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的朝鳳(彭潤琪)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心靈的朝鳳》是中國當代作家彭潤琪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心靈的朝鳳
1.一條街
一個以百鳥之王命名的古城,是否引得百鳥而朝?
這個雨季有點長,不如去鳳凰。走進鳳凰回龍閣古街,當融入陌生的比肩接踵那一刻,足可以讓我卸下城市所有的偽裝。
沿着長長的石板路緩緩而行,光滑的石板被雨水淋濕後泛着青光,一步一影,清脆的回聲讓這條古街活躍數百年。無數的石板小巷互為聯通,從巷頭走到巷尾,就如同走過了一生,那些遺失的時光早已幻化成檐頭燕瓦上的綠苔,清翠又綿延不絕。
走進古街,我已忽略了它的喧囂和嘈雜,看一溜的青色門柱,鏤空雕窗,飛檐斗拱,毫無矯揉造作,就這樣自然的散發着古意古韻,每一個細節都透着民族文化深厚底蘊。
要不是這雨,你可以隨意擇一處坐下,自會在你心中騰起層巒疊嶂的語言,用一線一皴講述所有的美好。
無意中看到一處咖啡小筑前一塊木刻:走了很多很多的路,確定停留在此。
我不免放慢了腳步,或許為這古街沉澱的故事,或許是這一段文字觸發內心深處的最柔軟的部分,不由得想起《邊城》結尾中翠翠仍在期待「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也許'明天』回來!」——這或許也是沈從文內心呼喚無數遍的想望,以至於當他經歷人生最艱難困境而陷入迷狂狀態時,嘴裡唯一念叨的是那一句「回湘西去,我要回湘西去」。對他來說,最深最美的記憶,莫過於生他養他的那片土地。那條清麗秀美的沱江,那一條條濕漉漉的河街,那永不止息的水車……都成了他創作靈感的源泉,也成了他最深的惦念。
如今,那塊樸素的五彩石墓碑在沱江水畔聽濤聲,聲聲回應着「照我思索,能理解'我』;思我思索,可認識'人』」。我想他思索的應該是美、是善,因為我們從他的作品文字中閃現的真善美,甚至讓我們忽略這片土地上的貧窮,以及貧窮帶來的苦難和疼痛。
這一刻,現實之城是否與他筆下的古城重疊?
一杯咖啡,讓你仿若隔世。
我早已忽略了它的挨挨擠擠,忽略了迷宮似的窄窄的巷子,所有的事物柔軟在細雨中,就如同走入了一張宣紙,一不留神,一毫一墨,就調出了萬種風情,浸入骨髓。
咖啡店的老闆是一個二十出頭的苗家女子,穿戴雖未盛裝,但是一串銀質圓輪耳飾,一步一搖,顧盼生輝;一根銀鳳髮簪在烏黑束髮上呈扇形展開,昂首欲鳴,靈秀生動;一件蠟染紋飾的衣裙上,鳥背生蔓、蔓頭長魚、魚口吐枝、枝頭綻花,讓我看到了生命不滅的信念之源。她給我聊起了她那早逝的「里阿」,還有多病的「吉」,曾經她不得不走出這座城,如今她依然回到這座城。她說,這裡的每一條巷子,都有她奔跑的腳印,也有她吆喝的身影……她的眉間眼角,都洋溢着如翠翠一樣的純真和善良,散發着湘西女子獨有的熱情和自然。
咖啡很濃,濃過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此時,我可以擯棄一切喧鬧和嘈雜,讓周遭一切都安靜下來,獨坐在深巷裡,品讀它的寧靜和美好。
我想,只有這樣的古城才能做到,也只有到這條古巷才能做到。
2.一座城
登上古城樓,紅砂岩砌成的城牆,苔蘚厚積,早已讓時光吻得斑斑駁駁,仿佛某一場歷史的風雨在這裡迴旋,金戈刀劍之聲就嚯嚯而來。
這座被群山環繞具有浪漫情調的鳳凰古城,誰曾想到它曾經是南方長城裡整座防禦體系的最高指揮中心?只因為它是西南少數民族與楚漢交匯地,歷朝都把它作為統治少數民族的軍事重鎮,它的修建和繁榮總是伴隨着戰爭與苦難。
面對這樣一座獨特的古城,我總是無法避免地從它美麗的外衣和傳奇故事中看到它曾經在苦難中掙扎、在擠壓中順從、在毀滅中輝煌——
幾百年不斷的遷徙和反抗的艱苦歷程,塑造了鳳凰人的強悍和倔強,也因此讓這座古城名將輩出。那些綁在戰車上的男人,用血淚換來鳳凰人自傲的榮譽,這份榮譽如沱江般永無止息。
「無湘不成軍,無竿不成湘」,清朝的歷史裡一定有竿軍濃墨重彩的一筆。
在近代歷史中,鳳凰人的命運仍然是悲壯和慘烈的。為了抗日,鳳凰城門口懸掛着「竿軍出征,中國不亡」,不足萬戶的小城,可謂人人皆兵,每一場硬苦的戰役都有竿軍的加入,那些驚天地泣鬼神的威名,是以無數場白髮人送黑髮人為代價。甜美的山歌成了最後的告別、歡快的歌舞變成了禦敵的儀式而成為一段不可忘卻的歷史。
如今,南華山襯着古老的城樓,誰注意青色的檐廊下,還留有箭簇的痕跡;鐵皮包裹的大門,鐵釘密鉚如故,只是早已鏽蝕;每一次風起,樓角的號角仿佛從遠處逶迤而來,在古城上空顫慄;城樓對外的槍眼,空洞得可以停留一隻鳥雀,梳理身上的塵埃。
此時,你眼中的鳳凰古城,不再是享譽中國乃至世界的旅遊勝地,而是一座軍事城堡,更是一塊革命聖地。
此時,我腳下的紅色砂岩,像極了烈火的顏色,即使在微雨中也熾熱得讓你傾盡所有的目光。
我似乎看到十四歲的沈從文離開鳳凰投身行伍,成為竿軍的「副爺」,要不是被愛惜化的軍爺勸服,或許,文學史上就少了一位巨匠,但或許多了一位勇將,誰又說得清呢?
沱江的水無語,只是默默流淌,它看盡古城的動盪,也看到了鳳凰涅槃。
不管是叱咤風雲的湘西王,還是威震四方的「虎威常勝軍」,他們因為鳳凰,註定以鳳凰于飛的氣勢成就自己的輝煌,而這種輝煌也成就了這座城。
3.一條江
一條江穿城而過,清淺的水,只要一個倒影,一句山歌,一陣微風,就活了。
沱江的每一個旋渦,都是曲水流觴的印記,仿佛在那一瞬間,就坐擁了整個古城。
兩岸的吊腳樓,如一隻只丹頂鶴立在沱江之上,或引頸長鳴,或纏綿交疊,或垂首飲水,讓你的視野一次次被拉遠,又一次次被推近。
隨便擇一條小巷,就能走近沱江。
江邊的水車,日夜不停地濯洗,把每一個擱淺的日子都赤身泅渡,然後以山的名義,懷抱百年光陰。
對來自於洞庭之南的沅江人來說,這次出行雖說不上尋根,但也算是一次溯源。在沅江老街,順着沅水流下來的不單是像儺送遠走他鄉的湘西男人,還有吊腳樓、封火牆、石板街等具有湘西地方特色的東西。這要追溯到明清時候,當時水路非常發達,湘西出的木材,運輸全靠水路,而沅江是水路中走出去的重要樞紐,因而各地商會雲集於此,形成了一條沿河而建的商貿古街。黃永玉先生在回憶中說,他和他表叔沈從文都是從沅水向洞庭走出來的。
又因為這些人是坐着竹排而來,因此也被叫作「排古佬」。很小的時候我就聽我爺爺跟我講關於「排古佬」的故事。說有一個排古佬放排遇險落水後來到湖垸,經過一戶人家,那家的女人見天色太晚,便留他住宿,準備磨一點面來給他吃,可自己男人腰扭傷躺在床上,女人看着那塊大石磨一籌莫展,排古佬說讓他來搬,女人點了點頭,但心裡尋思:這個人瘦小如此,這石磨說什麼也有百十斤重,他怎麼可以搬得動?她不免好奇去看,這一看不打緊,一看她眼都直了,只見這個人跪在石磨前,口中念念有詞,那個石磨竟然騰空而起,並慢慢向外移動,女人驚異地叫了一聲,這一叫卻惹禍了,那個人也大叫一聲「不好」,口吐鮮血,石磨猛然砸下來,把地都砸出一個大坑。
大家也因這些故事對放排人都是敬而遠之,認為他們都是一些會巫蠱之術的蠻荒之人。其實他們幹的也是刀口吃飯的營生,因為沿途河水洶湧,急灘連環,一點差錯都可能丟了性命,他們只能把自己的生死、貧富、貴賤、是非交給鬼神裁決。
當然我聽得更多的還是爺爺的山歌,我不知道這湖區何來的山歌?我也知道他會讓一條蛇乖乖聽話,更能用一碗墨汁在你脖頸處治好你的「抱耳風」(耳後淋巴結髮炎)……這些帶給我的神秘,不亞於排古佬,我甚至懷疑,爺爺就是從那一塊神秘的地方走出來的。
在鳳凰,你雖然無法找到佛法的力量,這裡唯一只有儺神,如佛光一樣普照這裡的子民,也正因為如此,才讓這片土地變得更加神秘而鮮活。
如今,這一切都浸潤在沅水流域百年歷史之中。
那些山謠,如青銅,從溪頭奔赴而來,撞碎驚濤駭浪的日子;那些山歌,如銀鈴,在苗家女子的裙袂中,搖響清純的愛和夢想。
4.一段旅程
我們對一座城的嚮往,靠山、靠水、靠一座城、更靠一個人。
一座風雨橋,如虹臥於江面,亦如鳳般展翅而翔,拂卻風雨,護佑一方子民。橋頭賣薑糖的阿婆,裙袂依舊飄飄,銀鈴依舊脆響,用吆喝聲敲擊歲月,把滄桑藏進石板的縫隙里,或許在某一處,她會突然一怔,把自己放逐在一片雲朵之下,一片水波之中。
最美莫過於晚上的旖旎,選擇靠沱江的吊腳樓住下,聽江水流淌,看波光流翠。時光會靜止在那一刻,只剩下翠翠從煙雨迷濛中走來,從沈從文的唯美文字中走來,從方頭的渡船中走來……
推窗微雨,順着墨色的屋檐低垂。墜落。如銀質的雨簾,一展眉,就讓你跌入這座城。當次第的燈光粉墨登場,也總有那麼一束亮光,穿過夜色,在飛雨落花中守候一處寂寞的空巷。
屋檐下高挑的紅燈籠,在輕搖,與江面的紅燈籠遙相呼應,那是古城最美的硃砂痣,足可以嫵媚今生。
此時,不問來去,不問歸途,你就在湘西這片神奇的土地上,用一顆懵懂的暮光,打探它最後的秘密,穿過光和影,穿過平庸和無常,找到自己,用所有的詞彙來堆砌最初的震撼。
作者簡介
彭潤琪,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已在《星星》《鹿鳴》《新時代散文詩》《散文詩》等多家報刊上發表詩歌、散文等數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