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遊雜感(老舍)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作品欣賞
一九六二年的上半年,我沒能寫出什麼東西來。不是因為生病,也不是因為偷懶,而是因為出遊。
二月里,我到廣州去參加戲劇創作會議。在北方,天氣還很冷,上火車時,我還穿着皮大衣。一進廣東界,百花盛開,我的皮大衣沒了用處。於是就動了春遊之念。在會議進行中,我利用周末,遊覽了從化、佛山、新會、高要等名城。廣東的公路真好,我們的車子又新又快,幸福非淺。會議閉幕後,遊興猶濃,乃同陽翰笙、曹禺諸友,經惠陽、海豐、普寧、海門等處,到汕頭小住,併到澄海、潮安參觀。再由潮汕去福建,遊覽了漳州、廈門、泉州與福州,然後從上海回北京。
回到家裡,剛要拿筆,卻又被約去呼和浩特,參加內蒙古自治區成立十五周年紀念大會,於是,就又離家十來天。這已是五月中了。
從北而南,從南而北,這次跑了不少路,到了不少地方。若是一一述說,很夠說三天三夜的,也許難免羅唆。在路上,無暇為文,只零碎地寫了一些短詩。現在,我想寫點南遊的感想,或不至過於瑣碎。
公園
在各地遊覽中,總是先逛公園,即由此說起吧。看了南北十幾座名城,得到這個印象:凡是原來有的公園,都整整齊齊,采飾一新,而且添加了新的設備。幾乎所有的公園裡,都特為兒童們開闢了遊戲場。我最愛立在這些小樂園外,看胖娃娃們打鞦韆,溜滑板,騎五彩的木馬。真好看!我在幼年時,沒有享過此福。看到這些幸福的娃娃,我不由地就想到中國的明天。誰知道他們將來會作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呢!
從前沒有公園的城市,不管規模大小,現在都添辟了公園。這是城市人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在解放前,有些公園破破爛爛,有名無實。今天,不管是原有的,還是新辟的,都的確象公園了。
同時,公園裡的飯館,茶館也變了樣子。從前,這些是有閒階級消磨時光的地方。他們吃飽喝足,就該評論來來往往的婦女們的頭腳了。今天,顧客主要是勞動人民。這是個極大的變化。從前,我不敢多到公園去,討厭那些飽食終日,言不及義的閒人們。現在,一進公園,看到花木的繁茂,亭池的美麗,精神已為之一振。及至看到遊人,心裡便更加高興。看,勞動人民扶老攜幼,來過星期日或別的假日,說着笑着,或三五友人聚餐,或全家品茗休息,多麼美麗呀!公園美,人健康,生活有所改善,不是最足令人高興的事麼?這真是「勞動人民乾淨土,百花今始識風流」啊!——這就是我那些不象詩的詩中的兩句。
招待所
在廣東、福建各處,有個北方不大見到的光景。這就是不少的城市都有很體面的招待所,招待歸國觀光的僑胞。人民熱愛僑胞,這是一個證明。在我路過流沙的時候,我就是在還未完工的一座這種招待所,休息了半天的。流沙是個不大的地方,招待所卻相當體面。這使我非常高興:想當初,我在國外的時候,我雖是北方人,可是每逢遇見閩、粵的僑胞,便彼此象看見了親人。他們問長問短,迫切地打聽祖國的情況。那時候,國內正值國民黨當權,內政外交無一是處。我對他們說什麼呢?沒的可說,只好相對慘笑。今天,僑胞們可以回來看看了,祖國真是百廢俱興,氣象一新!就拿流沙這個不大的地方來說吧,就有很體面的電影院、戲院、革命紀念館,水庫等等。在戲院裡,我們看到最好的潮劇。在那條不長的街道上,賣熱炸豆腐的、涼粉的、豆漿的、炒麵的、水果的……色香俱美,品種繁多。不錯,祖國在建設中不能不遇上一些困難;可是,翻了身的中華兒女還會叫困難嚇倒嗎?不會!絕對不會!遇見困難便去克服!克服了困難,便長了經驗,長了本領,從而幹得更好,更快,不是嗎?
文物
在解放前,去看名勝古蹟幾乎是一種痛苦。舉例說:三十年前,我到過河南的龍門。那裡的千年以上的雕塑傑作久已馳譽全世。可是,多少多少精美佛像的頭,已被帝國主義者勾結我國奸商砍下來偷運到他們國家去了!這多麼令人傷心啊!龍門如是,別處也如是,就是北京的文物也難逃此劫:古寺名園中許多珍貴的藝術品,有的被帝國主義者偷走,有的被國民黨的軍隊肆意破壞了。
今天,凡是值得保存的文物都加以保護,並選行研究,使我們感到自豪。不但廣州、福州的古寺名園或修葺一新,或加意保護,就是佛山的祖祠,高要的七星岩,也都是古蹟重光,輝煌燦爛。這使我們多麼高興啊!我們有悠久的歷史,有古老的文化,文物的保護不但增加我們的歷史與藝術知識,而且也使我們更熱愛祖國啊。昔日觀光,感到痛苦;今日遊覽,令人興奮!
戲劇
在廣東、福建各地遊覽,幾乎每晚都有好戲看。粵劇、潮劇、話劇、閩劇、高甲戲、莆仙戲……沒法看完,而且都多麼精彩啊!最令人高興的是每個劇種都有了傳人,老師傅們把絕技毫無保留地傳授給男女學徒。那些小學生有出息,前途不可限量。師傅教的得法,學生學的勤懇,所以學得快,也學的好。看到這麼多劇種爭奇鬥妍,才真明白了什麼叫百花齊放,而且是多麼鮮美的花呀!我愛好文藝,見此光景,自然高興;我想,別人也會高興,誰不愛看好戲呢?
關於我的南遊,說到此為止。設若有人問:內蒙古的風光如何呢?回答是:氣候、山水不同,而人民的幹勁也同樣沖天,各方面的建設都有很大的成績,即不多贅。
載一九六二年九月十四日《中國新聞》 [1]
作者簡介
老舍(1899-1966):原名舒慶春,字舍予(姓氏一拆為二)。滿族,北京人(正紅旗)。另有筆名絜青、鴻來、非我等。中國現代小說家、著名作家,傑出的語言大師、人民藝術家,新中國第一位獲得「人民藝術家」稱號的作家。老舍的作品很多,代表作有《駱駝祥子》、《趙子曰》、《老張的哲學》、《四世同堂》、《二馬》、《小坡的生日》、《離婚》、《貓城記》、《正紅旗下》,劇本《殘霧》、《方珍珠》、《面子問題》、《龍鬚溝》、《春華秋實》、《青年突擊隊》、《戲劇集》、《柳樹井》、《女店員》、《全家福》、《茶館》,報告文學《無名高地有了名》,中篇小說《月牙兒》、《我這一輩子》、《出口成章》,短篇小說集《趕集》、《櫻海集》、《蛤藻集》、《火車集》、《貧血集》及作品集《老舍文集》(16卷)等。北京市政府授予他「人民藝術家」的稱號。老舍的一生,總是忘我地工作,他是文藝界當之無愧的「勞動模範」。
筆名來歷,字「舍予」,老舍是他最常用的筆名,另有絜青、絜予等筆名。因為老捨生於陰曆立春,父母為他取名「慶春」,大概含有慶賀春來、前景美好之意。上學後,自己更名為舒舍予,「舍予」是「舒」字的分拆:舍,捨棄;予,我。含有「捨棄自我」,亦即「忘我」的意思。
「老舍」這一筆名,是他在1926年發表長篇小說《老張的哲學》時首次使用的。在「舍予」前面添「老」字,而後面去掉「予」字,便成了現今人們熟知的「老舍」。這個「老」並不表示年齡大,而是含有一貫、永遠的意思,合起來就是一貫、永遠「忘我」。他用「老舍」這一筆名發表了大量文學作品,以致不少人只知道「老舍」而不知舒慶春是誰。「老舍」是他最常用的筆名。 [2]
他於1918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學校,擔任過小學校長、郊外北區勸學員等職。五四新文化運動掀起的民主、科學、個性解放的思潮,把他從「兢兢業業辦小學,恭恭順順地侍奉老母,規規矩矩地結婚生子」的人生信條中驚醒;文學革命的勃興,又使他「醉心新文藝」,由此開始生命和事業的新起點。[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