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惹乡愁(唐红生)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花开惹乡愁》是中国当代作家唐红生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花开惹乡愁
向来喜欢养花、赏花,时常对一树花、一盆花甚至一朵花陷入沉思,或欣赏花之美丽,或赞赏花之品格……有些花不仅如此,还会泛起缕缕乡愁。
槐花寄乡思
和几位朋友户外,行走在山峦间,沿途茂林修竹,山环水绕,奇幽无比。忽然间,不远处玉树琼枝,白茫茫一片,在满目青翠中格外显眼。有人说是槐花,有人说不是,大家争论着。为一探究竟,我们沿着小道朝那方向走去。
这是一片槐树林,确切地说是洋槐,我们这里叫刺槐。洋槐高低错落生长,洁白的花缀满枝头,恣意盛放,在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映衬下,分外好看。山里的槐花似乎特别稠密,簇簇拥拥,挤挤挨挨,硬是把叶子挡在后面。槐花恰似翻滚的雪浪,又如一串串晶莹的珍珠链子,摇曳生姿,散发淡淡的光泽。
细看槐花,有的盛开吐蕊,嫩黄的花丝点缀其间;每朵小花由五瓣组成,其中一瓣较大些,形成了喇叭状;花瓣的边缘微微卷曲,像是精心绣起的花边,平添了几分柔媚。有的半开半掩,露出羞怯。有的含苞待放,似眯着眼,在睡梦中尚未醒来。花萼有浅绿色、淡黄色,也有紫红色,每朵花看上去都清新淡雅。
阵阵香气随风散发。我闭上眼睛,连续来了几下深呼吸,淡淡甜甜的香味沁人心脾。此时觉得风是香的,阳光也是香的,好不惬意。禁不住吟诵起苏轼的《槐花》:“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
一串串槐花宛若水晶葡萄,诱惑着味蕾,令人忍不住想品尝。同行的一人已将槐花嚼在嘴里,边吃边赞不绝口。凭我的经验,半开的花味道最好。我挑选一串,捋了一小把,塞进嘴里咀嚼,顿时清凉凉、湿润润的甜弥漫开来,满口清香。回味许久,蓦地感到洋槐是如此亲切,熟悉的老家味道扑面而来。
记忆的涟漪一圈圈漾开。小时候,我的村40来户人家,住得较分散,因而树木多,但品种不多。洋槐最为普及,房前屋后、河边沟沿、岗坡地头,随处可见。每到这个时节,洋槐开满了洁白的花,树枝被压得低垂着,茂盛极了。这些花儿,像是天使的小脸蛋,笑得那么灿烂。整个村子白莹莹的,熏满了花香。
洋槐似乎天生与农家为伴,年复一年,静静地守候村庄恬淡时光。因此,我对洋槐再熟悉不过了,觉得浑身充盈烟火气。春天看着它发芽,渐渐郁郁葱葱。紧接着花次第绽放,越开越热闹。待到暑假,叶子肥厚,我会跟着妈妈,戴上帆布手套去撸叶。叶子晒干后到供销社卖钱,贴补家用。进入冬季,父亲会整枝,锯下来的枝丫成了柴禾。洋槐长得快,一般十来年就能成材,且木质结实,多半用来做板凳或盖房子。把锯下来的树修整一下捆绑在一起,缀上青石沉到水塘中沤,这样可防止树木腐烂和因为干燥而开裂。几个月后捞起,去掉树皮晾干。
槐花不仅味香,而且可以做成美食。一般捋摘半开的花,因为这种水分多,花瓣饱满,香气足,口感好。那时我还小,记得家里人不许我在竹竿上绑镰刀,说那样危险,而是绑一根结实的树杈。我高高举起竹竿,叉住洋槐枝条,手腕一拧,再用力往下一拖,只听“咔嚓”一声,枝杈便落下来。树枝有尖刺,采摘需小心谨慎。我抓住一串槐花,一捋到底。如此这般,不多时就装满一小篮子。
槐花有好几种吃法,母亲都会做。那时生产队农事忙,一般做槐花炒鸡蛋,简单省事。鸡蛋平时舍不得吃,用来换酱油、盐等,但这道菜每年都吃上几顿,算是改善伙食。将新鲜的槐花放入中浸泡、清洗干净,焯水后控干;把鸡蛋打散,放入槐花搅匀;热锅凉油,倒入小葱煸出味,放少许食盐打底,随即倒入槐花,小心翻炒,让蛋液与槐花受热成型而不至于破碎;小火慢煎至两面金黄盛出。一盘色泽油嫩、口感柔韧、香气四溢的佳肴即成。
如今,老家的村庄被拆迁有好几年了,那些洋槐也不见踪影。或许槐与“怀”谐音,或许槐花的模样和香气早已烙印在我心间,每到此时,总能唤起我对小村深深地怀念,因为那是家的味道,那是一种无法割舍的乡思!
盛夏一枝荷
习惯午饭后到公园散步。由于近期气温陡然升高,只得暂停。一日天气适宜,又去散步。沿着环湖林荫步道闲逛,不大的水面清波微漾,忽见一片绿莹莹的荷叶间一枝枝荷花傲然挺立。没想到短短几天,荷就热腾起来,让我惊艳不已。
在我眼里,荷是夏日的馈赠,花是盛夏的胎记。荷叶或铺展在水面上,或高高举起,如翡翠般映绿了水面。微风拂过,荷叶轻摇,沙沙声犹如优美的旋律。荷花有的打着花骨朵,低眉娇羞;有的盛开,雍容典雅。细看绽放的花朵,花瓣如细腻的绸,荷心有个淡绿的小圆盘儿,周围布满毛茸茸金黄色花蕊。水中时有鱼儿游动,搅得荷叶上水珠,如同晶莹的珍珠在玉盘上滚来滚去,十分有趣。这景致是一轴淡雅的国画,挥毫泼墨间,用蘸满曙红色的毛笔,随意甩几下,即晕染开去,浓淡相宜,韵致天成。
荷是“避暑而暑为之退,纳凉而凉逐之生。”儿时,家在乡下,村口有一荷塘,一到夏天,满眼都是碧绿的叶,一朵朵荷悄然盛放。白天,小伙伴们摘下荷叶顶着头上遮阳嬉闹,躲避炎热。夜晚,村上人搬来小桌子、小板凳聚集在荷塘边,纳凉闲聊。明月洒下清辉,水光潋滟,弥漫起薄雾。荷花点点微红,像是刚点亮的灯盏,与天空中星星遥相闪烁。四周蛙鼓虫鸣,微风轻吻脸颊,鼻端缕缕清香,凉意阵阵,甚感舒畅。“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张岱诗句中意境大抵如此。
荷花又名莲花、芙蓉、芙蕖、红蕖、菡萏等,素有“花中君子”之雅称,自古深受文人青睐,留下了大量诗文。周敦颐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将荷花高雅自洁的情操,描摩得淋漓尽致,成为千古名句。冲着杨万里:“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我曾去西湖赏荷。
连绵十里的荷,叶挤挤挨挨,舒卷开合,有的戴着滚圆的帽,有的穿起翠绿的裙。朵朵荷花,白的清纯,红的艳丽,粉的如霞。荷香沁人心脾,似乎每一片花瓣都散发着淡淡的、素雅的芬芳。我尤为喜欢白色的荷花,皎皎如明月,自然想起了朱自清先生《荷塘月色》:“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
小舟悠悠,似有绿衫女子手执双桨划向密密的荷。荷叶宛如一位位身着绿色的少女,荷花恰如一个个仙子,她们仿佛在合唱一曲《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荷除了观赏外,《本草纲目》还记载其药用价值。荷叶可用来制成美食。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在嘉兴吃过一道当地特色菜——荷叶粉蒸肉。剥开绿叶,香米和五花肉片白白糯糯,顿时香气四溢。荷叶、米、五花肉在蒸的过程中,三者相互作用、相互渗透。米吸足了肉的丰腴和荷叶的清香,而荷叶吸收多余的油脂,肉则增味解油。趁热食之,鲜香肥糯,肥而不腻,味道无比鲜美。我曾到微山湖赏荷,在那里见到许多与荷有关的土特产,莲子居然有红白之分,荷叶、莲芯也能制茶,这使我开了眼界。喝上一口荷叶茶,草木香气盈鼻,清新爽口、自然纯净之感漫过心头,似乎此刻才触摸到荷那颗恬适、静雅之心。
正当我沉浸在回忆之中,耳畔响起诗朗诵:“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这是公园旁一所小学,每到这个时点都播放王昌龄的《采莲曲》,可能是午休结束的提示。以往没注意,今日听来十分应景。诗中描写的这幅采莲画面,楚楚的采莲姑娘与艳艳的荷花既相互媲美,又花人同美,极富生活情趣。我忽而懂得荷花为什么开放在夏天?原来它不仅带来视觉享受,而且带来丝丝凉意。同时,它深根以自养,严妆以自恃,更给人心灵洗礼。
气温愈高,花开愈盛,乡思愈浓。
乡思如桂花
清晨散步,微风轻轻拂过面颊,十分舒心惬意。忽然间,氤氲的花香阵阵袭来,芬芳馥郁,引得我四下寻觅。终于发现不远处有棵桂树,葱郁的叶间,细碎花瓣密密匝匝,一团团盛开在枝条上,就连低处的枝丫上,也探出小花朵。这桂树或许沐浴灿烂的秋阳,或许经过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或许在清露的滋润下,不知何时,花悄然开放了。
清甜的香让我不由得想起农村老家那棵桂树。上世纪九十年代,县城有位亲戚家的房屋要拆迁,院内一棵桂树已有些年份了,但从未开过花。那时桂树不多见,有一定经济价值,因而舍不得丢弃,便移栽至我家。
乡村的阳光充足,通风也好,再加上施了有机肥,这树越长越粗壮,枝繁叶茂,遗憾的是一直未开花。一日,那位亲戚来我家做客,不知他听谁说的,桂花对周边环境有要求,不远处的粪坑可能会影响它开花。后来村里开展环境整治,将露天粪坑改为“三格式”化粪池,臭味消失了。说来也巧,次年这棵桂树果真开花了。虽是星星点点,但那金黄色的花,一眼便认出是金桂,着实让一家人惊喜不已。此后,花越开越旺,香气也越来越浓郁,有的年份还开了两次呢。
此树的形态非常好,主干直立,在两米多高处才有分枝,宛若一把巨大的绿伞,青翠欲滴。每到中秋前后,密集的枝丫上,一簇簇花缀于墨绿色叶间,芳香漫溢,扑鼻而来,香飘半个小村,真乃“自是花中第一流。”
我在县城工作,每逢周末,都要回到老家看看。开花的日子,我驻足在桂树下,金黄的花或藏在枝叶间,或挤挤挨挨跃上枝头。这香味一点也不做作,带有几分甜蜜的气息,抑或有几分绵绵的温柔,萦绕于鼻尖,弥漫于周身,连心也被熏得澄明,谁不喜爱呢?无怪乎古人诗赞:“红紫有偏尚,桂花总宜人。”
夜晚,清风微漾,从窗户飘进,香气随风一波又一波潜入,在房间回旋着。我站在窗前,月色似银,清辉流泻,给桂花披上一层银白色轻纱。“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桂影婆娑,桂花仿佛从月宫落入我家,静静地溢出芳香,在夜色中悠悠浮动,无声叙述着明月的韵味、秋夜的静美。我确定,白昼的桂香绝无这般醇厚,更缺少素淡的高洁和脱俗的神韵。“桂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境大抵如此吧?
每年桂花盛开时,母亲都会采花。母亲告诉我,带有露珠的花,香气才不易流失,因而需起早采。晶莹的露珠润了叶也润了花,桂树愈加雅致。低处的花,母亲一只手拽着树枝,另一只手往竹篓里撸桂花。高处的花,则在树下放置大竹匾,用竹竿抽打,我们称之为“打桂花”。桂花和着晨光簌簌而下,雪花般轻盈。有时,一家人“齐上阵”,其乐融融的情景依稀记得。因梗有苦涩味儿,收获来的桂花母亲先去掉梗,清洗几遍,沥掉水,放在阴凉处晾干保存,用来做桂花糕、桂花汤圆等。我特别爱吃桂花汤圆,香香软软糯糯的,舌尖好似被桂花的香气包裹着,觉得这味儿既飘逸乡土气息,又透出一种高贵。
父亲有喝酒的习惯,一天辛劳后,晚上喝上几小杯酒解解乏。母亲把冰糖研成粉末状,与原先风干的桂花搅合拌匀,装入玻璃瓶。再将高度白酒倒入瓶中,密封后存放几个月时间。经过时光浸染,桂香渐渐溶入酒中。我有时也喝几口,滋味甘醇,余香悠长。一盏桂花酒也好,一碗桂花汤圆也罢,无不散发烟火气息和生活暖意,原本一抹金黄,已化为熨帖寻常日子的缕缕温情。
几年前,老家的房屋也拆迁了,那棵桂树被父亲送与他人。每每闻到桂香,我都想起曾经的老家和院中的桂树。那弥散的香气、内敛的姿态、疏密有致的意韵,默默浸润我。桂香愈浓,乡愁也愈浓。闻一闻,如回到父母的身旁;嗅一嗅,如回到消失的村庄。
我心心念念的那棵桂树,想必亭亭如盖,花正粲然绽放![1]
作者简介
唐红生,笔名怦然,江苏句容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句容市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