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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還有一座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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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還有一座木屋》中國當代作家歐陽杏蓬的散文。

作品欣賞

村里還有一座木屋

木屋在寧遠鄉間是常見的。

勒桑里有木屋,段家有木屋,東干腳也有木屋。木屋有一個共同的樣子:黒瓦木板牆。黒瓦是一樣的,如一層厚厚的墨汁,板牆卻各有不同。勒桑里的木屋板牆是黑黑的,牆腳被白蟻蛀空,上面有蒼蠅,或者白蟻,棲身在檐下的公雞母雞見了好處,一啄一啄,日積月累,木板牆腳被雞啄出了大大小小的洞,搖搖欲墜。段家的木屋是老火叔的,板壁朽化,今天掉一塊,明天掉一塊,掉下來,老火叔就撿進伙房當廢柴,日積月累,大門都被老火叔當廢柴燒了,門的那一面木板壁子沒了,僅剩兩根面目皴裂的大木頭柱子,檐外空地荒草淒淒,堂屋野鳥隨進隨出。

東干腳的木屋是我家的。

姑奶奶回家養老,我爺爺把木屋讓給了姑奶奶住。

姑奶奶回家養老,當時我還沒出生。

姑奶奶回村養老的故事,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木屋一直住着姑奶奶。

隔壁嬸娘說,姑奶奶年輕時候,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我對這個隔壁嬸娘的說法有意見,什么女人,說姑娘不好嗎?女人是對未嫁姑娘的一種藐視。每次看到她,我就暗地生氣;她家的雞一到木屋下,我就攆。

姑奶奶的木屋在村中央,只有兩小間,一扇側門,沒有窗,天晴天屋裡面烏黑,下雨天裡面更黑。姑奶奶還能下地拾稻穗的時候,靠着隊裡的補助,還能養幾隻雞。雞窩就在門角落的破籮筐里,生了蛋,就會驕傲地跑出來,在屋側人家豬欄前面的空地上咯咯噠的叫。估計雞也受不了屋裡的黑。往裡進幾步,是鍋碗瓢盆。裡面一間有一張掛着舊式蚊帳的木床,蚊帳是麻紡的,手感粗糙;衣櫃、裝糧的木桶都在一片漆黑中。

廚房那側靠着人家的豬欄,潮濕得很,又臭。漚了幾年,板牆腳朽了,姑奶奶找回稻草編成帘子遮擋,頂了些時日,爛的板子更多,為了防止板牆倒塌造成傷害,家裡人乾脆扳倒了板壁,從後山取來石頭,砌了一堵結實的石牆。石牆縫大,攔不住豬欄里的臭氣、騷氣和蒼蠅姑奶奶把裡間清理了一下,把伙房搬到了裡間的東角,過起了「半邊火落半邊床」的日子。那時,我們一家五口還擠在一間土房裡。空出來的半間房子沒閒着,供給了生產隊關牛。關一年,姑奶奶可以得幾十個工分,分一些糧食。

關了牛之後,木屋的側門被牛肚子蹭的光溜發亮。

我出生之後,姑奶奶堅持了十來年,好過歹過,活了七十多歲,在冷雨霏霏的臘月里撒手人寰。她死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在身邊送終。沒有人說她死的可惜和可憐,反而有人背後嚼舌根「禍根活千年」。出殯前夜,父親和三叔接來村裡的放映隊,放了兩場電影,算是熱鬧了。

姑奶奶死後不久,隊裡放單幹了,我家養牛,原來木房裡生產隊關牛的牛欄,成了我家的牛欄。姑奶奶原來的臥室,成了農具房。父親還在原來空蕩蕩的樓條間加了幾根雜木條,在上面堆放柴草。每次去放牛,或者抱柴火,我也不懼。旁邊住着勒叔,後邊住着亮叔,西邊住着清嬸子,他們的孩子雖然都在村頭的曬穀坪玩耍,但時常有大人出進,雞鳴狗叫,一點也不荒。養了幾年牛,父親覺得一家養牛不划算,又和查叔合養一條牛,牛關進了查叔家柴房後面的瓦棚子。父親又把空下來的牛欄改造成豬欄,養了兩隻豬在裡面。

村里家家戶戶都養豬,有的家裡養兩隻,有的家裡養四隻,想發財又經得苦的民叔,一次養了八隻,兩口子沒日沒夜的在地里刨,熬得眼窩子發黑。一年下來,掙了不少錢,但隔年縮了規模,只養四隻。不多養豬的人家,也沒有閒着,種菜,種煙,養雞鴨,用自己的力氣做自己有把握的事業。

那時的東干腳,是最熱鬧的東干腳,也是生氣蓬勃的東干腳。村里,田裡地里,都很熱鬧。村里,雞鳴狗叫豬嚎,煙火旺盛;路上,也經常碰得見人,或挑尿桶,或掮鋤,風風火火,沒有人空手,狗在前面跑,或在後面追。自家地不夠種,大家合作將附近荒坪子開墾出來,種西瓜,種高粱,種紅薯……把勞動力就是生產力發揮到了極致。

父親嫌棄養豬回報慢,就把木屋的豬欄遷出來,原來的豬欄改成雞圈,裡面的農具房改成鴨圈。最繁盛的時候,木屋裡關了一百多隻湘南黃雞和一百多隻櫻桃種鴨,雞叫鴨叫,亂鬨鬨,又撫人心。

年輕的人經不住這般苦幹,就往外跑,南下去別省別縣掙現錢。

段家的人掙了錢,往地里蓋新房子。

勒桑里的人掙了錢,往四周的空地上蓋新房子。

東干腳的人掙了錢,往山腳的路邊,往通過田野的路邊蓋新房子。

有了錢,錢做膽,有多少錢,就有多大膽。

這形成了一種慣性,鄉村開始了大挪移。有人把這個叫幸福,有人把這個叫成果,有人把這個叫發展。沒有人去想以後或未來。大家都覺得現在就是最好。

我被遷移的力量裹走,在城市裡,做了一個樸素的勞動力。

家裡那些新房子光鮮亮麗,讓我驚訝,堅硬的鋼筋水泥,讓我甚至有點不舒服。讓我感覺到溫暖的,卻是空蕩了的泥磚土瓦。或許我住在城市的鋼筋水泥房裡,感受到的是生活的冷硬、不安定和求生的壓力吧。畢竟,在他鄉,是人在江湖,沒有親人家族朋友的支持和呵護,是謀生。

村里年輕人謀生走盡,泥磚土瓦空置,沒有人氣浸潤,風雨和太陽朝夕剝蝕,泥牆大塊大塊掉落。牆根支撐不住,便是坍塌,護人的泥牆落在地上,飛蓬和黃荊子趁風而來,在縫隙里落腳,紮下根來,在春天被喚醒。傳統的板壁堂屋裡,除了收留昏暗的光,便是任由歲月無情的剝蝕。主人家新的屋裡,已經燒煤氣,也懶得修理和維護,拾回去做柴火的興趣都沒有。昔日鋪陳石板的巷子,被何首烏占了,不知道的外人,還以為是野陌。我家木屋後面亮叔的房子,磚瓦無存,基腳平地,往日的房間裡,種了兩行桔子樹。幾隻雞趴在西邊的桔子樹下,側着臉,見了人來,一點也不驚慌。

雞不驚慌,我心裡卻有不安和驚慌。

昔日的左鄰右舍已經搬走,昔日的熱鬧好似憑空消失。地上何首烏的藤蔓掩蓋了人跡。後面的青山,雜木藤蔓相互糾纏,爭取生存空間。山上偶爾傳出來竹雞兩三聲「米貴貴」的叫聲,便還歸於寂靜。

我家的木屋仍然完好,原因在於我父親的維護。

父親因病在家,又閒不住,憑了殘存的體力,養了雞,關在這木屋裡。看到嶺上有了枯枝爛樹,也奮力上山,鋸成一截一截搬下來,收在這木屋裡。父親勤儉刻苦一輩子,不敢奢侈,人家燒煤氣,他還是燒柴火。母親有意見,父親邊說母親翻身忘本了。又因為閒,每次來木屋放雞,都會把木屋打掃一遍。泥地上,竹掃帚的劃痕深深淺淺,清晰可見。屋前的板壁也沒有朽腐,只是沾染了一層灰白的風塵。

好幾次去木屋,我都想哭。

姑奶奶走了。

父親走了。

鄰居散了。

我並不是悲憫什麼,也不是憑弔,而只是過往難忘,難過得落淚。

父親走了之後,這木屋再無人看護打理。

它已經完成了使命,在走向宿命。

新生的鄉村在擔着使命,可年輕人走了,抽走了血液一般,讓這繁華景象看起來,只剩下了一副軀殼。宿命是什麼?被遺棄,人們搬進城裡。這曾經的夢想,但落進現實,卻有那麼的多的不確定性,我生怕我的鄉親們沒有準備好。

想到這裡,我也明白了,我不過是一隻螳螂,或者螻蟻。我根本無力去為鄉村做一些改變,只能被潮流裹挾,用最大的努力,過隨遇而安的生活。

勒桑里的木屋、段家的木屋已經坍塌。

我家的木屋依然還在舊院的中央,如同頂着蓋頭的老嫗,以飽經風霜的樣子,看着周圍豪華的新居與荒廢的老宅對峙,一起畫出一個時代的樣子。我也是其中一部分,只是,在大時代里,渺不可視。或者,我如同這木屋,在另一個時代吧。 [1]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