶杨味儿。大妈领着我,一边走,一边给我讲花脸王的故事。走一路,讲一路,偶遇街坊熟人,她会热情地打个招呼。到得镇上,大妈给我买了冰糖葫芦,酸甜的琉璃河美食,立马遏制我的啼哭,注意力瞬间转移——不再眷恋妈妈,也不再稀罕铁路那端冒着青烟的工厂,尽管它对我有种罗生门般神秘的感觉。

大妈领我来到一家店铺,指着一顶单帽问我:“这帽子,好看吗?”我瞄一眼道:“好看。”大妈笑了,问店主,多少钱?店老板说了价钱,大妈掏钱买下,把它戴在我的头上。

琉璃河,小吃多:白水羊头、爆肚、白魁烧羊、五福寿桃、麻茸包、酸梅汤、头、芥末墩子、小窝头、肉末烧饼、羊眼儿包子、凉拌粉、姜汁排叉儿、蜜麻花、果子干儿、糖卷果……数不胜数,美不胜收。甭说小孩,大人见了,也会垂涎三尺!

那日,大妈带我,走进餐馆,买了大肉馅包子,和一碗羊杂汤。大妈不吃,看着我吃。我问:“大妈,你怎么不吃?”大妈笑道:“大妈在家吃了,不饿。”年幼的我,哪里知道,大妈家境不好,手头并不宽裕。大妈为我花钱,从不吝啬。我的妈妈心细,下班回家,发现我头上戴着新帽,一番追问,我只得如实招来:“大妈买的,还带我进了餐馆,吃了大肉馅包子,喝了羊杂汤呢。”母亲闻听,要给大妈付钱,大妈死活不收。执拗的母亲,脸一板,说您若不收,我可生气啦,大妈拗她不过,这才将钱收下。

06

大妈是个有趣的人,操一口琉璃河土话。管吝啬叫抠儿,管早晨叫早清儿,管中午叫晌或,管傍晚叫傍黑子,管晚上叫黑介,管太阳称老牙儿,管调皮叫闲林,管鼻涕叫能得(dei),管眼屎叫吃么糊,管太咸叫齁的慌,管时间太久叫且呢......

大让儿子从附近农村家中捎来香椿树苗,种在我家门前空地,说等它长大后,长出香椿叶儿,就可以炒鸡蛋吃,或者包香椿叶肉馅包子,味道可香。为了印证此言不虚,有一天,大妈特地捎话给家里,让儿子从乡下家中带来一把香椿叶儿,和着鸡蛋,炒了一碗菜,就着馒头吃,那叫一个香!

大妈常带我串门,与邻家孩子一起玩耍。大妈喜欢孩子,孩子们也喜欢大妈。见到她,亲热地喊她——“大妈”。大妈脾气温和,像女菩萨。然发起怒来,也挺吓人。一次,一个男孩,被一赖小子欺负,那小子,居然用一把小刀,扎在那男孩脸上。大妈一声断喝:把刀放下!赖小子不但没有收敛,反向大妈射来一道凶光,似乎在说,妇道人家,少管闲事!大妈见状,抄起一根木棍,怒道:你放不放?信不信我敲碎你的脑瓜!赖小子秒怂,收起了刀,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07

大妈没啥文化,但她懂得可多。户外遛弯的时候,她会教我认识各种植物,油松、桧柏、银杏、绦柳、刺槐、皂荚、臭椿、槲栎、糠椴、柿树、枣树、杜梨、楸树、野牛草、紫羊茅、草地早熟禾、小康草、白三叶、马蔺、紫花地丁、蛇莓、蒲公英...... 大妈就像一个植物学家,让我知道了许多、许多。

08

微风飘萧,晚霞璀璨。落日余晖中,我和大妈,邂逅了她的赶大车的儿子。

大妈的儿子,长得酷似若干年后上映的电影《青松岭》里赶大车的小伙:虎头虎脑,憨厚朴实,身板粗壮,技术娴熟,是个百里挑一的好车把式。他坐在马车辕座,手握一根长鞭,车上装满刚从地里收获的甜瓜。那架势,那神态,就像后来电影插曲里唱的: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叭叭地响哎,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劈开重重雾哇,闯过那道道梁......

大妈的儿子,很快也发现了我们,遂将马车喝停,将我抱上马车,让我坐在辕座,顺手从车上抓过一个甜瓜,用随身携带水壶里的水,冲洗干净,递给我道:“吃吧,可甜。”马车奔驰在钻天杨茂密枝叶掩映的马路上,哐哐当当,欢实得紧。坐在马车驭位,我啃着甜瓜,惬意之极。大妈跟着,走在大车后面,眼角、脸颊、嘴边,全都在笑,甭提有多开心了。

每逢佳节喜庆日子,大妈都会领着我,东走走,西逛逛,看街坊邻居剪窗花、贴窗花,瞧姑娘小伙扭秧歌、踩高跷,去大操场听大鼓、看杂耍、猜灯谜、瞧小戏、骑毛驴。去琉璃河街市赶集,更是件开心事。琉璃河镇大集,很是热闹,吃的、用的、玩的,一应俱全;摆摊的,卖货的,砍价的,应有尽有。整条大街,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大妈领着我,慢慢逛,逛累了,走饿了,便买些我爱吃的琉璃河美食,开心至极。

09

50年代那会,我家有台收音机,琉璃河人叫它戏匣子。那会,寻常人家哪知道什么电视,能有台戏匣子听就阿弥陀佛了。印象最深的,是爸爸每晚8点必听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全国各地新闻联播节目。每次播毕,《国际歌》就会响起。然后是轻松愉快的娱乐节目。

大妈最喜欢跟着戏匣子哼《我们走在大路上》《社员都是向阳花》和《逛新城》之类歌曲,以至于我对它们至今记忆犹新。

10

我家对面,有个操场,被一堵不太高的围墙围着。隔三差五的,操场里就会放电影。附近的人们闻讯,便会不请自到。每次看电影,大妈便会将我带到紧挨墙根的鸡窝前,把我抱上去,让我站在鸡窝上边看电影。怕我看得入神,不小心会跌下来,大妈便用胳膊箍住我的腰身,她自己呢,则透过围墙窟窿眼看电影。每次电影放到三分之一,把门的叔叔或阿姨便会开门放人。这时,候在门口的人们,就会欢呼着“解放啦!”,然后蜂拥般地冲进操场,那情形,如同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里的苏维埃士兵冲进了冬宫。放人那刻,也是我和大妈最高兴的时刻。大妈将我抱下鸡窝,紧随人流,挤进操场,找个靠前位置,将旧报纸垫在石凳上。有一次,放映的是反特故事片《虎穴追踪》。片中,那名地下党,头戴一顶制服帽,驾驶一辆吉普车,在车上与敌特头子展开搏斗,最后吉普车翻了,那位地下党被甩出车外,浑身是血,遍体鳞伤……

11

一天,大妈带着我在家门口,和一个邻居聊天。不远处,传来啾啾啾啾的雏鸟叫声。我循声望去,但见一只小麻雀,扑棱扑棱地挣扎挪动。它,浑身肉嘟嘟的,胎毛未退,像个肉蛋,煞是可爱。“小鸟!小鸟!”我惊喜大叫。大妈闻听,问我在哪?我用手一指:在那儿。大妈立马快走几步,将那肉乎乎雏鸟捉住,捧在手心,自言自语:也不知它爹妈在哪儿?唉,我的小可怜,跟我们回家吧,等把你养大,你会飞了,定放你回家。

那时,麻雀极不招人待见。早晨傍晚,它们会聚集在屋檐,鼓噪不停;谷子成熟时,它们飞到谷地,啄食谷穗,侵吞粮食。老师在说,报纸也讲,麻雀是“四害”,无需同情它,但也不要上房上树,掏麻雀窝,那是很危险的。邻居家有个男孩,上树掏麻雀窝,却摸到了蛇,吓得从树上坠落,摔断胳膊

大妈对麻雀,看法却不同,她说,麻雀虽小,也是条命。

大妈找来纸盒,铺上棉花。那雏鸟开始怯生,不吃东西。过了几天,它饿得挺不住了,于是张大鹅黄嘴巴,讨要食物。为了养活它,我和大妈,不辞辛苦,附近山坡上给它捉蚂蚱;或者去琉璃河为它捞小鱼虾。

12

有一阵子,不知何故,大妈离开了我家。一个操外地口音的女人顶替了大妈。我和哥姐背地里,叫她侉阿姨。侉阿姨,表情挺刻板,不招人待见。她在我家做了不久,便辞职回家。爸妈托人带信,将大妈再次请回我家。

那天清晨,大妈披一身彩霞,提着简单的行李,踏进家门。我们几个兄姊见状,欢腾雀跃,激动喊叫,“大妈回来了!大妈回来了!”如同亲人久别重逢,全家人别提有多高兴了。

13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5岁那年,一日上午,爸妈与哥姐,一干人忙着往一辆翻斗车上装家具行李,装满之后,捆绑扎实,翻斗车哐哐当当,一路颠簸着开往火车站。全家人,上了火车,汽笛一声长鸣,徐徐离开北京。此刻的我,忽然想起,家人当中,少了一个。着急忙慌的我,大声问道:“大妈呢?大妈怎么没上车?”

妈妈说:“大妈她......不跟我们走。”

爸爸道:大妈她......回了她自己的家。”

尽管爸妈的话并无冷僻生词,当时的我,却怎么也听不明白,一个劲地追问:“为什么?为什么大妈不跟我们走,要回她自己的家?”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掏空、如被猫抓。

…………

《红楼梦》中有句:女人是水做的。身为琉璃河的女儿,大妈与水,与琉璃河有着不解之缘。而我,虽为男儿,却因也在琉璃河镇出生,与琉璃河,与水,也有了不解之缘。可以说,大妈和我,我们都是琉璃河的子孙。大妈的善,可谓上善。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身为琉璃河的女儿,大妈的为人处世,有如琉璃河之水,滋润万物,与世无争,坚韧执着,随物赋形。大妈清浅,可清浅得澄澈;大妈平凡,平凡中见出伟大。大妈留给我的,不是如何与人斗法,而是善良与爱。以大妈的岁数和生存状况,大概她已不在人世,但她的形貌已然深深地、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心房,不会消逝,乃成永恒......[1]

作者简介

周思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出版文艺批评著作四部,长篇纪实文学一部。。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