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曲聲兒倒也風流(曾令琪)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前往: 導覽搜尋
曲聲兒倒也風流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曲聲兒倒也風流》中國當代作家曾令琪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曲聲兒倒也風流

——蕭自熙先生散曲創作之美學解讀

筆者是散曲的外行,對蕭自熙先生的了解,最早緣於校對我的恩師趙公義山先生《斜出齋韻語集》,偶然讀到《雙調·凌波仙·吊蕭自熙先生並序》:

自熙先生,余忘年友也。先生字劍嵐,筆名磐石劍嵐。別號風光富有翁、不漏天蝸居主人、負行窩先生、舔筆叟,其室名不漏天蝸居。余識先生,先見其文,後見其人與曲。其文,似無特別可稱,其人其曲,則有令人心悸而魄動者。其人,蜷曲一陋室,風雨時有不蔽,不以為苦;薄微僅供三餐,家無餘財,不以為貧;懷才不遇,為俗世遺忘,不以為意;先生獨樂者,曲而已也。先生似達,似狷,似隱,樂天知命,徜徉逍遙於錦江河畔一孤獨老者也。其曲,自書者饒性情,寫時者寓感憤,贈答者見衷腸,憂思嗟嘆,苦樂悲悽,又分明一性情中人也。昌黎曾云:「不平則鳴。」先生以曲鳴,當有不平者耶?何以其人又溫雅平和如此耶?抑或不平之氣,既發之於曲,而心境遂歸於坦蕩平靜者歟?倘如是,則先生當以心性為曲,以軀命為曲者也!先生病一目,因戲稱獨眼兒;病一耳,又戲稱獨耳朵;病一腿,又戲稱獨腳兒;每飯,一人食,又戲稱獨食客;常年一人,別無伴侶,又戲稱獨居叟;因謔稱「五獨俱全」。先生嗜酒,每餐必飲,然飲無多,亦不至醉。余偶往拜,則對飲一二杯。相與言,則無一而非曲也。如先生者,謂之曲痴可也。數年間,余獲先生所贈,積四十餘首,因牽於俗務,心不得閒,回贈者十無一二。今聞噩耗,愧悔甚矣!展玩舊賜,見墨痕歷歷,筆勢蒼然,點畫之動,仿佛其舉手投足。然則,先生之神情語態,即永在案頭矣,余又何悲!因作【凌波仙】吊之。

衰殘貧病五獨全,陋室蝸居百意寬,玲瓏曲作千夫羨。負行窩不漏天,舔筆叟磐石劍嵐。巴國鵑聲細,蜀江月影圓,喚曲魂萬水千山。

由此,對蕭先生「五獨俱全」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也得知蕭自熙先生(1931—2008)是四川資中人,與筆者是同鄉,更由於筆者搜集、研讀、整理資中人、文之故,遂對蕭先生及其作品開始留意起來。今因緣際會,參加中國散曲研究會這次活動,因撰此文,對蕭先生的散曲創作,進行一番初步的美學解讀,請各位專家指教。

需要說明的一點是,本文的標題「曲聲兒倒也風流」,出自蕭自熙先生自己的《【中呂】滿庭芳·返里三》(1993年3月7日):

「拜拜」!激流,從歸故里,懶上高樓。蹉跎半世詩詞瘦,倦鳥白頭。咱不想文章泰斗,曲聲兒倒也風流。誰參透,歸牛路口,一步一搖頭?

本文的四個小標題的主句,也分別出自蕭先生的曲子。

一、捉蟹撈蝦,行坐由咱——崇尚自由的幽默天性

說來非常遺憾,作為同鄉,筆者對蕭先生的家世知之甚少;詢之四川資中文化界的一些人士,也沒有人了解蕭先生更多,至少目前還沒能尋訪到更多的情況。蕭先生一生淡泊,在散曲圈子外聲名不顯;加之晚年孤獨,從其作品中可以看到,他與故鄉資中的聯繫也少之又少。因此,我們現在只能從他的一些曲壇好友、門生弟子的有關點滴回憶中,從他自己的一些散曲作品中,還原某些事實,解讀某些理念,探詢某些思想,了解某些創作。這樣的還原、解讀、探詢,是否就能做到真正的了解,尚待更多的資料來印證。但個人覺得,應該是有益的。

眾所周知,散曲是一種不同於詩、詞的另外一種重要的韻語體式,有着自己的特點。但在閱讀學習詩詞曲的過程中,筆者感到,從作家本體論的角度看,散曲也有與詩、詞相同、相通的一些地方。那就是——作品的風格,除了受到文學創作本身的一些因素的影響而外,還可能受到作家性格的深度影響。換一句通俗的話說,就是一個作家的性格,在作品中往往能較為充分地展示出來。詩、詞、曲三者之中,曲表現尤甚。畢竟,「詩莊詞媚」,詩似乎是「廟堂之音」,詞多一點「個人之樂」;相比之下,散曲更多的是「松邊弄水,月下敲門」(張可久《【黃鐘】人月圓·山中書事興》)那種雅俗共賞的「市井之語」。

蕭自熙先生的散曲,很多都在表現他對自由的崇尚、對精神獨立的追求、對逍遙自在生活的一種滿足。試看《【黃鐘】刮地風·農家》(1998年8月31日):

春種秋收夏吃瓜,捉蟹撈蝦;樂時飲酒悶時茶,行坐由咱。風光無價,擁來檐下;嚷着做詩歌,賴着當圖畫。宮中府里衙,高樓別墅家,倒不及釣叟蓮娃。

這首曲以「農家」為題,寫盡春夏秋三季的農家之樂。春種秋收,農閒時光,捉蟹撈蝦,飲酒品茶。這種樂,不同於高堂華屋之下的那種所謂「閒適」與「恬淡」,而是徹徹底底的放鬆與毫無羈絆的自由。作者於是乎感嘆:宮中府里衙,高樓別墅家,倒不及釣叟蓮娃。就算是大內皇宮、官府官衙,或者高樓別墅、富貴人家,也不及這種樂之一毫半分。「釣叟蓮娃」一詞,令人不禁聯想到柳永《望海潮》之「嘻嘻釣叟蓮娃」,什麼「羌管弄晴,菱歌泛夜」,什麼「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統統納入麾下,既擴充了此曲的容量,也讓一首小曲頓時於俚俗之中充滿雅致,躍上了雅俗共賞的境界。

在蕭自熙先生的《散曲全集》中,這樣的作品還很多。

比如《【黃鐘】紅錦袍·獨居貧叟》(1999年8月18日):

那老子度春秋宿洞穴,飲清泉缸自接,望清輝石縫裂。苦讀書養氣節,勤打坐煉無邪。招來遍野霞光,抖落滿身雲霧,朝着釣魚磯獨去也。

再比如《【仙呂】寄生草·和增桓兄《寄生草》,羅漢肚》(2001年5月10日):

撐船肚,廣似湖。盛村歌俚曲詩詞賦,共粗茶淡飯油鹽醋,釀今歡昨樂純真趣,春花吟罷又秋楓,不知愁悶為何物!

王季思先生在《曲不曲》一文中,比較了詞曲的差別:「詞曲而曲直,詞斂而曲散,詞婉約而曲奔放,詞凝重而曲駿快,詞蘊藉含蓄而曲淋漓盡致。以六義言,則詞多用比興而曲多用賦。」

蕭自熙先生這幾首曲,看似寫農家、寫別人、和友人,實則寫自己——抒自己之志、敘自己之樂、言自己之趣。可以說,作者的性格與作者的作品,有機地合二為一。作者通過「捉蟹撈蝦,行坐由咱」的散淡、豪邁與曠達,將作者那種崇尚自由的幽默天性,那種「不知愁悶為何物」的積極樂觀,那種本之自然的風趣、純真,呈現在讀者面前,獨居老者的形象表現得淋漓盡致,增強了曲子的感染力。明人王驥德《曲律·雜論》說:「晉人言'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以為漸近自然。吾謂詩不如詞,詞不如曲,故是漸近人情。」讀蕭先生的曲,在親切、平和之中,這種感覺愈發強烈。

二、青山滴翠山坡下,黃鶯引調葡萄架——簡潔素樸的白描手法

閱讀蕭先生的曲作,感覺他非常擅用白描。

大家知道,詩有六義,即風、雅、頌、賦、比、興。這一傳統,一直在主流的詩詞創作中得到繼承、延續和發揚。其實,從創作的手法而言,《詩經》以來的中國文學傳統,還有「白描」一說。

白描原是中國畫的一種技法、一個術語。在描繪花卉、人物、翎毛之時,僅僅幾筆,墨線勾勒,不着顏色,而人物、花卉、翎毛即畢肖矣。文學上借用這一術語,將其作為一種表現手法。即用最簡練的文字,刻畫出鮮明、生動的人物、動物、景物。此即魯迅先生《南腔北調集·作文秘訣》所謂「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無賣弄」是也。在詩詞中,這也是常常使用的表現手法。

如大家耳熟能詳的陶淵明的《歸園田居·其一》(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一首,即大量使用白描的手法。將其「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的天性,「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的悔恨,「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的感嘆,「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的親切,「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的喜悅,表達得自然本真,味道純正。唐詩、宋詞、元曲中,也不乏白描手法的運用。諸如「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溫庭筠《商山早行》)、「見也如何暮,別也如何遽」(石孝友《卜算子》)、「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馬致遠《天淨沙·秋思》)之類,無不如此。

蕭自熙先生的散曲,運用白描手法的地方甚多。如《【正宮】塞鴻秋·春日遊興》(1998年1月26日):

怎青山滴翠山坡下,陪黃鶯引調葡萄架?有彩虹化譜偷偷掛,教灼桃緘口羞言價。咱逢景象新,欲效漁樵話,怕東風把漁樵推入丹青畫。

這首曲,沒有具體地描繪外在的景物如何如何美麗如畫,而都是如簡筆畫一般略略勾勒,寥寥幾筆,即將所賞之景,所愛之物,悉數納入筆底。給讀者一幅青山滴翠、桃花妖嬈、黃鶯啼叫、彩虹高掛的畫面。結句「怕東風把漁樵推入丹青畫」,正話反說,以心理活動的方式,將這個畫面感極強的春日之景大大誇獎一番,讓讀者隨作者而目悅心賞。

再比如《【雙調】蟾宮曲·蝸廬即景二》(1996年1月19日):

詞溫曲暖蝸房,遠處雲山,近處池塘。招惹霞光,時牽時引,迎送春陽。佳賓至濃蔭蔽窗,自平衡自解炎涼。三截泡姜,五片香腸,一盞濁醪,釀就詩香。

這首曲子,全用白描寫就。如同一幅中國畫,有遠景、中景、近景,也如同電影中的鏡頭,有推、有拉,有全景、有局部。「三截泡姜,五片香腸,一盞濁醪」還不是太神奇,結句的「釀就詩香」卻讓全曲一下子神采頓生,作者自家環境的簡陋、飯菜的簡單,與佳賓相逢的喜悅、相知的得意,於簡潔素樸之中,躍然紙上,令讀者心生嚮往。明末的陸時雍在《詩鏡總論》中總結說:「善道景者,絕去形容,略加點綴;善言情者,吞吐深淺,欲露還藏。」在散曲的創作中,運用白描寫景,更有利於表達人物的思想情感;運用白描寫人,則可以直逼人物的靈魂。

蕭自熙先生真情注於外物,摯意瀉於毫端,其白描手法的運用,平淡質直,品而味醇。白描主要用簡練素樸的文字,抓住對象的特徵,簡筆勾勒,描摹形象,抒發感情,而不重詞藻的修飾與環境的渲染和烘托。但正如蘇東坡論陶淵明詩所說:「淵明作詩不多,然其詩質而實綺,癯而實腴。」(蘇轍《子瞻和陶淵明詩集引》)與其他創作手法相比,白描的效果是「外枯中膏」,自有其獨特的價值。

三、情真志不窮,歌朗精神旺——活潑跳動的俚語運用

散曲之興,與宋代的社會、經濟的發展分不開,更與元代統治者的統治理念、施政方式有莫大的關係。可以說,散曲的興起是在中國俗文學興起的大背景之下完成的。北京師範大學教授李修生先生在《元散曲通論初版序》中指出:「散曲是俗文學興起的產物。中國俗文學的發展至宋代有了長足的發展,至宋和金的末期,俗文學更成為文壇的新盟主。」

那麼,散曲的「俗」體現在哪些方面呢?筆者看來,主要表現為以下三個「顛覆」:

其一,句法句式上對詩詞的顛覆。靈活多變、伸縮自如的句式,特別是可加襯字的用法,是詩、詞不能相比擬的。古代詩歌的句法幾乎是固定的,詞雖然是所謂「長短句」,但不能加襯字。而曲的句式比詞更活潑,襯字的使用,讓曲子改變了詩歌那種整齊劃一的單調,也比詞更加口語化、通俗化,更加詼諧、活潑、俚趣橫生。

其二,語言運用上對詩詞的顛覆。口語化、散文化的語言運用,以俗為尚的創作風氣,是曲的一大特徵。詩、詞講究典雅、工整,含蓄、蘊藉,使事用典都有自己的一些要求,而曲則講究語言口語化、散文化。詩、詞中儘量要避免的一些俗人、俗事、俗物,在散曲創作中卻被大量使用。

其三,情感表達上對詩詞的顛覆。詩、詞創作中那種「猶抱琵琶半遮面」式的「欲說還休」,在散曲創作中是沒有市場的;代之而起的,是酣暢淋漓、明白直露的表達方式。詩、詞唯恐不「隱」,而散曲唯恐不「顯」。這種差別,只要一讀散曲,立即可知。

蕭自熙先生的散曲,圓熟地使用活潑跳動的俚語,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比如《【正宮】塞鴻秋·自勉兼醒世》(1995年8月15日):

也不羨古山莊得寶藏金貓像,也不學耍唇槍漢宰相將人燙;也不慕溫馨床寵狗胖王孫樣,也不想寒水鄉爭鷸蚌瘋魔杖。情真志不窮,歌朗精神旺。我自有泡生薑豆瓣醬添食量。

在這首曲子裡,蕭先生不羨慕寶藏金貓,不羨慕溫馨的大床、胖胖的寵物狗,不想與別人在名與利上「鷸蚌相爭」,更不想學習靠耍嘴皮而謀求高位厚祿的「漢宰相」,特別是不學習他「燙」人的伎倆。——順便說一句,這裡的「燙」字,估計只有西南官話區的雲、貴、川、渝的人,才能較為準確地把握其意蘊。——蕭先生將我們四川人日常生活中須臾不可或缺的「泡生薑」、「豆瓣醬」都寫入其中,足見其語言「俚」到家、「俗」到家了。但正是因為這些俚俗之言的熟練使用,作者那種「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的「顏回之志」,表達得令人敬佩而仰視。

再比如《【正宮】醉太平·安度晚年》(1998年8月6日):

才高座低,自有天機。人生本是夢中棋,誰知就裡?倒不如圖山圖水圖林地,哼歌哼曲哼川戲,釣風釣月釣漣漪。這日子神仙過的!

「天機」是不可泄露的。人生如棋,萬事都想開一些。「圖山圖水圖林地,哼歌哼曲哼川戲,釣風釣月釣漣漪」,這樣的日子,真是神仙也難比!如果從修辭的角度講,「釣風釣月釣漣漪」,可謂有通感之妙,而且畫面感極強。讀到這首曲的時候,我竟痴痴地想:這樣的句子,虧蕭先生是怎麼想出來的!

走筆至此,我不由得想起趙義山先生《斜出齋韻語集》中的一組曲:

雙調·壽陽曲(四首)

負心怨(代人作)

你也曾情兒切,你也曾心兒熱,你也曾甜言蜜語一大疊,你也曾偎偎靠靠危樓同望西窗月。說撒手轉身割捨。

不信你性兒倔,不信你心兒鐵,不信你種下相思又鋤絕,不信你汪汪眼淚山盟海誓是虛設。薄情的負心天滅!

你心兒乖離,我心兒泣血,染透愁腸寸寸裂。這都是痴情的人兒自尋煩惱自作孽。痛煞煞的心肝兒好難割捨!

你心兒有別,我心兒嗚咽,直等到星兒歪了月兒斜。聞聲卻又是風弄葉。我把你這斷人腸的哥兒從今兒而舍!

趙先生這四首曲,與前面所舉蕭先生的兩首,有異曲同工之妙。相比較而言,蕭先生之曲語言稍微內斂一點,趙先生之曲語言熱烈奔放。但共同的特點都是通俗明快,節奏跳蕩,情真意切,感染力強。

關於散曲創作中的俗語問題,趙義山先生在《元散曲通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3月第一版)第四章《元散曲的特徵》第二節「元散曲的語言」中,特別強調:

從語言運用上看,拿曲和詩詞相比,可以說是詩莊、詞媚、曲俗,即詩之語莊雅、詞之語婉媚、曲之語通俗。……這些「俗」的語言,不僅為元曲廣泛運用,而且成為曲語的一大特色,並成為元曲幽默詼諧之「曲趣」的主要構成因素。……從具體的語言成分上看,元曲語言的俗不僅表現在多市語方言,而且還表現在多用尋常口語。清黃周星《制曲枝語》云:「曲之體無他,不過八字盡之,曰:少引聖籍,多發天然而已。」

可見,元散曲的眾多作品和蕭先生、趙先生等曲界學人的散曲創作實踐證明,「少引聖籍,多發天然」,的確是散曲創作的不二法門。

四、虛言裡面藏欺詐,腰間口袋添肥大——鞭辟入裡的批判價值

蕭自熙先生幼年貧苦,早年坎坷,晚年病殘。但他是一個性情中人,自己的喜怒哀樂,都能通過曲子表達出來。義山師《雙調·凌波仙·吊蕭自熙先生並序》的「序」中說:「先生似達,似狷,似隱,樂天知命,徜徉逍遙於錦江河畔一孤獨老者也。其曲,自書者饒性情,寫時者寓感憤,贈答者見衷腸,憂思嗟嘆,苦樂悲悽,又分明一性情中人也。」基於趙先生對蕭先生的了解,「自書者饒性情,寫時者寓感憤,贈答者見衷腸」的概括,應該是準確的。閱讀蕭先生的散曲,我們也能感受到他那顆正直的心。惟其如此,他的曲子,對社會上的一些醜陋、醜惡,是「零容忍」的;只要為他所見、所知,觸動了他正直的良心,他必行之於曲,表達自己的諷刺、愛憎和批判。

比如《【正宮】塞鴻秋·電視透視三》(1996年12月25日):

驕奢淫逸王孫狀,吃喝玩樂翻新樣;婚喪嫁娶超時尚,妻兒老小人人胖。三朝費萬金,道是窮酸像。全都記的公家賬!

1985年,美國媒體文化研究者、批判家尼爾·波茲曼出版了一本書,也是他的媒介批評三部曲之一,書名叫做《娛樂至死》(Amusing ourselves to death)。波茲曼認為,電視聲像逐漸取代書寫語言而引起的媒介危機,應當引起警惕。最近三十年來,「娛樂至死」的現象,在我們的電視、報刊、尤其在後來興起的互聯網上,鋪天蓋地。蕭先生這首曲子的寫作時間是1996年末,那個時候這種現象還不是太突出。但「見微知著」,蕭先生透過「驕奢淫逸」「吃喝玩樂」的表象,看到的是「三朝費萬金」那種奢侈享樂之風的盛行,特別是這一切「全都記的公家賬」,這不由不讓作者憤慨頓生。全曲沒有一個字眼直接表達作者的態度,但傳統文化中「驕奢淫逸」「吃喝玩樂」這些詞彙自身有一定的感情色彩,曲子結句猶如點睛之筆,末尾一個驚嘆號,將作者的態度表現得淋漓盡致。這種「不言之言」,更加的發人深思。

現在看來,蕭先生當年的「殷憂」,是具有一定的前瞻性的。「靡費太多,侵漁太眾,上下相蒙,隱忍不言」(語出光緒21年乙未科狀元、四川資中人駱成驤《殿試策》),這是執政的大忌,應當引起警惕。同為四川資中人,我相信蕭先生對駱公的《殿試策》是熟悉的,蕭先生撫今追昔,寫成此曲,除了表達自身的情感,恐怕也有「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魯迅《南腔北調集·我怎麼做起小說來》)的意思在內。

再比如《【仙呂】寄生草·王霸廣告》(1998年1月10日):

貨中王低廉價,品中霸年貨佳,又道是經商為的他人嫁。看究竟虛言裡面藏欺詐,腰間口袋添肥大。近些年春秋戰國有魂來,若不然緣何廣告多王霸?

此曲先是列舉多種社會怪象,然後畫出那些自詡「為人作嫁」的不良商人「虛言裡面藏欺詐」的嘴臉,將其「腰間口袋添肥大」的終極目的和盤托出。最後,以問句作結,作者不加評論,而論斷自生,似國畫中的留白,給讀者留下不盡的思考。

要知道,在充斥熒屏的電視廣告中,什麼「王」啊、「霸」啊,「帝」啊、「皇」啊,真可謂多如牛毛。很可惜,23年前蕭先生所批判的為春秋戰國招魂的現象,不僅沒有遭到禁止,還愈演愈烈,現如今,走出了熒屏,泛濫到了商場、店鋪、甚至住宅小區的命名。似乎非此不足以「上檔次」、不足以「炫富」、不足以「震撼人心」。在此曲寫後23年的今天,蕭先生的「感憤」之作,仍有其特殊的現實意義、特殊的警世價值。

我們再看一首《【正宮】塞鴻秋·我與他三》(1997年11月1日):

我曲兒詩兒唇兒舌兒賣一生清清白白的唱,遇人兒面兒獸兒心兒上一次彎彎拐拐的當;他手兒指兒珠兒盤兒算一筆狡狡猾猾的賬,弄眉兒眼兒身兒腰兒現一副欺欺詐詐的像。我堂堂正正生;他切切悲悲喪,有槍兒彈兒聲兒韻兒送一回轟轟烈烈的葬。

讀到蕭先生這首曲,很容易使人聯想到元人劉庭信的《雙調·折桂令·憶別》(原三首,下引其一、其二)。

想人生最苦離別。三個字細細分開,淒淒涼涼無了無歇。別字兒半晌痴呆,離字兒一時拆散,苦字兒兩下里堆疊。他那裡鞍兒馬兒身子兒劣怯,我這裡眉曼臉腦兒乜斜。側着頭叫一聲行者,閣着淚說一句聽者,得官時先報期程,丟丟抹抹遠遠的迎接。

想人生最苦離別,唱到陽關,休唱三疊。急煎煎抹淚揉眵,意遲遲揉腮攬耳,呆答孩閉藏舌。隋兒分兒你心裡記者,病兒痛兒我身上添些,家兒活兒既是拋撇,書兒信兒是必休絕,花兒草兒打聽得風聲,車兒馬兒我親自來也!

這兩首曲,一連串地疊用「兒」這個詞綴,增強了曲子的跳動感,造成一種特別的圓熟感、特殊的音韻美。

劉庭信的曲子,抒寫個人的悲苦,表達「歡歡喜喜盼的他回來,淒淒涼涼老了人也」(其三)的情感,可謂一幅自畫像;蕭先生此曲,直抒胸臆,描寫世間的狡猾、欺詐,批判的是「人面獸心」(「人兒面兒獸兒心兒」),表達的是自己「清清白白」的為人與為學。不僅如此,蕭先生還有一個「預測」,那就是——正直的人終將堂堂正正地生,而搞邪魔外道的人,必將「切切悲悲喪」,「有槍兒彈兒聲兒韻兒送一回轟轟烈烈的葬」。一正一反,反差強烈,作者憎愛分明的情感與態度表現得異常的旗幟鮮明,痛快淋漓。

總體而言,蕭自熙先生對一些醜陋、醜惡的社會現象進行諷刺、批判的時候,常常採用列舉現象、生髮聯想、提出疑問、引起思考的方法。由於他密切地關注着社會的變化,密切關注着國家、民族的命運,密切地關注着有關民生,所以,社會生活中哪怕出現些微的變化,他都能很快感知,並迅速地以散曲的形式表現出來。因愛之彌切,所以情之彌烈,故以衰殘貧病之軀,獨處蝸居之陋,寫出了眾多的佳作。由此可知,一個正直、善良的讀書人,一個從事文學創作的人,絕不能「躲進小樓成一統」,閉門造車;一定要密切關注社會、經濟、政治方方面面的變化。惟其如此,其作品才會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具有較大的社會意義社會價值,不至於淪為文化快餐。

結 語

說來非常慚愧,我的恩師趙公義山先生是中國散曲泰斗,我本人卻因為長期從事專業文學創作的緣故,對散曲知之甚少,至今仍然站在散曲的門外。這一篇小文,既不是、也不能對蕭自熙先生的散曲創作進行學術的分析,而是從美學的角度試着進行一點解剖,寫出自己閱讀蕭先生散曲的一點粗淺體會,管窺蠡測,謬誤之處肯定很多,敬請各位專家指教。

蕭自熙先生一代學人,散曲大家,可惜,圈子之外,生前無聞,身後寂寞。但他那「含笑花,吹口笛」(《【南呂】四塊玉·自熙寫真》,1998年4月22日)的樂觀精神,他那「酷愛詩,懶愛愁,偏愛走」(同前)的幽默個性,他那「隱於野、隱於詩、隱於蝸廬、隱於曲鄉」(丁淑梅、李東東語)的學人風範,可以預見,在未來的日子裡必將影響更多的文學愛好者。

2021年6月5—7日,於成都長樂居[1]

作者簡介

曾令琪,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四川省辭賦家聯合會主席。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