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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經年(鄭彥芳)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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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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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經年》中國當代作家鄭彥芳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此去經年

有一段時間,為了照顧家裡,父親又要求調回村里供銷社。從戲台院次第上兩處高台階,經由兩處院落,眼前一排正房,就到供銷社了。每到飯時,我跑一段坡路下去叫父親。

下坡時沒見他,父親牽着我的手往家走,他坐西屋窗戶下吃午飯,一隻碗蹲在他的膝蓋上。見我看他,他面帶怒色,梗起脖子沖我瞪眼,嗓子眼發出「哼哼嗚嗚」的聲音,我邊走邊躲在父親身側偷眼瞧他。

之前,沒見過這個人,路過此處,一個中年男人常跟父親打招呼。中年男人個子不高,但很敦實,成天一個人進進出出。

他家住坡根兒,一道門連着兩處小院,後院四四方方,三間北房,正門有三四層台階。對面三間房的地盤,靠西邊起兩間南屋,東邊留一間做了連接前後院的大門。大門門板老舊,已辯不清木質原色,舊年粘貼的對聯邊緣在門扇累積的痕跡依稀可辯。

前院不大,兩間西屋,進去屋裡卻是三間,原來是把後院南屋的一間套了出來。沒有院牆,只在大門對過臨坡路的地方,周周正正壘起一堵土坯牆,頂上蓋了一溜兒石板,石板上又壓着幾塊相宜的石塊。看似隨意落成的一段土牆,其實是匠心獨具,它遠遠擋在大門口前面,是一處隱壁牆。

土坯牆跟西屋之間有不到兩米的空間,出來進去沒門洞也沒門檻,好像坡路的延伸面,隨性開闊。在坡路上來去,不留神錯走一步就邁進人家院裡了。

中年男人經常站在那裡,披一件褪色的中山裝,面無表情,一手夾着煙捲,一手叉着腰身。從他站着的位置,橫過坡路,不過十來步就進了操場,學校大門正對着他,每天他都能望見出來進去的老師和學生。右拐向下幾步路就走進戲台院,坡路匯入戲台院,戲台院寬敞平坦。他家西屋兩扇後窗戶開在戲台院內,唱戲耍電影,他家人不用出來跟人擠着搶位置,坐在他家窗戶邊啥都能看見。後院有一棵秋梨樹,枝丫伸在戲台院裡,有一年果實成熟,有小孩貪吃,從戲台院攀上他家院牆偷梨,摔下來後一條腿險些致殘。

坐在他家西屋窗戶下,吃飯把碗擺在膝蓋上的那個人,讓我想起鄰家大媽。

鄰家大媽常常坐在她家小北房門口,膝蓋上擺着碗。她家北房台階高,站我家南屋門口能看見她。每次看見她,似乎整個院子裡再沒有其他的人。她察覺到我在看她,偶爾會抬起頭來,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令我想起狼外婆。我不敢再看她了,扭頭跑出大門外去找大人,或者跑進屋裡爬上炕,跪在窗戶跟前,透過鑲着玻璃的兩個窗格子向外望。

她裹着黑色的土布棉襖,棉襖是偏大襟的那種(印象中她沒有穿過另外的衣衫)。兩條辮子搭在肩頭,無力、蒼白,還很凌亂,那應該是腦後挽髻的小辮子吧?一直擔心擺在她膝蓋上的那隻藍邊海碗,會「嚯朗」一聲掉下來,但是沒有,那隻碗像是牢牢地粘在她的膝蓋上。她扯着嗓子喊閨女,從屋門口一直喊到她家囶圙。棗樹靠着邊牆,她從邊牆上探出頭去,向着西邊的方向喊,喊得着急了,就開始大聲地罵。

鄰家大姐姐二十出頭,花枝招展,瞅空就去找她的同伴扎堆兒玩去了。一次,我從窗戶內看見鄰家大媽,匍匐在門檻上,往門外台階上爬,我害怕她摔下來,又不敢靠近她。院裡除了她,就剩下我了,上學的幹活的都出門了。我跑出大門外,拚命喊母親,不知道過了多久,鄰家大姐姐甩着大辮子不急不緩地回來了。

鄰家大媽有一天突然死了。她去哭悼一位剛剛過世、跟她年紀相仿的婦人,結果自己也跟着走了。至於她死後的鋪排,我沒有一點兒印象,還有鄰家大姐姐有沒有呼天搶地哭她娘,我也沒有任何記憶了。

之後,鄰家大姐姐還如她母親在世前那樣,里出外進拾掇整摞那個家,安頓妥帖父親哥哥的一日三餐,餘下的時光她就走下坡路,穿過戲台院去找她的同伴了。有時,幾個裊裊婷婷的大姐姐也過來,只一會兒,又聽見她們嘰嘰喳喳說着笑着出門去了。

她家西屋前有棵梨樹,每到開花時節,我仿佛看見鄰家大媽拄着拐杖從梨樹下經過,拐過西屋房角就消失了。仿若她正在打開囶圙那兩扇小木門,借着棗樹幹,從邊牆探出頭去,朝着戲台的方向喊閨女。事實上,我從來沒見過她起身走過路,更不知道她走路是不是要依附着拐杖。那個她哭祭的婦人,生前也許是她的至交?那麼長的坡路,崎嶇不平,我很難想象她是如何蹣跚着走下去,然後坐到人家炕沿上,手拍棺木,悲從中來,最後把自己哭倒在黃泉路上。害怕看見她家那棵梨樹,一樹梨花綻開後,白慘慘陰森森的,恍若有陰氣遊絲般在枝丫間瀰漫縈繞。也是從那時候,只要聽見說誰誰得半身不遂了,我就會想起鄰家大媽。

跟鄰家大媽一樣把碗擺膝蓋上的那個人,後來多次看見他。

一日,他站破路上,一群孩童在離他不遠的操場邊跳踏。幾個調皮鬼一邊斜睨着他,一邊嬉鬧着用腳尖在土地上劃拉下一個圈,低頭朝圈裡吐唾沫。我看見那人紫漲着面孔,彎腰撿起石頭塊兒,惡狠狠地丟向那群孩童。石塊兒落進人堆里,孩童一鬨而散,他俯下身又撿起石頭塊兒,趔趄着追幾步,擲向散開的人影。

他顛簸着左腿,左手擱在腹部,終於看不見那一群搗亂鬼了,他才用右手慢慢把左手托住。

看上去,他跟鄰居大媽一樣,像是半身不遂落下的殘疾。後來聽人說他是先天殘疾,天生不會說話。

中年男人是他哥哥。不知道他是在襁褓里呢,還是在幼年時候,他的父親變成烈士後,他母親帶着他改嫁到鄰村,哥哥留了下來。多年後,繼父過世,他母親又帶着他和同母異父的兩個弟妹回來投奔哥哥。不知道他的名字,村里人說起他,在他哥哥名字後面加上「啞巴」。以後,「XXX啞巴」就是喊他。

我不明白頑皮的孩童在地上劃拉個圈兒,在圈裡吐口唾沫意味着什麼。但是,他們那些舉動,每次都讓那個不會說話的人紫脹着臉,大動肝火。後來依稀聽見,像是說他繼父是投井自盡。然而究竟如何,至今我也不甚明了。

起初,三天兩頭聽見他跟家裡人鬧騰,周圍鄰居聽見鬧嚷聲,都跑去圍觀,他哥哥在院子裡跟他周旋。也就是那時候,見她母親跟妹妹站在大門口,一副提心弔膽的神情。他母親着粗布偏襟布衫,盤着小髻,綁着裹腿,像我姥姥的年紀,但她走路鏗鏗鏘鏘,全然不似姥姥的三寸金蓮。平常見她,臉色總是沉狠狠的,不見一絲兒笑影。妹妹是鄰家大姐姐的年齡,小小巧巧的,見人一面笑,挺喜人,甩着兩條粗黑的長辮子。

這樣子唧唧吵吵過了好些時日,某日,他家小院忽然多出來兩隻大白,那幫淘氣的孩童每天堵在他家西屋牆角探頭探腦。啞巴舉着一根柴棍棍,攔着護着大白鵝,從孩童中間走過,穿過操場,拐進村街,往東經過兩戶人家,就折進了田間小路。那年夏天,幾乎每天看見他去南河邊放鵝,一群鬧嚷嚷的孩童尾隨在他身後。

始終沒看見過他那個兄弟。後來,我家在操場靠東邊起了新屋,與他家搭了鄰居,才見過他兄弟一面。他在市區的煤窯下坑,一次,他帶着女朋友回來。城市裡來的女孩兒走出他家土屋,繞過他家土牆,站在我家邊牆西邊的豬圈旁,望着在圈裡睡覺打滾的豬兒,指指點點,不停地問這問那。再後來,他跟城市的女孩兒成婚了。但是我再沒看見過他們,大概是我上學的時候,他們回去了,等我散學他們又走了。

啞巴還在時不時地跟他母親置氣,聽見叫鬧聲,我跟在母親身後去他家。見有外人來,他紫脹的臉鬆緩下來,訕訕的,露出笑意。將要跨出門檻,他用眼梢狠狠地瞅瞅他母親,趔趄着走下台階。下台階後,再回過頭來。老母親站屋地上,咬着牙,手指頭衝着他點上好幾下。見母親那樣,他反倒笑了。很少有笑模樣的老母親也笑了,他妹妹在邊上也咯咯咯地笑。見妹妹笑他,他立起架勢,做出要返回來的樣子,下死眼瞪瞪妹妹,一步三回頭地往前院去了。

他母親與妹妹住在後院三間正屋,進門處右首一面土牆,把屋子間別開來,左邊兩間做了廚房,右邊一間窗戶下有一盤土炕,一隻狸貓團在土炕正中央。小方格窗欞欞糊着麻頭紙,中間有幾塊鑲着玻璃,幾束光柱從玻璃塊兒射進來,光影里有極細極微的塵埃,浮浮游游圍攏在狸貓周邊。

那天,他的老母親離世。之前好像沒有任何的徵兆,也或許是我年紀小,不曾留下什麼關於老人有無病痛的記憶,只是知道那個成日家臉色陰鬱的婆婆再也不會出現在她家門洞了。

之後看見啞巴,見人又點頭又笑,但從他的眼神里,能感覺到他的謹小慎微。他常常過我家來,人們在哪裡聚着,他也坐在旁邊,或是門洞,或是屋裡,靜悄悄的,安分守己。見你拿掃把掃地,他提溜着簸箕隨你身側。見你抱出來一堆換洗衣物,他把洗衣盆擺在院內合適的位置,把搓衣板也幫你提過來。見你準備停當,他適時地把小凳子也給安放妥帖了。然後,他站邊上,右手托起左手,抱在胸前。

很少聽見他跟哥哥妹妹生氣,妹妹嫁人後,他哥哥在南邊新街修了一處新房,他跟着搬走了。他哥哥住進新家沒多久,在一個夜晚得急病走了。哥哥沒成過家,沒有子女,給他留下一處空蕩蕩的住所。為了照顧他,妹妹攜家帶口搬過來跟他一起住。

家搬走了,他還經常過來老鄰居家串門,用手比劃着問東問西。他把右手食指和中指做剪刀狀,在臉前剪一下,殘掉的左手略微抬起來,配合着右手又作個拉開布匹的動作,然後指指南邊,那是在說我埋在南山坡的父親。這一系列動作無聲但做的活脫,他比劃着拉開布料那瞬間,我好像聽見布匹「吱拉」一聲被拉開的聲響,久久迴蕩在小院。

風平浪靜的日子過了沒幾年,他妹妹在三十多歲患乳腺癌,不久下世。之後,人們紛紛說他命硬,更有甚者說,拿他的命替換下妹妹的命該有多好。

那年,我搬在小鎮上住。某天,啞巴突然就站在我家地上了,朝他身後看看,沒有其他人,他風塵僕僕,像是走了很久的路。他坐下來,我給他倒過去一碗水,問他什麼,他都搖搖頭。沉默良久,他抬眼看看我,又瞧瞧四周圍,右手貼着兩耳背後依次順了一下,他是在問我梳小辮子的女兒哪裡去了。我告她女兒上學去了,他點點頭。接着他把手掌放在前額,掠過頭頂拍在後脖頸,又反手過來在嘴唇上一撇一捺劃拉兩下。我笑了,他也看着我笑,他是在問孩爸了。那時候,孩爸留着背頭,蓄着八字鬍。喝過水,歇了一會兒,他起身離開,我望着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回家的那條公路。

後來才知道,那次他是從福利院跑出來,去我落腳的地方拐了個彎兒,然後一路走着回家了。他之前沒有去過我住的地方,我不知道他是咋樣找到我的住處的。

每趟回去看母親,都能看見他,或在街上,或在他家門口。看見我們,他也跟着來在母親家。有一段時間,母親病重,我們在家裡,他幾乎天天過去。給母親做飯,多添一口水,給他也盛一碗,他從來也不肯吃。一次,我把一隻煮雞蛋硬塞進他手裡,告他一定得吃掉,他望着我點點頭。等他走後,我看見煮雞蛋擱在窗台上。

他跟妹夫住在一起,自己住一間小屋,冬天出去摟柴火,把自己的那盤炕燒的暖烘烘的。時常他出來轉悠着撿拾廢品,過來母親家,我把拾掇出來的廢品打包好,幫他扶在後背上。

兩年前,他那個在煤礦上班,正值壯年的弟弟也患病離開。弟弟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走前,回家給啞巴哥哥把壽衣棺木也置辦齊備。村里人感嘆之餘,又說,啞巴的命真硬。

母親走後,我很少回家。偶爾回去,總能看見他,或是在他家門口,或是在街上,背上背着麻紗袋。路過他身邊,車沒有停,車窗戶也沒有放下來,我害怕跟他打招呼,害怕他比比劃劃提說起南山坡,提說起母親來。 [1]

作者簡介

鄭彥芳,筆名,人俏西樓。山西晉中和順縣人,市作家協會會員,西部散文學會會員。

參考資料